母親的雙手

◎王耀秋

母親的雙手，有著不同常人的特點，既有力堅強，溫潤如水，同時，又非比尋常，十個手指的關節象一個個畸形的小山包。這是一雙飽受艱難，超負荷勞作的手，由于常年累月的勞作，十個手指的關節已經變形。每到冬天就紅腫，象一個個小饅頭，錐心般疼痛，堅強的母親從不吭一聲，照樣不停地忙碌。看著母親變形的雙手，我的內心隱隱作痛，象母親這樣不尋常的手，我還從來沒有見過。

母親用雙手打拼，不僅養活了自己，而且養育了六個子女。母親生長在舊社會，由于家庭特別困難，從四五歲就開始用稚嫩的雙手面對艱難的生活，為生活勞碌奔波，一輩子打零工。母親有許多工作的機會，但六個子女的拖累，不得不一次次放棄了。母親用勤勞的雙手支撐起了整個家，在那個物資短缺的特殊年代，母親為了全家人能夠吃飽飯、不受凍，一邊拉扯著我們兄妹，一邊打零工掙錢。幾乎所有的苦活累活都干過，幫單位挑水煮飯、搬運物資、打煙包、幫旅館洗被子、挖沙、脫土基、敲石子、做包子和涼粉等小吃賣。同時，還要飼養自家的豬、雞、鵝，到山上開荒種菜。每天四五點就起床，直忙到晚上十一二點，每天都是披星戴月，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常常是母親起床干活去了，我們還在睡覺，母親晚上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睡下了。

母親認為只有勤勞才能創造美好的生活。挺起腰桿做強人是母親經常說的一句話。盡管生活艱難，在母親的支撐下，我家的日子還過得去，生活中有艱辛，也有歡樂，每年都要殺一頭年豬，雞也有十幾只，雞蛋也常能吃到，種的菜有時還吃不完，多數都用來喂豬喂雞。到了冬天，母親還要腌上幾缸咸菜。母親腌的咸菜特別好吃，小伙伴知道了經常跟我要吃，母親非常大度，常常讓我多帶一點送給小伙伴。最讓我們大飽口福的是每年的中秋節，母親都要想辦法多打一些月餅，雖然很苦很累，但母親從未間斷。母親打的月餅松軟香甜，左鄰右舍的小伙伴品嘗后贊不絕口。

母親是客家人，待人善良熱情，遇到有困難的人，總是慷慨相助，從不祈求回報。母親做包子涼粉賣的時候，看到鄉下困難的老鄉常常不收錢，她說，看到可憐的老鄉，我就想幫一幫。她的善舉讓老鄉十分感動，有的老鄉過意不去，待秋收后也會帶一點豆子之類的農產品送給母親，一來二去，母親竟與幾個農村婦女結下了情誼，甚至與兩個婦女認了干親，不時相互走動，這種關系延續了幾十年，直到晚年還念念不忘。

母親的家庭責任感非常強，一生都在承擔著家庭的重擔。我父親事業心強，主要精力都撲在工作上，經常出差下鄉，一去就是幾個月。大躍進時期，父親曾被抽調去離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修水庫數年，家里的事管不了，都是母親在料理。父親五十歲以后身體不好，病魔纏身，很多事只好交給母親。父親退休兩年，就去世了，全家就靠母親支撐。父母都是外鄉人，在本地舉目無親，困難時無人相幫，里里外外都是母親在操持。母親把全部的心血都花在子女的生活和教育上，盡管壓力大困難多，但堅強的母親勇敢面對，沒有被困難壓垮，苦苦支撐著全家，我們姊妹幾個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從來沒有冷著餓著，也沒有在生活上受過什么委屈，我的童年是快樂幸福的。

母親的勤勞讓周圍的人常常勸說母親少苦一點，不要累倒，要愛惜身體。在我的印象中，母親一年到頭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一輩子舍不得到外面玩一玩。母親在懷孕期間，也從來不休息，臨產前還在干活，產后幾天又干活去了，母親沒有享受過坐月子的待遇，產后恢復很差，休息不了，營養也跟不上，落下了一身的病。看到母親這樣受累，我們都勸母親不要那么吃苦受累，該休息還是要休息。要注意身體。母親總是說，只要還能干，就要一直干下去，人不能閑下來，閑下來就要生病。為了全家人的幸福，母親愿意獻出一切，直至全部生命。

母親一年忙到底，過年了，本該休息幾天，但一大家子要過年，比平時還要忙。年少不懂事，我們幫母親做事不多，母親也不責怪，忙得很充實，為我們準備新衣和年貨。那時，衣服都是請人做，栽縫是大忙人，很難請到，有幾次快過年了才請到，母親和栽縫直忙到年三十才忙完。年三十晚上，母親又要忙著準備年夜飯，母親說，年夜飯要豐盛一點，至少要有十幾個菜。母親的手藝很好，做出一道道千張肉、粉蒸肉、酥肉、白斬雞等好吃的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得很開心。

