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滌(吉林動畫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漫威漫畫公司(Marvel)自《鋼鐵俠》(2008)后,就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建立起了輝煌的電影宇宙,不斷完善運營體制并取得優(yōu)異的票房成績。隨著漫威走上超級英雄電影的康莊大道,將一個個超級英雄帶到觀眾的面前,其人物也出現(xiàn)了符號化的塑造傾向。2019上映的由安娜·波頓與瑞安·弗雷克聯(lián)手打造的《驚奇隊長》則又一次印證了這一點。
毫無疑問,脫胎于漫畫的超級英雄電影是消費文化的產(chǎn)物。漫威正是在漫畫風靡世界的基礎上推出電影的,而與漫畫盛行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代,漫畫還承載了愛國主義宣傳的任務不同,在當下,超級英雄電影則更多地為了滿足觀眾的娛樂需求而存在。漫威的一系列電影,也正是因為不斷提供給觀眾以英雄奇觀而在世界具有了巨大影響力,積累了大量的支持者。
在漫威制造英雄的過程中,人物的符號化似乎成為一種必然的路徑。首先,從觀眾的角度來說,在逐步接受超級英雄相關作品時,認可了某種視覺符號的能指與所指,譬如超級英雄們往往都有著與眾不同的制服,如鋼鐵俠有著高科技紅色裝甲制服;美國隊長則有著和美國國旗顏色一樣,并有著五角星的制服;獵豹、黑寡婦等人也都會在戰(zhàn)斗狀態(tài)下?lián)Q上制服,這使得制服成為一種標示英雄特殊身份的重要視覺標志。這樣的思維使得漫威的制作被一步步規(guī)則化,很難想象漫威會推出一位穿著與普通人完全相同的英雄,即使是蜘蛛俠彼得·帕克這樣的家境困窘的中學生,他也會想方設法地為自己制作一件制服以使得自己配得起“俠”之名。這樣的符號化的認知也影響到了其他文化背景下人們的創(chuàng)作,最典型的便是在王家麒、黎寅祥等人原創(chuàng)的《中國隊長》漫畫中,中國的超級英雄李峰也穿著有中國國旗元素的緊身制服。
其次,從制作者的角度來說,人物的符號化是電影產(chǎn)業(yè)化下流水線生產(chǎn)的組成部分。當代包括超英電影在內(nèi)的商業(yè)片制作,普遍都有著重復式的制作模式,類型片的大行其道正是這種產(chǎn)業(yè)化的結(jié)果。在針對觀眾的反應,總結(jié)出經(jīng)驗教訓之后,進行重復優(yōu)點,規(guī)避缺點的生產(chǎn),能極大提高生產(chǎn)的效率并提供票房的保障。如《美國隊長》(2011)中,在二戰(zhàn)中奮不顧身的美國隊長代表的就是從漫畫中繼承的偏保守的美國正義觀,有些固執(zhí)、古板但是眼中揉不下沙子,并且將冬兵視為最重要的人的史蒂夫·羅杰斯得到了觀眾的認可與喜愛,那么在《美國隊長3》(2016)中,已經(jīng)生活在數(shù)十年之后的史蒂夫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價值觀和為冬兵不惜一切的秉性,鋼鐵俠托尼的“花花公子”“富二代”標簽,死侍威爾遜的“嘴賤”標簽等亦然。而在規(guī)避缺點方面,則有如DC曾經(jīng)推出的貓女因被詬病為物化女性,因此這一系列宣告終結(jié),在后來的《神奇女俠》中,女性則是強大、獨立的符號而非性感、妖艷的符號,漫威的黑寡婦也顯然是吸取了DC貓女的經(jīng)驗,也是將其塑造為不弱于男性,甚至拯救男性的女強人符號。而幾乎全都有著悲慘命運或執(zhí)念的反派也是符號化了的。符號化多少降低了電影制作方在構(gòu)思情節(jié)、設計人物上的難度,這種高效的生產(chǎn)方式對于已經(jīng)推出20部電影的漫威來說,顯然是必要的。
在符號化似乎已經(jīng)不可避免的情況下,驚奇隊長卡羅爾·丹弗斯就成為一位擁有諸多漫威“標準配置”的人物。
