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1.村莊 日

天陰沉沉的，在村子的不遠處傳來機器的轟鳴聲，北風吹得干枯的樹枝嘎嘎作響。

一輛有些老舊的暗紅色夏利出租車駛進村子。

村路平整，路右鄰街的房子都是比較新的二層小院，路左的地溝里有些垃圾，地里的麥子長出有寸余的綠苗。

一些孩子在戶外拿干樹枝玩打仗的游戲，出租車連連鳴笛，孩子們并不怎么躲讓。

馬洪海拿著行李從車后門下來，剛關上車門，傳來一聲響亮的爆炸聲，馬洪海一驚。

一個炮仗在馬洪海近前爆了，不遠處那個扔炮仗的孩子一縮脖和另外一群孩子消失在胡同里。

2.馬洪濤家院子 日

這是一棟二層的小宅，門口的三層石階明顯是被墊高的。石階旁邊有兩個做工粗糙的石獅子，包有鐵皮邊的大紅門敞開著，門對已經褪色剝落。

馬洪海將進家門，感覺有人看他，回頭往外看了一眼。那群孩子在胡同拐角偷偷看他，馬洪海有些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撣撣身上的浮塵。墻角的孩子們轟地散開了，呼喝著一些混濁不清的歌謠。

馬洪海進院子。

院子里打著水泥地，在靠近西廂的有限的裸土樹坑里有一株禿楞楞的無花果樹，正房里隱約有女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聲。

馬洪海皺了皺眉頭，站在院子里咳嗽一聲，喊道：爸！(進屋)

3.馬洪濤家堂屋 日

屋里有些陰暗，馬洪濤蹲在地上掏爐子，地上有一些碎落的玻璃杯片兒。他扭著頭看見馬洪海有些意外，迅速地站起來。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頭發很短。

馬洪濤：大海……(轉向里屋朝文英)別叨叨了，趕緊的。(開燈，屋里亮堂了許多)

文英從里屋出來，有些矮胖，她捋捋頭發，拽了拽衣襟，有些大嗓門：咱弟回來了……喲，這頭發上是些什么？(翹起腳來摘馬洪海頭上的鞭炮紙屑)

馬洪海微微往后退了一下，不得不低低頭讓文英把紙屑摘掉：嫂子……

文英把紙屑拿到馬洪海跟前：看看，多埋汰！

馬洪海：剛才門口有孩子放鞭呢。

文英：這些小崽子，準是王老賴那個不討喜的孫子！

馬洪濤用腳劃劃地上的碎片，不耐煩地看看文英：行了行了，叨叨什么，沒完沒了的……趕快收拾吧你。

文英咕嚕了一句，欲去拿笤帚，轉身又回來接過馬洪海手里的東西往里走。

馬洪海欲謙讓，文英一把接過來，馬洪海要去拿笤帚被馬洪濤拉住。

馬洪濤：叫你嫂弄。

馬洪海看看東廂屋：爸呢？

文英從里屋出來指著馬洪濤：叫他……

馬洪濤：你叨叨一早晨沒完了！趕快弄你的！再叫玻璃扎了大海！

文英轉身打掃玻璃碎片，咕嚕著：就你能耐。

馬洪濤看了文英一眼，拉著馬洪海坐下：沒事兒瞎轉悠去了。(朝文英)完了，你上那誰那兒去叫咱爹哈。

文英掃地掃到馬洪濤腳下，用笤帚敲了馬洪濤的腿一下：拿開蹄子。

馬洪濤抬腳。

文英：你和人家弄成那樣，俺沒臉登門了。

馬洪濤踹了文英的笤帚一腳：閉了你個老婆嘴吧，窮毛病！

馬洪海：我去吧，咱爸在誰家？

文英：在桂英嬸那兒……

馬洪濤站起來晃晃膀子：你不認得，現在住她那兒了，我去吧。

馬洪海有些興奮：那正好我去看看建生的新家！

馬洪濤：你就別去了，在家歇歇(看看文英)，算了，等回來再歇吧……(朝文英)中午搟面，大海……

文英：大海愛吃筋道的，趕快走吧你……

馬洪海笑笑拍著馬洪濤的肩膀往外走。

4.馬洪濤家院子 日

哥倆兒一前一后往外走。

馬洪濤：還當你今年又回不來了呢。

馬洪海欲說什么，門口進來一群人和馬洪濤撞個滿懷。

起先的一個胖男人(德生)“哎呦”了一聲：哎呀，我的大書記，你得撞死你親弟弟我啊！(看見馬洪濤身后的馬洪海，感覺有些眼熟，瞇著眼看)

