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媛媛/平頂山工業職業技術學院
1926年,舒慶春第一次用“老舍”這個名字,在《小說月報》上連載了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他的文學創作道路自此開始。老舍一生的小說創作,都飽含著深厚的平民情懷,正如“老舍”這一筆名所蘊涵的“永遠忘我”之意。他通過市民題材小說的創作,營造了多姿多彩的市民世界,反映了歷史劇變對社會帶來的影響,體現了市民的思想和生活變遷。
老舍出生于1899年,父親早逝,家境貧困,依靠母親辛苦縫補,一家人才能勉強度日。這樣的成長環境與貧苦出身,使老舍自幼就嘗盡了人情冷暖,看盡了世態炎涼,愈發渴望生活的溫飽與自我的尊嚴,也特別能體會社會底層人民生活的苦難,理解生命本體的多樣化存在形態。尤其是老舍母親對其的言傳身教,更是養成了老舍的良好性情,使老舍具備了優良的生命品格,能以寬厚善良之心觀照世間萬物。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當時的老舍剛剛邁出校門、走入社會,新的文化思潮對老舍的心靈形成了強烈的沖擊。他曾說過,五四運動給了我一雙新眼睛,給了我一個新的心靈,也給了我一個新的語言。由此,愛國救亡、民主科學、文化啟蒙的五四精神,成了引領他思想成長的燈塔,也成了改變他生活節奏的號角,老舍的創作之路愈發遼闊深邃,不再僅僅局限于市民生活情境與意識,為老舍以后成為“人民藝術家”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老舍的市民題材小說,具有自己獨特的語言風格,既淺顯又深刻,既俗白又精當,既貼近生活又后味無窮。毋庸置疑,作者的創作語言肯定和其長期的口語習慣、生活環境息息相關。老舍生活中熟練使用“京片子”,小說語言就呈現出了“京味”風格,比如《駱駝祥子》中的“不能放禿尾巴鷹”、“挺脫”、“硬棒”等語言,就是典型的北京方言,活潑生動、簡潔有力,良好的詮釋了不同人物在不同情境、不同事件中的個性特征。
北京作為一座古老的帝都皇城,承載著厚重的中國傳統文化,生活在這里的一代一代北京人,身上一般都涵養著典型的京味性格和生活習慣,如遵循傳統、勤勞善良、知禮守度等。但又正因為他們長期生活在這樣的文化氛圍里,變得更加容易具有盲目的優越感,以及容易被封建落后的殘余思想浸染,以至于他們在面對民族危亡之際,往往選擇的是聽天由命,甚至深陷黑暗荼毒而不自醒。老舍筆下所塑造的舊派市民形象正是具備了這樣一些特征。
比如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塑造的老北京文化的代表人物祁老太爺,就是舊派市民的典型形象。祁老太爺平素善良安分、因循守舊,似乎一生都執著于一件事,就是守住自己小羊圈胡同里的大家庭,不允許任何力量打破自己四世同堂的安寧,完全無感于外界的任何變化,哪怕是國家危難臨于眼前,也依然無動于衷。因為,在他怯懦的內心里,愚蠢的以為只要不和外界紛爭扯上關系,就能永遠明哲保身,即使日軍的鐵蹄踏上了中國的土地,他依然幻想只要他家留夠三月口糧、緊閉門戶,就能躲避災殃。
老舍運用詼諧的筆觸,生動勾勒出了這類可悲可嘆的舊派市民形象,并對他們最終遭遇的生存困境進行了分析,對他們身上暴露出的精神弱點進行了批判。
老舍筆下所塑造的新派市民形象,也是具有典型性格特征的。這一類人在西方資本主義入侵中國,西方資本主義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發生碰撞的歷史背景下,義無反顧的追逐起西方文明,但這種追逐只是東施效顰一般,只求表象相似,卻完全沒有了解到西方文明的本質特征,但又同時自我極度膨脹,自以為是的去撻伐我們傳統文化中的部分消極因素,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弊端。對于這一類人,老舍小說中的諷刺是更加辛辣的。
