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一鈞
2018年8月15日,《摘金奇緣》在美首映,成為1993年《喜福會》以來第二部由全亞裔演員主演的好萊塢電影。①上映后,該片以3000萬美元的投資換取了2.38億美元的票房回報,成為當季度最高回報率的浪漫喜劇。②同時,來自《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以及《洛杉磯時報》的影評人都對該片給予了正面的評價。
不過,另一方面,《摘金奇緣》也面臨著批評的聲音,例如《紐約時報》曾指出該片在中國并沒有受到同樣的追捧。③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影片中的東方與現實的東方相去甚遠。除影片導演朱浩偉和編劇之一關凱文外,該片其余主創人員皆為非亞裔。而朱浩偉雖為亞裔,但出生、成長于美國加州。因此,《摘金奇緣》可以說是一部在美國文化視野下建構的展現當代亞洲圖景的電影。通過對影片中亞洲景觀的解析,可以考察美國人眼中的亞洲現狀與文化符號,進而了解它們與真實的亞洲之間的距離。
奢華與膚淺既是影片最主要的呈現面向,同時也是美國對亞洲的最新認知。19世紀末,亞裔在美國屬于勞工階層,從事采礦、修筑鐵路等高強度但低報酬的工種,成為美國白人歧視的對象。④20世紀90年代,亞洲經濟開始崛起,至2008年金融風暴之后,作為抵御該風暴最有力的國家之一的中國經濟受到全球的關注,成為備受矚目的新興經濟體。例如,次貸危機后不久,紐約時報就以“中國市場再一次騰飛”為題撰文。⑤同年10月,紐約時報再次報道中國的經濟刺激計劃已初見成效。⑥與此同時,以中國為代表的亞洲的財富也在全球受到認可?!都~約時報》2009年初就報道中國工商銀行“超越了摩根大通銀行”,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銀行”。⑦亞洲,不再是過去那個因貧窮而備受歧視的對象,它作為新晉的富豪的形象開始在美國逐漸生成。
因此,電影中自然也充斥著富裕的亞洲的圖景:影片女主角朱瑞秋的大學同窗林派克家在寸土寸金的新加坡擁有一座獨棟別墅。朱瑞秋的男友楊尼克被稱為新加坡的貴族。他們乘坐的是頭等艙從紐約飛往新加坡,朱瑞秋甚至調侃航班提供的睡袍質量超過任何一件她的衣服。楊尼克在新加坡的家是一座占地面積廣闊的莊園。當楊尼克的朋友舉辦婚前單身派對時,女方租下蘇門答臘島上的整片景區,男方則將派對地點安置在公海中的一艘大型郵輪上,派對參與者需搭乘直升機才能進入。楊尼克的姐姐阿斯特在上海享受的同樣也是豪門的生活,她時常外出豪買,能很輕松地買下價值120萬美元的緬甸珍珠吊墜耳環。電影甚至利用東西對比突出這種貧富差異:當朱瑞秋剛抵達新加坡機場時,她對機場內的蝴蝶花園與電影院感到震驚,并坦言紐約的JFK機場帶給她的“只有螺門桿菌和傷害”。
值得注意的是,片中對亞洲富裕圖景的塑造是片面且貶義的,歧視依然存在。亞洲富豪被塑造成為“暴發戶”的形象,他們擁有巨額的財富,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高尚的精神。富裕的亞洲常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的“鍍金時代”相提并論。例如弗蘭西斯齊就曾公開指出“那個年代與我們現在所身處的時代有諸多相似之處”。⑧因此,當下的亞洲與100多年前遙遠的“鍍金時代”之間的聯系就此被人為建立?!板兘饡r代”來自馬克·吐溫與查爾斯·沃納的長篇小說《鍍金時代》。小說諷刺了當時與冉冉升起的美國相對的黑暗面。事實也的確如此,在那樣一個時代中,美國的經濟飛速發展,而美國富豪的生活卻顯得浮夸與奢靡:他們在宴會中給馬喂食香檳,用100美元點雪茄,將名貴的珍珠融入酒水中豪飲。《摘金奇緣》中對富豪的奢華場景的表現與“鍍金時代”的美國異曲同工:楊尼克的朋友之一泰博納在前往公海郵輪前曾隨意、輕佻地撒下一大把美元作為小費;公海上的單身派對則完全呈現出一幅酒池肉林的場面。
“鍍金時代”的富豪生活在美國人的印象中是負面的,他們稱那段時間“生活豪華而思想簡單”。⑨的確,當時的美國富豪為了擺脫暴發戶的形象,曾瘋狂地模仿歐洲貴族收藏藝術品的習慣,希望借此速成的方法塑造自身文化精英的身份。⑩《摘金奇緣》中也呈現了這種為了彰顯品位而盲目地模仿,且這種模仿是富裕的亞洲對相對停滯的西方的模仿,形成了膚淺的亞洲與文化的西方的二重結構對比。例如,林派克的母親曾介紹他們住宅室內裝修的靈感來自凡爾賽鏡廳以及特朗普的洗手間。在當下的美國,如此富麗堂皇的室內設計不僅不是品位的彰顯,相反,這將會成為缺乏審美的標志。影片提及的特朗普的浴室就被美國媒體多番病垢,因為特朗普特別偏愛金色?!都~約時報》還曾就此話題進行調侃:古根海姆博物館曾拒絕了特朗普借調凡·高作品的申請,卻回復可以給他一個在展的純金馬桶。?