首先是人物在外形上的符號化。如前所述,獨特的制服已經(jīng)成為漫威超級英雄們的有意味的裝飾,如蟻人、鷹眼、快銀等無不擁有制服,綠巨人的綠色肌膚實際上也是制服的一種。正如學者所指出的:“人類的身體裝飾通過各種方式表達了文化認同和社會參與的基本層面?!敝品砸环N最為直觀的方式宣示超級英雄的特殊身份和社會使命。在《驚奇隊長》中,卡羅爾在失憶后成為克里人精英部隊的Starforce的成員,擁有了綠色緊身制服,此時包裹肌肉,凸顯身體線條的緊身制服已經(jīng)讓觀眾對卡羅爾有了充滿力量、有責任感等印象,事實上此時的卡羅爾也確實已經(jīng)逐漸掌握了一些超能力,如吸收、發(fā)射能量,極強的抗擊打能力等,其導師勇·羅格此時已經(jīng)不是她的對手。但是此時的制服對卡羅爾來說還不是獨一無二的,其他Starforce的成員也有這樣的綠色制服。而直到卡羅爾慢慢找回記憶,摯友瑪利亞的女兒莫妮卡在撫摸卡羅爾的制服時,讓制服變成了和美國隊長制服類似的紅藍兩色,從此這一制服顏色固定了下來,卡羅爾也宣告脫離非正義的克里人。人物的陣營選擇與其制服息息相關,并且一位被認為是“最正義”,一位被認為是“最強大”的隊長,都在制服上建立起與美國文化精神的關聯(lián)。緊身的,顏色鮮明的制服被賦予了某種價值意涵。
其次是人物超能力的符號化。超級英雄之所以“超級”,正是因為他們超乎常人的自身能量,這是他們維護世界和平和正義的基本條件。卡羅爾也是如此,一方面,她擁有著和其他超級英雄一樣異于常人的近戰(zhàn)肉搏、遠程攻擊和智謀策略能力。她能夠輕而易舉地在近戰(zhàn)中打敗勇·羅格,這是與鋼鐵俠、美國隊長、黑豹類似的;她又能控制光子能量遠遠地轟擊追殺自己的人,打爛尼克·弗瑞小心翼翼打開的密碼鎖,這是與緋紅女巫類似的;她甚至還能超光速飛行、時空穿越和移動行星,這是與奇異博士類似而又更勝一籌的;同時在沉著冷靜這一點上,如判斷出身邊什么人是敵人易容的“友軍”,她又不弱于黑寡婦與尼克·弗瑞。一言以蔽之,驚奇隊長在超能力上是漫威英雄的集大成者,她的能力在其他英雄身上都有跡可尋。而其超能力的來源則是一場爆炸,外星力量進入了她的體內(nèi)。她的一部分基因已經(jīng)變?yōu)榱送庑侨?,這也正是種族主義者羅南能夠容忍卡羅爾的原因之一。“高科技”與“變異”正是漫威英雄超能力的兩大來源,卡羅爾也在這個框架之內(nèi)。
另一方面,漫威的英雄們普遍都有某種弱點,以使得英雄不至過于遠離觀眾,如托尼不能離開他的盔甲,浩克在變身綠巨人后就失去了冷靜的頭腦等,卡羅爾的唯一弱點則是一度失去記憶,沒有能覺醒,成為被克里人利用的武器。
漫威所給予驚奇隊長的經(jīng)歷,是與美國隊長、冬兵和黑寡婦極為相似的。和史蒂夫一樣,卡羅爾曾經(jīng)懷著一腔孤勇加入美軍,成為優(yōu)秀的飛行員,但是和史蒂夫曾經(jīng)因為瘦小而遭到歧視一樣,卡羅爾也因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長期不被重視,最終卡羅爾用自己的能力破除了別人的懷疑,加入了神盾局。和冬兵與黑寡婦一樣的是,卡羅爾也有著轉(zhuǎn)換陣營的經(jīng)歷。和冬兵被納粹利用、失憶,助紂為虐一樣,卡羅爾也曾記不起自己是誰,為克里人效力,打擊無辜的斯庫魯人,所幸在其他超級英雄(史蒂夫、尼克·弗瑞)的幫助下,他們找回記憶,棄暗投明。而與冬兵和美國隊長之間有著深厚的戰(zhàn)友情誼一樣,卡羅爾也和自己僚機的飛行員瑪利亞情誼深重,在瑪利亞誤以為卡羅爾犧牲后,她保留了一箱卡羅爾的“遺物”,后來正是這些物品勾起了卡羅爾的回憶
應該說,是觀眾對這樣在逆境中成長起來,并且擁有戲劇性遭遇,且有情有義的超級英雄有著極大的心理認同感,才導致了這種符號化。
最后是人物內(nèi)涵的符號化。漫威超級英雄往往寄托著漫威的意識形態(tài)表達,或是給予觀眾某種規(guī)訓,如美國隊長、神盾局耐人尋味的美國政治理念隱喻,或是將某種正能量價值觀滲透給觀眾,如黑豹故事中的反種族主義意味,奇異博士在殘疾之后的自強不息等。《驚奇隊長》亦是如此??_爾身上的內(nèi)涵正是女權(quán)主義。