馬洪濤給了德生一錘：屁！我有你這樣的親弟弟嗎？(往身后一指)這是誰？

德生恍然大悟，直拍自己的嘴巴子：臭嘴！臭嘴！(伸出兩手上前握住馬洪海)這才是真的親弟弟！(回頭對后面的三個高矮不一的男人)這是咱哥的親弟弟，大海啊！人家可是在北京醫院的大教授、大大夫！老厲害了！

眾人在后向馬洪海點頭哈腰，馬洪海有些窘迫地看著德生又看看馬洪濤。

馬洪濤：你不認得了？狗德生！

馬洪海恍然：認不出了啊！(拍拍德生的大肚子)胖……真富態啊現在！

德生摸摸自己肚皮笑笑：都是草料！叫兄弟笑話了。

文英從堂屋出來：哎呀，德生兄弟啊，都來家坐啊！

德生等人：嫂子！

馬洪濤：你們先進屋。

德生：一塊兒吧，大書記！(一手拉著馬洪海一手伸出做出“請”狀)

馬洪濤：別瞎叨叨！我領大海去找俺爹。

德生：啊？去丁……(把后半句收回去了)

馬洪濤唬了德生一眼。

馬洪海：我自己去吧，哥，也不遠。

德生：對對！小三，帶你海大爺去那個誰家去！(舉起錘頭做釘東西狀)

小三上前討好的對馬洪海點點頭，瘦高的小三留著長中分，西服穿在身上有些肥大，腳上穿著一雙仿制的喬丹鞋：海大爺！

馬洪海拍拍明顯比他高的小三的肩膀，小三向下弓弓腰，兩人出門。

5.老院場 日

老院場上堆積著一些生活垃圾和廢棄物，一些孩子在其間叫囂追打。

風時時揚起一些沙塵和塑料袋之類的東西，馬洪海有些迷眼，掏出兜里的紙巾擦了擦。

引路的小三跑到馬洪海身邊給他擋風。

馬洪海看看小三，笑笑：沒事兒……(發現小三在注意他手里的紙巾，便把手里的一包紙巾遞給他)

小三湊上前聞聞，搖搖頭：香叨叨的……

馬洪海：你多大？

小三：17。

馬洪海：高二了？

小三：早不念了，俺都跟二叔開兩年車了。俺叔說了，俺就是個好把式！今年年底給俺這個數。(使勁伸出兩個手指，得意地笑)

馬洪海點點頭，拍拍他肩膀，兩人快步往前走，小三還有意地用身子擋著馬洪海。

6.丁建生家門口 日

這里與馬洪濤家極其相似，只是門口的石階更高，石獅仿佛也大些，院子里有狗叫的聲音。

小三看看門口沒人，往石獅上踢了一腳，回頭看看馬洪海：海大爺，就這兒。他家有瘋狗，小心點兒……我先回去了。

馬洪海點點頭，小三晃晃蕩蕩地走了。

馬洪海拍拍門，往里喊：建生，建生！

李桂英出來，一個干瘦精神的女人把狗喝住，說：建生進城了……

馬洪海：大媽，我爸在么？

李桂英：哎呀，哎呀，大海回來了！(朝里屋)我說，大海回來了！(小跑出來拉馬洪海進門)

馬洪海進門，大狼狗抻著脖子叫囂，李桂英揮著棍子趕它，狗依然叫得兇。

李桂英擁著馬洪海快步往里屋走，馬洪海看了狗一眼停了下來，做了一個手勢，狗緊忙灰溜溜地回自己的窩了。李桂英驚異地看著馬洪海，馬洪海回頭笑笑。

7.丁建生家東廂屋 日

馬盛福是一個光頭，很亮，他披著棉襖蹲在沙發上抽煙袋，看見馬洪海進來瞅了他一眼自顧抽煙。

李桂英招呼馬洪海坐，看看馬盛福，捅了他一把：你個人，看見大海回來了連個話兒也沒有！

馬盛福在地上磕了磕煙袋，拿鞋底把火星碾滅，“哼”了一聲，說：多虧他不是俺爹，要不我還得給他磕頭請安！你忙忙叨叨的有功夫回來啊？

李桂英：你個人，沒回來念叨，回來還不得好！(拿煙給馬洪海)