近年來,亞洲地區的經濟的確增幅耀眼,在世界經濟體系與結構中的地位也日益增大,但并不是所有的亞洲國家都同時富有,且這些富有的亞洲國度中也并非不存在貧窮、弱勢的群體。同樣,也并非所有的亞洲富豪都除了金錢以外一無所有。影片中呈現的,是西方媒體通過“議程設置”的權力所建構的遙遠亞洲的局部縮影,并非真實、全面的亞洲圖景。這份縮影還通過媒體對公眾引導的權力與百年前的“鍍金時代”建構關聯,成為其當代影射與回響,被無限放大與合法化,形成了當下美國對亞洲財富的偏向性印象。
家庭的羈絆與對自由的追求所掩蓋的東西文化間的差異與沖突則是奢靡面具下影片突出的核心思想。這種以家庭倫理為核心的東方傳統對西方來說并不陌生。早在17世紀與18世紀的歐洲,傳教士與一些著名的歐洲學者曾對孔子的學說進行過轉譯與闡釋。例如法國哲學家伏爾泰就對所謂的“中國精神”推崇備至。而“中國精神”就來自傳教士對儒教倫理中“仁”所包含的“家庭成員之間的和諧關系”理想狀態的闡述。?進入19世紀,隨著“歐洲中心主義”的建構,源自西方的價值被予以充分肯定,而東方的傳統則被視為停滯與落后的表征,這種崇拜也隨之逐漸消解。例如,在這種轉變中發揮重要影響力的馬嘎爾尼就曾說:“中國家庭維持著一種等級隸屬關系……親情和責任手挽手共行,從不希望分離。不必勸誘孩子仿自遺產繼承……也沒有必要為一處固定的居住權而向父親強索。根據中國人的觀念,一戶家庭只有一致的利益……家庭的勞動都是在父親的安排下共同進行”。?50年后,美國人衛三畏也提及“父母管制子女的權利……擁有非常廣泛的權,雖說不是毫無限制,這種權確實很大”。?這些較早對中國家庭結構與關系的描述成為后續研究廣泛引用的對象,因此令西方受眾形成了一定的“刻板印象”。這也在《摘金奇緣》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呈現。且影片重點突出的是東西對比下對亞洲傳統家庭結構的否定以及對美式價值觀的肯定。這主要通過朱瑞秋與楊尼克的感情波折以及楊尼克的姐姐阿斯特在婚姻破裂前后對自我的定位來呈現。
楊尼克的母親楊艾莉秉持著傳統的亞洲家庭倫理觀念,是典型的亞洲文化浸染下傳統女性形象的化身。楊艾莉原本在劍橋大學法學院求學,但為了婚姻,她選擇了退學。她曾自述自己并非她婆婆屬意的媳婦人選,甚至沒有從婆婆手中獲得楊家代代相傳的婚戒。她在漫長的婚姻中遭受了來自婆婆持續的壓力,而她這么多年來的努力,很大一部分目的在于獲得婆婆的認可。同時,即便當她已經很能夠干練地支撐起家庭復雜的管理時,在婆婆眼中她的地位仍然低下,會因為餃子包得不好而受到指責。更重要的是,楊艾莉輕視美式個人英雄主義文化,認為這與東方的價值取向南轅北轍。例如,她最初得知朱瑞秋的母親(下文簡稱朱母)支持她對職業的選擇時曾輕蔑地說:“追求個人的興趣,多么美國化。”接著她補充說道,在亞洲“父母總是為他們的孩子鋪好了未來路”。而她也早就為兒子楊尼克規劃好了未來的道路—回到新加坡,繼承祖產與家族生意,與有名望的豪門女性聯姻,繼續充當新加坡乃至亞洲的貴族。當楊艾莉與朱瑞秋兩人的關系進一步惡化時,她首先利用保持包餃子的傳統暗喻并強調“不能丟棄中國傳統”這一觀念。繼而告誡朱瑞秋,在亞洲“家庭總是第一位的,而非追求個人的興趣”。她甚至認為她從劍橋退學,進而幫助楊家打理生意的行為是一種“榮譽”,而非美國人眼中的“過時觀念”。
朱瑞秋則相反。雖然她曾認為自身看著與中國人無異,但她母親卻說她的思想與中國人“不同”。此外,在新加坡,林派克再一次點出了朱瑞秋的身份本質—香蕉人,“外表是黃種人,但內在確是地道的白種人”。影片也通過各種細節不斷佐證朱瑞秋的“香蕉人”特質。例如,當她聽到楊尼克說去東方時,第一反應是曼哈頓的東村,而同在大紐約地區的皇后區對她而言是一個更遠的東方的選項,位于東方的亞洲并不在她日常的認知范圍之內。與此同時,與所有白種人一樣,朱瑞秋熱情、外向,當她與楊艾莉第一次見面時,她本能地采用了西式的熱情擁抱—這反倒讓楊艾莉感到不甚習慣。
