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敏 上海政法學院
在刑法學界,通常將實行犯分為實行主犯、實行從犯、實行脅從犯。對于轉化型搶劫共犯中的實行犯的責任范圍的認定,刑法學者的觀點可簡可繁。簡單來說,對于共同犯罪中實行犯的轉化,關鍵是看誰實施了暴力和共同犯罪人明知的情況,對實施暴力者可以認定為轉化型搶劫,沒有實施暴力且完全不知情的按原罪處罰。如果是實行從犯、實行脅從犯的行為引起犯罪轉化,對其應以轉化型搶劫罪論處。如果是實行主犯的行為引起犯罪轉化,實行從犯、實行脅從犯對該行為明知,對其應以轉化型搶劫罪定罪;如果其并不明知,則僅構成盜竊罪等基本罪行。
在他人實施基本犯罪時,行為人教唆他人實施轉化犯罪的,是否成立教唆犯?德國刑法理論上存在四種學說:(1)拆解分析說主張,教唆者僅對正犯沒有決意的構成要件部分成立教唆犯。這種觀點將事后搶劫視為盜竊與暴行的簡單相加,而我國刑法沒有規定暴行罪,因而在我國行為人不能以暴行罪的教唆犯論處。(2)綜合考察說主張,教唆者對所教唆的重罪成立教唆犯。(3)規范性支配說主張,只有當進行加重教唆的幕后者具有規范性支配時,才就轉化行為犯罪成立教唆犯。該學說缺乏明確的標準。(4)折中說認為,行為人教唆正犯實施的加重構成要件行為是一個獨立的犯罪時,成立教唆犯;行為人教唆正犯實施的只是加重犯而非獨立的犯罪時,不成立教唆犯。筆者傾向于第四種學說,但是這種學說設想過于完美,對于行為人教唆他人實施暴力或者暴力相威脅的行為,但是他人并未實施暴力的情形下,對于行為人的教唆行為的定性存在疑問。
在我國刑法學界對此也存在不同的觀點:(1)第一種觀點認為,對教唆犯、被教唆者是否以轉化型搶劫罪論處,應區別對待。如果引起犯罪轉化的行為或者結果是實行被教唆的犯罪可能或者必然發生的,對教唆犯、被教唆者以轉化罪論處;如果因其犯罪轉化的行為或者結果在實行被教唆的犯罪時不可能發生,是由于教唆犯意志以外的原因,被教唆者主觀故意實施了教唆以外的行為而導致犯罪轉化,對被教唆者以轉化罪論處,對教唆犯以本罪論處。筆者贊同該觀點,對于不同的情形做出了清晰的判斷思路,并且將特殊情況一并囊括其中,也體現了罪行相適應的原則。(2)第二種觀點認為,只要行為人有教唆他人犯罪的行為就能成立教唆犯,共同犯罪中教唆犯不存在轉化問題,就按教唆的罪定罪處罰;被教唆者在實施犯罪過程中轉化則另行處理,按轉化犯處罰。該觀點采用了一概而論的方法認定共同犯罪中的教唆犯。這種觀點忽略了一種特殊情況,即在承繼的共犯中,前行為者實施了基礎行為后,后行為者教唆其實施暴力或者暴力相威脅的行為,且我國不存在暴力罪和脅迫罪,對于后行為者僅教唆實施轉化行為的情形難以恰當的定罪處罰。
然而,基于上述所說的特殊情形,即前行為者實施了基礎行為后,知情的后行為者教唆對被害人實施暴力或暴力威脅,以便自己逃避抓捕。有學者認為兩者對轉化犯罪行為具有故意與行為,后行為又是事后搶劫的一部分,故兩者成立轉化型搶劫的共犯。該觀點對此情形的認定較為合理。
對于轉化型搶劫共犯中的幫助犯的責任范圍的認定,需要分幫助犯知情與不知情兩種情形進行具體的分析。學界爭議在于,在幫助犯知情的情況下和在幫助犯不知情的前提下理論界也有不同的觀點,結合具體的案例:甲邀約乙為自己的盜竊望風,甲入室盜竊,乙在外望風,但甲在盜竊時為抗拒抓捕而當場對被害人實施暴力,乙對此不知情。(1)根據行為共同說(事實共同說),只要各參與人的行為符合犯罪構成要件即可,而不要求共同符合某一特定的犯罪構成。(2)根據部分犯罪共同說,二人以上雖然共同實施了不同的犯罪,但當這些不同的犯罪之間具有重合的性質時,則在重合的限度內成立共同犯罪。對此,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從乙的主觀角度來說,對于甲實施暴力的行為并不知情,故不存在過錯;從客觀方面來說,不存在實施暴力的行為,并且乙的職責是在外望風,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其不存在阻止甲實施暴力的義務,故也不構成不作為。
對于轉化型搶劫共犯中特殊的形態,即集團犯罪,對其歸責需要分情況而定:1、首要分子在集團成立時或者具體犯罪實施之前,事先明確提出不得實施暴力行為,但是在盜竊等基本犯罪行為實施過程中,部分行為人單獨為窩藏贓物、拒絕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首要分子與行為人在盜竊、詐騙或者搶奪罪的范圍內成立共同犯罪,實施暴力或者威脅行為的行為人單獨構成轉化型搶劫罪。2、首要分子在集團成立時或者具體犯罪之前,明確提出可以實施暴力威脅行為,個別成員在實施盜竊、詐騙、搶奪犯罪的過程中,為毀滅罪證、抗拒抓捕或者窩藏贓物而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首要分子和參加具體犯罪的行為人共同構成轉化型搶劫罪。3. 首要分子在集團成立時或者具體犯罪之前,沒有明確提出不得實施暴力威脅行為,個別成員在實施盜竊、詐騙、搶奪犯罪的過程中,為毀滅罪證、抗拒抓捕或者窩藏贓物而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首要分子和具體實施暴力威脅行為的行為人共同構成轉化型搶劫罪,與行為人共同實施盜竊、詐騙、搶奪行為的其他人是否構成轉化型搶劫罪,根據共同犯罪轉化犯的基本原理來認定。