母親天生就是勞碌命，年過花甲還做涼粉賣，吃過母親做的涼粉的人會經常來吃，他們說，母親做的涼粉地道、味好、份量足。母親做涼粉很辛苦，很實在，十幾道工序一道都不省，頭天就要開始做，把粉濾好了，第二天四五點就開始忙，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能進家。賣涼粉一天只掙十幾元錢，但用汗水換來的錢，母親很榮耀。母親是一個十分剛強的人，相信憑著勤勞的雙手能夠為子女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面對艱難的生活，母親總是堅強面對，總是用微笑迎接每一天。日子雖然苦一點，但母親從不怨天尤人，從來沒有喪失過對生活的信心。母親也要求我們做事要實誠，要勤快，千萬不能偷懶。讀書工作都要早早去。我工作后，母親總忘不了的一件事，就是提醒我快去上班，不要遲到了。母親幫旅店洗被子的那些年，開始洗被子的人有好幾撥，到后來只剩下母親一人。旅店的人說，只有母親洗的被子是最干凈的。母親洗被子非常認真，生怕洗不干凈，要下大力氣反復洗、反復漂，別人用十分鐘，她要用二十分鐘。母親每天都要洗十幾套，而且要到處找壩塘漂洗，曬干后還要把被子釘好，常常忙到很晚。最苦的是十冬臘月，每天要在冰冷的水中浸泡七八個小時，別人都吃不了這個苦，一段時間都走了。而母親在堅強信念的支撐下，干了十五六年。

母親是一個識大體，明事理的人，雖然沒有條件讀書，但母親深知讀書的重要性，反復叮囑我們要好好讀書。母親常常說，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家里窮，沒有條件讀書。我到昆明讀書的時候，母親已經將近花甲之年，我擔心母親獨自一人在家有什么事情無人幫忙，到底要不要去讀書我有些猶豫。母親非常支持我的求學夢，她大度的說，你盡管放心去讀書，家里的事你不要管，錢不夠我也會支持你，沒有什么事比讀書更重要。我一去就是四年，母親從來沒有因為家里的事而影響過我讀書，如果不是母親深明大義，我是不可能順利完成學業的。我到昆明讀書，也是母親引以為榮的事，當別人夸贊母親有遠見時，母親無比的開心。

母親操勞一生，贏得了吃苦耐勞的良好聲譽。母親經常對我們說，靠自己的雙手吃飯不丟人，一個人千萬不能懶，勤勞才能換來美好的生活。在母親言傳身教的熏陶下，我們姊妹幾個都養成了吃苦耐勞的習慣，工作、成家后，都保持著這一個傳統，沒有丟母親的臉。母親養成的勤勞習慣一直保持到去逝前一個月，盡管已是九十七歲的高齡，還要堅持自己做飯，洗自己的小物件，母親從來都不愿意麻煩別人，也不愿意增加我們的負擔，自己能做的，堅持去做，并做到最好。

母親走之前的那個晚上，好象更清醒一些，我拉著母親的手，雖然母親的手瘦得象干枯的樹枝，已沒有了往日的溫暖，但我還是感受到了母親對兒女深深的愛戀和不舍，母親不停的撫摸著我的手，似乎要把全部的溫暖傳遞給我。我內心有著強烈的不安和愧疚。母親，您一生都在為兒女操勞，您把全部心血都奉獻給了這個家，您走之前念念不忘的還是兒孫，反復叮囑我，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要帶好孫子，不要讓孩子冷著餓著。母親一生牽掛的都是兒女，都是他人，從來都沒有為自己考慮，有好吃的東西都讓給我們吃，錢都花在兒女上，再困難每年都要為子女做一套新衣服，再困難都要讓兒女吃飽飯，再困難都要讓兒女讀書，寧愿自己餓著冷著，都要讓兒女快樂的生活。

母親操勞一輩子從來沒有享過一天福，我們多次做母親的工作，要帶母親到北京上海玩一玩，但母親都不愿去，怕多花錢，這也是我們深深的內疚和一個未了的心愿。母親為我們兒女，為我們的家付出了全部心血，而我們兒女回報母親的太少，太少。

我們有一個心愿，再過三年，為母親好好慶祝百歲生日，德高者長壽，我們相信能等到這一天。母親是一個樂觀向上的人，她經常說趕上了好時代，托共產黨的福，現在條件這么好，還要再活幾年。母親這一生吃過許多苦，遇到過許多難關，特別是晚年時期，多種疾病纏身，每一次都挺過來了，我們期待著，相信這一次母親也能挺過。沒想到母親走得那么突然，讓我們深感震驚，猶如晴天霹靂。時間永遠定格在2018年8月9日中午一點二十五分，母親帶著對兒女和孫男孫女的深深眷戀撒手西去。

看著母親慈祥的面容，我們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媽媽，讓我們再陪陪您，讓我們再孝敬您幾年，只要媽媽在，我們就有了依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媽媽說說，做您的兒女我們無比幸福。”有母親的家才是最溫暖的。母親是一部厚重的人生教科書，母親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母親飽經近百年的世事滄桑，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和坎坎坷坷，練就了對社會深刻的洞察能力和人性的理解能力，知道怎樣為人處事，知道對家庭的責任和擔當。母親豐富的社會閱歷和人生經驗是我們家的寶貴財富，誠實、善良、節儉、勤勞是我們要永遠傳承的家風。

從母親的身上，我們讀懂了怎么做人，做事。母親雖然走了，但母親這部書我們永遠也讀不完，母親是我們永遠的寶藏，是我們永遠的財富。母親，您沒有走，我們永遠愛你，我們永遠懷念您，您永遠駐在我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