馬洪海推辭。

馬盛福把煙拿過來扔在茶幾上，連連咳嗽了幾聲：他怕死，才不抽哩！(對馬洪海，揮揮自己的煙袋)是吧？

李桂英：不抽對！弄點水喝，吃瓜子。(抓了一把瓜子給馬洪海)

馬盛福：你什么時候走啊？

李桂英拐了馬盛福一下。

馬洪海干笑了幾聲：今年我輪休了，院長特批了我一個月假回來過年。

馬盛福“嘿嘿”一笑：院長拿你和親兒一樣哈！你沒認他一個爹？

馬洪海有些掛不住臉，嗑瓜子。

李桂英：對，在外面得和領導搞好關系，聽領導的話。

馬洪海點點頭：爸，我哥當村書記了啊？

馬盛福把煙袋往茶幾上重重一扔：狗屁！就他！

李桂英：哎呀，你行了啊……(對馬洪海)這三月才選呢他們……現在滿家都是這點兒事，建生也在外面得瑟這點兒事。

馬洪海：噢，現在都搞基層選舉，也是一個好事。大家伙兒選出來的人大家伙兒相信，有利于基層民主的推進。

李桂英：鄉下人懂什么主不主呢，俺也不懂，俺也不管呢，叫他們弄去吧……

馬盛福：你真回來一個月？

馬洪海點點頭。

馬盛福：好。我得和建生他媽一堆兒過，你來家幫了把老房收拾收拾吧。

馬洪海有些吃驚地看看馬盛福和李桂英，李桂英“哎呀”一聲轉向炕頭。

馬盛福：怎么？你念了一肚子書連個屁也沒有？還是你也和你那個沒心肝的兄弟一樣？

李桂英：你個人，大海剛來家你說這個干什么？

馬盛福：早晚是說，我看看我養這些兒是沒都叫狗吃了心肝！(對馬洪海)你說個話……

馬洪海有些尷尬，咳嗽了一下：老年人婚姻當然也受國家法律保護的，而且……

馬盛福：你少給你爹我拽詞兒……說個痛快的！你同意不？

馬洪海：我……我……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只要嬸愿意，你自己不反對就可以啊。

馬盛福滿意地點點頭，站起來把棉襖往身上裹一裹：好！念點兒書的看來就能像個人，走，家去吧。(又連連咳嗽)

馬洪海拍拍馬盛福的背，皺著眉頭看著馬盛福。

李桂英：你這個人，叫你少抽少抽，一天咳咳咳咳的……

馬盛福揮揮手，拿起茶幾上的煙袋：不該那個事，是叫那個兔崽子氣的。

李桂英奪下煙袋把茶幾上的香煙塞給馬盛福：得抽抽這個帶把兒的，你這個留這兒！

馬盛福戴上棉帽和馬洪海往外走。

李桂英出來送：你把個棉襖穿上再出去啊……

馬盛福邊走邊說：不當害，不當害……

8.丁建生家院子 日

天空飄起雪花，落在水泥院子里有些融化。

狼狗剛出窩要叫，馬洪海又做了一個手勢，它夾著尾巴回去了。

馬盛福看看天，看看狗，又看看馬洪海：什么妖道兒你？

李桂英：你看大海真是“貴人兆雪”啊……小黑兒那么瘋見了大海也不叫喚了。

馬洪海笑笑：嬸兒，回去吧……等建生回來告訴我一聲。

李桂英答應著把父子倆送到門口。

9.村落胡同 日

馬盛福快步往前走，雪有些大，馬洪海緊緊地在后面跟著。

突然，從拐彎處沖出一個人，頭發花白散亂，衣衫襤褸，在馬洪海跟前怪叫一陣。

馬洪海“啊”的一聲。

馬盛福回頭看看，呵斥了一聲，老頭白了他一眼走開了。馬盛福摸摸口袋，將老頭叫回來，把香煙塞給他。瘋老頭笑嘿嘿地跑開了。馬洪海有些愣。

馬盛福看看馬洪海：瞎叫什么？(指著遠去的背影)李大彪！

馬洪海：啊？他都老成這樣了？

馬盛福“哼”了一聲：沒兒沒女可不就這樣了！(看看馬洪海)有兒女沒心肝也一樣！

馬洪海：村里就沒人管五保戶了？

馬盛福：什么年頭，誰管？毛主席早不在了！再是他也有閨女……在大連干見不得人的事。(咳嗽，啐了一口痰在路邊)