對于轉化型搶劫罪共犯中的間接正犯,主要有以下問題值得研究:1、利用完全無刑事責任能的人實施犯罪。2、利用相對無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實施犯罪行為。筆者認為當相對無刑事責任能力具有能夠辨別是非的能力時,其至少對于暴力或者暴力相威脅的行為具有一定的認識,根據主客觀相統一原則,對于該類的相對無刑事責任能力人可以認定其為正犯,利用者視為教唆犯。
1、片面實行犯
共同犯罪中能否成立片面實行犯,學界也存在較大爭議。(1)肯定說認為“片面實行犯不同于單獨正犯的原因在于其實施犯罪過程中,利用已經存在的違法或犯罪行為,其自己的犯罪目的包含兩個方面:達到自己所希望的犯罪結果,把罪責推給其他行為人;或是在不法或犯罪行為的條件下,有利于實施自己的犯罪行為。”(2)否定說基本上是從正犯本身來否定片面正犯的存在。因為正犯本身是指實施了符合刑法分則規定的某一具體罪名的構成要件的行為人,而構成共同正犯的構成需要共同的實行行為,這里的共同實行行為則需要以意思聯絡為必要條件,這明顯與片面合意的概念不符。在轉化型搶劫罪中,筆者贊同否定說。
2、片面教唆犯
片面教唆犯是否能夠成立同樣存在相當大的爭議。肯定說的主要觀點可以歸納為:被教唆者不必要認識到被教唆,在教唆下自覺或不自覺地產生犯罪心理并實施被教唆行為。而否定說的學者大多從教唆的本質出發,認為教唆實質上就是慫恿、挑起本沒有犯意的人產生犯罪決意,顯然被教唆者自然會意識到他人的教唆。
3、片面的幫助犯
片面幫助犯是司法實踐中發生最為常態的片面共犯之類型。片面幫助犯暗中對實行行為予以加功、幫助或者提供便利,以促成整個犯罪的順利實施。另外,對于片面幫助犯能否呈現不作為的方式,有學者指出“不作為片面共犯是指負有阻止義務而故意不予阻止,片面參與的行為。”除特定義務之外,片面幫助犯并不需要與實行犯有意思聯絡或與實行犯對犯罪行為有共同的認識,只要行為人主觀上有幫助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不作為的方式,片面地合意不阻礙成立共同犯罪。筆者認為,對于片面的幫助犯的認定可以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考慮,片面的幫助犯若從物質層面提供有形的幫助,則成立共犯;若從精神層面提供無形的幫助,則對于共犯的成立應當予以否定。
除了共謀共同正犯這一常見的共犯形式,較為特殊的是承繼共同正犯,對于該問題存在以下幾種情形:
1、前行為者實施基礎侵害行為尚未完結時,后行為者加入的情形。結合具體的案例:甲盜竊被害人丙的財物,途中乙發現,并且與甲共同行竊,之后兩人一同被被害人發現,為了逃避抓捕共同對丙實施暴力。在本案中,對于甲乙成立轉化型搶劫罪不存在爭議。
2、前行為者實施基礎侵害行為已完結時,后行為者加入。結合具體的案例:甲盜竊被害人丙的財物,甲盜竊既遂;沒有參與盜竊行為的乙知情后,為了使甲逃避抓捕對丙實施暴力,甲對此知情但未實施暴力。第一種觀點認為,甲在知情的情況下沒有阻止乙在主觀上存在放任的主觀心理,客觀上存在不作為。第二種觀點認為,即使甲明知乙為了使自己逃避抓捕,但只要其沒有與乙共同實施暴力或者暴力威脅行為,甲乙不成立事后搶劫罪。刑法是社會行為的規范,“無行為無犯罪”,在客觀方面若行為人無行為則無法客觀地評判其是否真正構成犯罪,刑法不能根據行為人的思想對其定罪處罰。
3、前行為者實施基礎侵害行為已完結后又對被害人進行暴力、脅迫的行為,后行為者加入。結合具體的案例:甲盜竊被害人丙的財物,甲被當場抓捕,甲為了窩藏贓物,對丙實施暴力;沒有參與盜竊行為的乙知情后,與甲共同對丙實施暴力。對于乙的行為該如何認定是刑法理論界長期爭論的問題。(1)日本刑法學界有學者認為,轉化型搶劫是由盜竊等前行為與暴力、脅迫的后行為構成。否定說認為,后行為人的罪責取決于承繼的共犯成立與否,由于后行為人只對參與后的行為與結果承擔責任,因而僅就參與后的犯罪成立共同正犯。肯定說認為,即使行為人僅實施了其中的暴行、脅迫,也應作為承繼的共同正犯,以事后搶劫罪論處。(2)我國有學者對此表示贊同肯定說,但同時主張應當根據我國刑法的規定闡述路由并得出具體結論。筆者認為,可以將該類行為作為類似結合犯的復數行為的構成。第一,由于我國未規定暴行罪和脅迫罪,所以在后行為者僅實施暴力或者暴力相威脅的行為無法直接對此進行定罪;第二,雖然乙對丙僅實施暴力行為,但在一定的程度上乙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承繼的幫助犯,對于甲實施暴力的行為在物質上起到了幫助。
本文通過提出刑法學界對于轉化型搶劫共犯中的具體問題的觀點,并且結合個人尚未成熟的看法對其進行理解和分析,希望有助于加深對此類問題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