在卡羅爾的回憶中,自小至大,無論是騎自行車、打棒球,抑或是開飛機,總是有“你不行”“這不是女人能做的事情”的聲音,而卡羅爾則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地站起,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向別人證明“我行”“女人行”,而當女性強大到一定程度,就已經(jīng)不再需要向他人證明什么,就正如勇·羅格在無法取勝卡羅爾后,要卡羅爾不用超能力來決斗以證明自己,而卡羅爾則直接說:“我不需要向你證明什么?!笨死锶说闹粮咧腔弁栔S刺她:“你永遠只是個凡人。”卡羅爾則能平靜地說:“我就是個凡人?!币恢钡阶詈?,卡羅爾能夠坦然自信地說:“我不是來參與戰(zhàn)爭,而是來結(jié)束戰(zhàn)爭?!彼粋€人就可以單槍匹馬地抗擊克里大軍,女性在電影中被賦予了空前重大的責任和完全不介意他人審視的強大能力,卡羅爾身上的磅礴勇氣、強大斗志和極具感染力的上天入地打斗,也刺激著觀眾的眼球與情緒。可以說,這些也是漫威對大眾文化消費需求進行滿足,贏得觀眾最大限度共識的一種策略。
如前所述,漫威在將人物符號化時,得到了不少好處,如提高生產(chǎn)效率、強化觀眾審美、擴大品牌影響力等,但也面臨著難以給觀眾驚喜的弊病。值得一提的是,同樣是超級英雄電影巨頭的DC公司卻在近年來的電影中,不斷塑造著一個個突破觀眾審美期待的人物,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由諾蘭執(zhí)導的《蝙蝠俠》三部曲中的布魯斯·韋恩,此外如《神奇女俠》中的戴安娜、《海王》中的亞瑟等,包括這些電影的反派人物,都給予著觀眾驚喜。
如同樣有為女權(quán)助長聲勢的電影,《神奇女俠》完整地展現(xiàn)了戴安娜從不諳世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公主,到進入人類社會,鬧了不少笑話的同時也見識到了人類社會的殘酷,意識到消弭人間的戰(zhàn)爭并非只是打敗阿瑞斯這樣簡單,并與人類產(chǎn)生了友情和愛情,最終成為成熟的超級英雄,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僅僅是神奇女俠豐富閱歷中的一個小片段?!扼@奇隊長》則受限于即將上映的《復仇者聯(lián)盟4:終局之戰(zhàn)》中讓驚奇隊長必須登場成為救世者,就不得不在一部電影中交代大量與驚奇隊長和神盾局相關的內(nèi)容,從而留給驚奇隊長本人成長經(jīng)歷的篇幅就極少了,卡羅爾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只有幾個閃回鏡頭,她從普通人變成超級英雄的心路歷程幾乎闕如,結(jié)束戰(zhàn)爭也似乎成為卡羅爾擊敗強敵就可以達到的簡單之事。這也就使得人物顯得扁平,與戴安娜相比缺乏人物光環(huán),卡羅爾自始至終都是堅定勇敢、異常強大的。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是一貫在超級英雄電影領域一枝獨秀的漫威勢頭逐漸減弱,大有被DC迎頭趕上之勢的原因之一。而DC是否也會因為逐漸高產(chǎn),頻繁推出電影吸金而步漫威的后塵,則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綜上所述,《驚奇隊長》又一次地讓人們看到了一位來自漫威宇宙的符號化英雄,在卡羅爾的外形、超能力、經(jīng)歷和承載的內(nèi)涵等方面,都可以看見漫威重復性生產(chǎn)的痕跡。而應該注意到的是,漫威電影在《驚奇隊長》等一系列人物塑造上的符號化傾向,固然是對消費社會電影生產(chǎn)要求的一種適應,但這并不意味著就是商業(yè)片應對當下語境的唯一有效途徑,消費者的口味是在不斷變化的,《驚奇隊長》在上映后得到的“無新意”批評在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這一點。事實上,超級英雄電影可以利用的文化資源,可以開掘的人物形象還有很多,超級英雄身上能負載的精神問題,社會沖突也還有很多,只有突破局限,才能重新找回漫威在超英電影領域中的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