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廣芩
香菜在國內是極普通的蔬菜,可是國外沒有香菜。在沒有香菜的日本,對于很講究吃的中國人來說,香菜便顯得十分重要了。
20世紀90年代初,我們家在筑波大學。為了吃香菜,我驅車近百千米到橫濱中華街去采購。中華街的香菜是從國內運來的,一把香菜加上消費稅得1000日元,三把香菜65元人民幣,還沒算上汽油錢……奢侈極了。
來到廣島,就近沒有中華街,我只好每次從國內偷偷帶。去年,我到漢中采訪,見到自由市場有賣香菜籽的,就買了半斤。這回到廣島我沒帶新鮮香菜,帶的是菜籽。
我要在廣島種香菜。
我在廣島沒有土地,就到商店去買花盆、土壤、肥料。花了半天工夫,我種了四盆香菜放在陽臺上,天天澆水,天天觀察,想的是一個星期就能出苗。半個多月過去了,那些香菜就是沒動靜,土壤生了許多嚶嚶飛舞的小蟲。
丈夫對我的農事不再抱希望,拿了菜籽到學校去。他有個學生叫川本香織,明年畢業,現在正在撰寫畢業論文。川本的媽媽是廣島郊區種菜的農民,丈夫將菜籽交給川本,讓她媽媽給老師種點兒香菜。第二天,川本帶來她媽媽的問題: 香菜下種的時間、土壤的酸堿度、肥料的種類、是否進大棚、水分的需求量、管理的要求……丈夫稀里糊涂地說:“告訴你媽,就那樣種吧,就那樣種……”
于是廣島的菜農開始種漢中的香菜了。菜農沒見過香菜,不知道這片土地將長出些什么。我對郊區那片香菜也寄予了無限希望,每天都問丈夫出苗了沒有。他就問學生我們的香菜出苗了沒有,川本說她沒到地里去看。丈夫問為什么,她說地太遠。其實她是對種菜沒一點兒興趣。
同在辦公室寫論文的另一個學生松本詩歌不甘落后,在辦公室的花盆里也種了些香菜。三處“菜園”,多少帶了些比賽的性質。我天天關注我的香菜,不斷地提供養料,恨不得往那些花盆里澆骨頭湯。丈夫說辦公室里松本的香菜拱出了芽,松本每天像遛狗一樣地遛香菜,早晨將花盆搬到走廊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晚上再搬回來,名曰“帶著香菜去散步”,將香菜當寵物養了。
川本卻是不動聲色。有一天,丈夫對川本說:“哪天我到你們家去看看那塊香菜地吧!”川本不吭聲,旁邊的松本說:“我也要去你們家呢。”川本立即說:“行啊,歡迎。”丈夫問川本:“為什么我要去你就不說話?”川本說:“老師是教授,上我們家去得把我媽緊張死。”
有一天川本來上學,帶來她媽媽的話,說香菜已經出來了,香味很重,往菜跟前一走就聞到了,的確是日本沒有的味道。川本媽媽說菜長得有兩厘米高了,問長多高便可以收割。丈夫高興地說:“讓它再長長,兩厘米太矮。”噫!我想象著一捆捆香菜運進我們家的情景,那真是“我們的菜”了!再看陽臺上我的四個花盆,兩個月了,仍舊悄無聲息。
丈夫下班回來說,松本操持的那盆香菜越長越怪,葉子尖尖的,沒準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