馬洪海看了看：爸，你咳嗽多久了？

馬盛福：誰知道……趕緊走吧。

馬洪海跟在馬盛福后面快步往前走，馬盛福的棉帽耳朵被風吹得亂翹。

10.老院場 日

地上和垃圾堆上覆蓋了一層薄雪，院場北邊的院子里發出機器的轟鳴聲，圍墻上刷滿“紅桃K，補血真快”的白底藍字廣告。院場南邊的民居后墻上斑駁有“偉大領袖偉大舵手……”的字樣。

11.馬洪濤家堂屋 日

文英在家收拾桌子上的茶杯，馬盛福用腳把門踢了一下進來。

文英趕忙過來給馬盛福拍打身上的雪：爹，水在里屋剛倒上。

馬盛福“嗯”了一聲進了東屋。

馬洪海在門口拍打一下雪進門，在后面輕輕關上門：嫂子。(看看家里)我哥出去了？

文英看看東屋，小聲地：剛出去……你歇歇，收拾收拾咱就弄面吃。

馬盛福的聲音：叨叨什么呢，大海你進來……

12.馬洪濤家東廂 日

馬洪海和文英進來。

馬盛福看看文英：沒叫你。

文英：不是，爹，你晌午吃打鹵面還是炸醬面？

馬盛福：吃面不飽肚子，你不知道？

文英：那我還給你蒸片片(玉米餅)吧，俺弟回來了，這第一頓得給他弄面吃么。

馬盛福看看馬洪海，“嗯”了一聲。

文英走到門口。

馬盛福：那就都吃面吧，炸醬。

文英答應著出去了。

馬洪海看看桌上的玻璃杯，里面泡著大煙泡。

馬洪海把水遞給炕頭上的馬盛福：其實，我嫂真能干的……

馬盛福接過杯子：怎么，你想管教管教我？

馬洪海嘆了一口氣，低著頭坐在炕對面的椅子上，沉默。

屋外文英收拾東西搟面的聲音。

馬盛福在炕頭上咳嗽，馬洪海抬頭看看馬盛福。

13.馬洪濤家堂屋 日

馬盛福吃完面，拿一塊兒片片擦碗上的醬，把片片吃了，起身。

馬洪濤、文英、馬洪海三人看著馬盛福進東屋。

馬洪濤：不吃了？爹！

馬盛福：哎，我煙袋呢？

馬洪濤：你不放在我嬸家了么？

馬盛福出來嘆氣，坐在椅子上到處看來看去。馬洪濤從兜里拿出一包中華煙給馬盛福，馬盛福看了看，沒接。

馬洪海看了看這爺倆，拿過煙看看，在馬盛福面前晃晃：爸，這可是當年領導才抽的呢！您也來根兒。

馬盛福看看馬洪濤：哼哼，折壽！

馬洪海無趣地收回煙給馬洪濤。

馬洪濤示意放到桌子上，他起身往西屋走，說：大海，快吃哈，完了咱上山給咱娘燒道紙。

馬盛福看了看西屋的馬洪濤，有些不自在的表情，拿起桌子上的煙看看，揣著起身回東屋了。文英給馬洪海盛面。

馬洪海：嫂子，半碗就行了。

文英盛了將近一碗，又加了一筷子：多吃點，這是自己地里的麥子粉和的面。沒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馬洪海接過碗。文英看看外面，還在下雪。

14.馬洪濤家西廂 日

炕上放著兩件棉外套。

馬洪濤和馬洪海進來。

文英：你倆穿這個哈，小弟，你那件衣裳不壓風。

馬洪濤拿起一件棉外套看看扔在一邊兒，拿起另一件穿上：把他們給我的皮襖拿出來給大海穿著。

文英：那是人家德生送給你過年的。

馬洪海拿起棉外套：這件就挺好的，我就穿這個。

馬洪濤拿過來扔在炕上：快溜兒的，老娘們兒家的。

15.山上 日

小山丘完全被雪覆蓋了。

馬洪濤提著兩刀燒紙在前面走，馬洪海穿著皮襖在后面走得有些吃力。

馬洪濤回頭看看：你那個皮鞋上山哪能跟腳？(伸出自己的軟底兒棉鞋給馬洪海看)

馬洪海揪馬洪濤褲腿一下：是你擋著我走不快。我拿著紙吧，你歇會兒。

馬洪濤：得了吧你！(拉著馬洪海往前走)