在影片中,當代表東方傳統的楊艾莉與代表西方文化的朱瑞秋發生沖突時,朱瑞秋總是成為最終贏得勝利的那一方:當朱瑞秋遭到楊艾莉的質疑與否定時,她選擇直面這種困境。在好友林派克與奧利維的幫助下,她首先依靠被重塑的外貌成功超越了其他女性,成為婚禮當日鏡頭的焦點。她不受東方禮節的束縛,主動與“為了不被打攪要求一個人占據一整排座位”的因袒公主交流。并依靠自己對因袒公主論文的獨特見解獲得了她的認可與賞識。朱瑞秋的座位也因此在婚禮上更為靠前,超越了楊艾莉,甚至楊尼克的奶奶。當然,朱瑞秋的終極勝利在于她與楊艾莉在影片尾聲時博弈的結果。事實上,朱瑞秋非常擅長心理博弈。在電影開篇,她利用一手爛牌贏了一場賭局。但影片最后,在與楊艾莉以麻將為媒介對壘中,朱瑞秋選擇將到手的勝利牌拱手讓給了楊艾莉,并告訴她自己為成全楊艾莉而拒絕楊尼克求婚的事實。最終,楊艾莉深受觸動,放下了對朱瑞秋出身的偏見,也放棄了將楊尼克留下身邊繼承祖業的規劃,選擇讓兒子追求自己的幸福,并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作為楊尼克向朱瑞秋的求婚戒指。
另外,楊尼克的姐姐阿斯特的結局也體現了她對傳統亞洲觀念的突破。阿斯特嫁為人婦后,辭去工作,遠離基金會等組織,盡量將自己從原本風生水起的職場女精英向家庭婦女的角色轉變,掩藏自己的鋒芒。她甚至將購買的奢侈品都偷偷掩藏,包括只佩戴一次后就將那件價值120萬美元的珍珠耳墜藏于柜頂。她這么做的目的在于不想給丈夫帶來壓力,也不想讓丈夫認為自身的成功源自身邊的妻子。她扮演的是傳統亞洲女性恪守婦德,將自身塑造為丈夫身后的影子,以更完整、全面地烘托丈夫全盛的男性主義氣質的角色。而這種觀念一直以來為西方文化所詬病。例如1793年,馬嘎爾尼的副使巴羅就指出亞洲各國存在嚴重的“性別歧視”,令“女性的個人才能至今仍未得到發揮”。?包括近年的《紐約時報》也報道了亞洲尚存的性別不平等現象,指出“社會變遷帶給城市亞洲女性新的自由與抱負總是又被多種手段阻礙了自身的自由”。?諷刺的是,阿斯特的這種隱忍與犧牲換來的是破碎的結局。自此,她意識到自己的丈夫是個“懦夫”,她完全沒有必要為此付出。于是,她開始選擇做真實的自己。阿斯特坦言不必擔心他們母子的住處,因為她“擁有14棟類似的公寓”,并且,她找出藏匿的珍珠耳墜,優雅地戴上,瀟灑地離開。
無論是楊艾莉最終的決定還是阿斯特的轉變,都暗示了在東西文化的沖突中影片對西方文化的選擇與偏好的價值取向。因此,某些東方的傳統在此成為西方文化的反襯,以遙遠的“他者”形象出現,幫助西方群體更清楚地看待、認知自身的文化,并持續塑造西方文化的合法性特質。
唐人街中居民的奮斗史可謂是美國窺視東方最直接可感的窗口。目前,在美國各大城市幾乎都可以看到唐人街的身影。在《摘金奇緣》故事發生地之一的紐約就有三個華人聚集區,女主角朱瑞秋就來自法拉盛地區。法拉盛位于曼哈頓島以東,是紐約市第四大的中心商業區。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華人開始前往法拉盛地區居住,目前,該區已經成為紐約最年輕的華人聚集區。?2010年,該區亞裔人口已達49830人,占全區人口的69.2%。?不過,相比白人聚集區,任何一座唐人街內的人均收入、教育水準等都顯得較低。因為唐人街“并非理想的居住地,而是新移民進入主流社會、實現向上層社會流動的暫時落腳點”。?一直在唐人街居住的,是無法進入美國主流社會的群體。他們中很多人其實并不能說英語,因此只能滯留在唐人街內。并且,很多在美華人所從事的僅是不需要專業技術的勞動力密集型工種。