比如老舍在《離婚》中塑造的人物張天真,從著裝上就仿效洋人,外出穿西裝、睡覺穿運動裝,生活習慣也仿效,在不了解國事的前提下每天卻要裝模作樣地讀三份小報,把看別人跳舞、拿冰鞋上市場培養成自己的喜好,把對著鏡子練習皺眉、每天必吃蜜柑培養成自己的習慣,一切只為讓自己在別人眼中成為一個有理想的洋青年,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無知與淺薄。再比如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塑造的人物祁瑞宣,一直深受祁家長房長孫這一身份的約束,在他身上,一直體現著傳統文化與西式教育的矛盾,新與舊的力量始終在他內心起著沖突,因此他一直徘徊于盡忠與盡孝的兩難抉擇中,但最終,當他歷經了一系列悲慟的事件之后,還是走上了新生的路。
可以看出,老舍對新派市民形象的塑造,是與舊派市民形象做了一番對比的,在老舍看來,這兩種人物形象都是存在著負面性的,對其應在批判的基礎上進行有效反思。
老舍筆下的市民題材小說中,還有一類理想的形象,這類人物寄托了老舍對于民族振興這一理想的追尋,也體現了老舍對于優秀傳統文化的贊賞,這類人物身上鮮明地體現出民族性格的力量,契合了中國傳統道德的規范,這類形象就是正派市民形象。
比如老舍在《趙子曰》中塑造的人物李景純,他始終堅持自己的理想,有正確的價值觀,內心充滿正能量,即使周遭打轉的人都是渾渾噩噩在度日,他仍能不受其影響,發奮讀書,探尋真理,為救亡圖存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甚至獻出生命。再比如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塑造的人物錢默吟,他是一個遁世幽居的老式文人,身處亂世,歷經生活磨難,卻始終具備一份家庭責任感。李景純與錢默吟是有相同之處的,他們追求的都是學問救國;但他們又是不同的,他們分別來自于新青年和舊文人兩股不同的力量。另外,老舍在《二馬》中塑造的人物李子榮身上具備的很多品質,都是老舍認為的正派市民形象的標配,包括求真務實、獨立圖強、愛國敬業等,當然,這也是老舍自身理想信念的體現。
老舍自幼便目睹了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苦難,自身也成長于這樣的家庭,歷經了生活的種種艱辛,所以,他便愈發能夠理解人情冷暖、離合悲歡,能夠將對底層勞動人民的同情訴諸于筆端,從而整體勾勒出底層市民的群像,深刻體現出他們承受的生活重壓以及精神的消亡。
比如老舍在《月牙兒》中就塑造了一對悲慘的母女形象,她們嘗盡了生活的艱辛,卻依然無路可走,始終得不到命運的青睞。為了糊口,母親改嫁、洗衣、賣饃,女兒做招待、求校長,但終究逃不脫悲慘的境遇,她們在跟命運的較量中全盤皆輸,無奈的走向了幻滅,都成為了暗娼,正如小說中的描述,“我們娘兒倆就像兩個沒人管的狗,為我們的嘴,我們得受著一切的苦處,好像我們身上沒有別的,只有一張嘴。為這張嘴,我們得把其余一切的東西都賣了。”再比如老舍在《駱駝祥子》中塑造的人物祥子,作為一名人力車夫,他的最大夢想就是“買一輛屬于自己的車”,但在一波三折之后還是落空了,他也從“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變成了“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里的產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對祥子的此種轉變,老舍是持批判態度的。
綜上,老舍有感于自幼的艱難生存體驗,懷揣對廣大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從文化的角度出發,觀照現實與人性,勾勒出了一系列性格迥異、豐富飽滿的市民形象,刻畫了他們的生活轉折與精神走向,體現了文化困境與生存困境帶給他們的悲劇命運,從而激發大眾對于民族命運與民族精神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