兄弟二人呼出許多哈氣。

16.墳地 日

稀稀疏疏有十幾個立著墓碑的墳塋，還有幾個沒有墓碑的。

馬洪濤找著自己娘的碑，在旁邊溝里找到一截枯樹杈掃掃碑前的積雪，馬洪海把碑面上的積雪拂去。馬洪濤鋪了兩張紙在墳前磕了三個頭，馬洪海過來猶豫了一下，馬洪濤把他按倒，示意他也磕，馬洪海磕了三個頭。

馬洪濤用樹杈畫了一個圈，點上火，紙在圈外四處燒了幾張，嘴里念念有詞。

兄弟二人蹲在墳前燒紙。

馬洪海：爸對嫂子還那樣……

馬洪濤起身拿出三支煙點燃插在墳上，又拿出一支自己點上。

山下一片灰黢黢的村莊被薄雪覆蓋。

馬洪濤：你說等開春，沒事兒了，叫你嫂上那個長江醫院看看？

馬洪海：什么長江醫院？

馬洪濤：送子醫院。老神了，電視上天天說。

馬洪海：嚯！我當什么呢？都是騙人的。

馬洪濤：嘿嘿，你哈！真同行冤家，一點兒不錯。就你們北京的醫院好？那叫你嫂去你們那兒？

馬洪海站起來伸伸腰：我可沒那么說……再是我們醫院的婦科力量也不突出，我們是腫瘤專科醫院……反正，看病找個好醫院……再是(看看馬洪濤)，這個最好你們倆都去檢查……

馬洪濤把煙頭一扔，狠狠踩滅：我查什么！(連連咳嗽)

馬洪海笑了笑，笑容慢慢消失：咱爸咳嗽多久了？

馬洪濤：嗯……沒多久吧……個把月，一個來月？我上城里買好幾回藥了。爹說他喝點兒大煙泡好多了。

天空又飄起雪花，風也緊了,黑色的紙灰被揚起。

馬洪濤：走吧。

兄弟二人離開墓碑，三支煙將要燃盡。

兄弟二人走了幾步，馬洪濤指了指一個沒有碑的墳塋。

馬洪濤：原來咱村小孫校長……他家那些兒郎，都沒什么本事呀……

馬洪海有些動情地走過去看看，鞠了三個躬。

17.山上 日

雪大了起來，兄弟二人慢慢下山。馬洪海走得越發吃勁兒，一個趔趄撲在馬洪濤身上。

馬洪濤扶住馬洪海：笨！

馬洪海不服氣：我鞋不靈……(突然竄上馬洪濤背上)你背我跑吧！

馬洪濤抓住馬洪海的腿就往山下跑。

馬洪海：哎呀，下來下來……

馬洪濤：你就在上面吧！等會兒把你扔大溝里！

兄弟兩人鬧著。馬洪海看見哥哥后腦勺的疤痕。

(閃回)

馬盛福家，夜晚，中年時的馬盛福醉醺醺地把門閂上，摟起笤帚走向墻角。

馬洪海瑟縮在墻角，馬洪濤用有些干瘦的身體護著他。

馬盛福的笤帚鋪天蓋地地砸下來，馬洪濤弓著身體死死護住馬洪海，蹲在地上的馬洪海緊緊抱住哥哥的腿，有血滴在馬洪海胳膊上……(閃回完)

馬洪濤跑得頭上冒熱氣，把馬洪海放下來，馬洪海掏衣兜，什么都沒有，連忙用手擦擦眼。馬洪濤看看他，摸摸自己脖子。

馬洪海：戧的我鼻涕都快出來了。

馬洪濤：累死我了。

18.老院場 日

兄弟二人滿頭冒白氣地走著。

馬洪海：里面是什么，這么躁！

馬洪濤：我把廠子搬這邊兒了。

馬洪海：怎么建這兒了，多影響生活！再是這些垃圾也不收拾一下……村里人真好說話。

馬洪濤若有所思地：在北京會怎么樣？

馬洪海：怎么樣？早叫老百姓告了！城管罰死你！(做一個威脅的手勢)太亂了，太亂了……

馬洪濤笑笑：行了，行了……家去吧。

遠處傳來一聲響脆的炮仗聲，兩個人快步回家。

19.馬洪濤家堂屋 日

兄弟二人有說有笑地進門，德生起身迎上來，馬洪濤馬上收住說笑。

德生：哎呀，我的馬書記，親弟弟回來了就不要咱這些干弟弟了！(上來給馬洪濤拍打落雪)