影片中,朱瑞秋曾向楊艾莉介紹,自己的母親剛去美國時就不會說英文,但她工作非常努力,曾依靠做餐廳服務員來養家。如今,她成為法拉盛地區最優秀的房產中介。同時,朱母對女兒傾注熱情,讓她接受優質的教育,學習經濟學,并最終成為紐約大學“最年輕的教授”??梢哉f,二人的經歷充分體現了唐人街內努力向上的華人移民一代與二代的生活圖景。朱母的奮斗經歷自不必多言。不過,在這些努力下,她仍然只能在法拉盛華人聚集區活躍,沒有能夠實現社交階層的跨越與提升。而她對朱瑞秋的培養也體現了典型的初代移民特征:華人群體大多選擇通過教育改變自身處境與地位。因為,早期的初代華人移民大多比較貧窮,相比本地白人在出生與財富等方面的先天優勢,他們只能通過提升“文化資本”來改善自身在階級結構中的位置。?而這些子女就像朱瑞秋一樣通常也能取得非常優異的成績。紐約大學是紐約市排名第二、全美排名前三十的世界級名校,其中的斯特恩商學院連續多年在全美排名前三。只有在常春藤頂尖名校獲得博士學位的學者才能夠在此獲得教職,朱瑞秋的學業成就可見一斑。頂尖名校的博士學位、紐約大學的教職是典型的“文化資本”。進入紐約大學,就等同于合法化地宣告了自身的文化精英的身份,同時,也成為進入了美國中產階層的主流社交圈,實現了二代移民的身份跨越的標志。這一現象同樣也受到美國主流媒體的關注。例如,《紐約時報》在2015年10月10日就曾專門探討“亞裔的優勢”,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美籍華人是美國學校中大比例的明星。?同時,比起其他族群,美籍華人還擁有更高的教育成就”。
1787年5月22日,“大特克號”抵達塞勒姆市,成為第一艘從新英格蘭地區出發,直接與中國進行貿易的美國商船。一起抵達美國的,是來自中國的茶葉、瓷器、絲綢等商品。在之后的二百多年間,隨著華人的不斷涌入以及中美交流的增多,美國對中國文化及文化符號形成了一定的認知。根據格雷斯伍德的文化菱形理論,某一“文化客體”的意義來自“創作者”“接受者”“社會語境”和“文化客體”這四者之間的互動。?因此,這套認知是選擇性的,是被建構的,是動態的。同時,因為美國目前崇尚的是多元文化論(cultural pluralism),可用“A←→B=A+B”的形式予以表示,即“A和B代表社會地位互不相同的文化,它們始終保持著自身獨特的特征和特性”。?而這些文化符號與美國傳統價值取向并沒有直接的沖突,因此影片對這些文化符號的塑造大多是正面的或中性的。
影片對亞洲飲食的符號性運用帶有顯著的正面色彩。以中餐為例,雖然美國對中餐的印象還停留在與身處唐人街的華人同樣的階層中,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對中餐的正面印象。它的美味與多樣化深受美國民眾的偏愛。早在1992年,《紐約時報》就以川菜為例,指出它“多種多樣,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吃的食物,菜單的多樣化就是調味品”。?《摘金奇緣》曾用一分鐘的鏡頭連續表現亞洲的豐富美食,包括各式點心、甜食、主食等等。且影片還暗示,雖然這些豐富的美食屬于街頭空間而非奢華的酒店,但并不影響它們的品質:片中,楊尼克對朱瑞秋介紹說:“你知道嗎,這是世界上少數街頭食物能獲得米其林榮譽的地方之一。”除了上述主流的、可感的東方符號,影片也不忘在細節處體現東方文化印象。例如,當楊尼克的奶奶第一次見到朱瑞秋時,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吃了嗎”。這是西方對中國人初次見面時所用的問候語最典型的刻板印象。早在兩百年前的旅行日記中,巴羅就寫到:“南方幾省的老百姓,打招呼的話是:吃過飯了嗎?中國老百姓希望享受的最大樂趣就是吃飽飯?!?而楊尼克的家庭就來自兩百年前的中國南方。因此,作為最年長者的奶奶說出這句話就合情合理地表征了來自亞洲的傳統。
不過,除了這些傳統的文化符號,《摘金奇緣》還體現了一種因時間距離與空間距離的差異而造成的文化疏離現象,這主要通過刻意地建構與無意識地呈現兩種表達形式。
在刻意建構這一維度,影片通過借兩個不同時代的華人之口表達了對某些東方色彩的刻板印象的修正與顛覆。影片開頭,來自中國的朱母為朱瑞秋選擇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告訴她紅色代表了“好運與豐收”。而朱瑞秋的確穿著這件紅色的服裝去見林派克。不過,隨之而來的卻讓林家人笑話,認為她穿得像一個紅包,還指出她如此穿著去參加楊尼克的派對很不合適。最后,林派克為朱瑞秋選擇了一件與東方毫無關系的金色復古風禮服。電影中,朱母是初代移民,在年輕時從中國來到美國。因此,她的言論似乎代表了正統中國人的思想與傳統,具備了一定的權威與合法性。然而這一看似正確的言論卻因為來自更為正統的亞洲家庭的否定而消解。這一場景暗示了像朱母這樣的老一代移民在離開中國多年后,其對中國的認知已經停滯,與此時生活在東亞圈中的群體產生了顯著的認知差異,真實的東方已經成為他們的過去式。
雖然《摘金奇緣》采用了全亞裔的陣容講述亞洲故事,也獲得了媒體的好評,但囿于信息交流的遲滯與障礙,影片根據碎片化信息選擇性地建構了一個美國化的亞洲圖景。這些圖景與真實的亞洲相去甚遠,并沒有喚起本土人士的情感與認同。這幅圖景所折射的,仍然是美國對遙遠東方的想象。
【注釋】
①Robert Ito. Crazy Rich Asians: Why Did It Take So Long to See a Cast Like This?[N]. The New York Times, August 18,2018.
②Ashley Rodriguez. Crazy Rich Asians is the top-grossing romantic comedy in 10 years[EB/OL]. MSN Entertainment:https://www.msn.com/en-sg/entertainment/movies/news/%e2%80%9ccrazy-rich-asians%e2%80%9d-is-thetop-grossing-romantic-comedy-in-10-years/ar-BBNNtKe.October 1, 2018.
③Amy Qin. Crazy Rich Asians Has Soared, but It May Not Fly in China[N].The New York Times, September 6, 2018.
④[美]張文獻.美國畫報上的中國:1840-1911[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14.
⑤David Barboza. Markets in China Fly High Once More[N].The New York Times, July 3, 2009.
⑥Ted Plafker. A Year Later, China’s Stimulus Package Bears Fruit[N].The New York Times, October 22, 2009.
⑦Bloomberg News. China: Bank Says It Is World’s Largest[N].The New York Times, April 22, 2009.
⑧Ivan Franceschini, Nicholas Loubnere. Gilded Age[M].Canberra: Australia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 2018:9.
⑨[美]查爾斯·A.比爾德,瑪麗·R. 比爾德.美國文明的興起(下)[M],于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1242-1243.
⑩同上: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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