文英給馬洪海拍打積雪：是不冷？

馬洪濤：拿塊手巾來……

文英遞來一條毛巾：你怎么滿頭汗？

馬洪濤擦臉和脖子。

馬洪濤看了德生一眼：什么事？

德生笑嘻嘻地：大海回來了，我表示表示……晚上西關訂好桌了。(向馬洪海)大海得賞臉哈。

馬洪海：別別……都自己人破費什么。(看看馬洪濤)

馬洪濤看看德生。

德生：別啊……(湊向馬洪濤)他們我都叫好了，晚上去好長長臉啊，都……

馬盛福踹門進來，四人一愣。

文英去給馬盛福拍打雪。

德生：叔回來了……

馬盛福“嗯”了一聲，看看他們：你，不得去找建生嗎，他在家等你。

馬洪海：噢……我等會兒去。

馬盛福：等什么！得去就快去！

馬洪海看看馬洪濤。

馬洪濤：今兒就算了，你傳個話兒，就叫他們明天晌午都來我這兒弄。去把南村咱的電工也叫來……再幫你嫂置辦的東西。(掏錢給德生)

德生跳開：干嘛？這不打我嘴巴嗎？東西我弄就行了。

馬洪濤：你回廠子看看料來了沒有，我一會兒過去。

德生拉著馬洪海一起往外走：回去了哈，叔。

馬盛福：嗯。

20.馬洪濤家胡同 日

德生伸伸腰，舒了一口氣：俺叔真厲害哈。

馬洪海笑而不答，兩個人快步走。雪還在下，風停了。

馬洪海抬頭看看天：德生，過兩天有時間送我進城嗎？

德生拍拍胸脯：沒問題啊！進城算什么，上省城，上北京咱都行……

馬洪海：真的？

德生抓抓腦袋：呵呵，北京沒跑過，不認得道兒……進城沒問題啊，明兒？我叫小三來拉你！

馬洪海：等等吧，回頭我找你。

兩個人快活地走在胡同里，他們來到胡同口。

德生：你真上他家？(舉起錘頭晃晃)

馬洪海：建生？

德生點點頭。

馬洪海：嗯……你老這樣是什么意思？(模仿德生的動作)

德生：他和俺濤哥別扭著呢……那什么，回頭我叫小三來拉你哈。一揮手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馬洪海豎起衣領往相反的方向走。

不遠處有機器的轟鳴聲。

21.建生家 日

馬洪海在門口喊：建生，建生……

一個與馬洪濤身量相仿但要年輕一些的魁偉男人出來，他大著嗓門：進來啊，大海！(擋在狗窩旁)

馬洪海進門，狗出來遛了一圈回窩了。

丁建生看了趴在窩里的狗一眼。

22.丁建生家堂屋 日

丁建生往東屋喊：娘，大海來了！

李桂英紅著眼睛出來。

馬洪海看看李桂英：怎么了，嬸？

丁建生倒水給馬洪海：沒事兒在家瞎叨叨我。

馬洪海：怎么回事兒？你。(捶了丁建生一拳)

丁建生“嘿嘿嘿嘿”地笑：她叨叨兩句就舒坦了。

馬洪海：明天過去吃飯吧。

丁建生面有難色。

馬洪海：我好幾年回來一次，你不能不給我面子吧。

丁建生：不是……他……

門外狗狂吠，有人喊“丁哥”，明顯的外地口音。

丁建生出去。

李桂英：這孩子……成天和些外來子瞎嘀咕。

馬洪海有些疑惑地看看外面。

李桂英：走，上炕暖和去。

馬洪海：不了，嬸……你知道，我爸他咳嗽多久了嗎？

李桂蘭數著指頭算：有七個集了……大上個集給他弄的大煙泡嘛,沒喝？

馬洪海：噢……啊，喝了，我看見他在家喝……那我回去了嬸。(往外走去)

李桂英送出來，看了一眼縮在窩里的狗：小黑兒就是不咬你呢，真怪……

23.丁建生家門口 日

丁建生站在門口，幾個外鄉口音的人急切地和他說著什么，見到馬洪海出來都不言語了。

馬洪海看了幾個外鄉人一眼，一個瘦男人(王老賴)戒備地看著馬洪海。

馬洪海：明天早點去哈。

丁建生：哎，怎么就走了啊……等我會兒。

馬洪海：回頭再說吧，你先忙你的。

馬洪海離開，幾個外鄉人一直看著他，李桂英在后面叨叨丁建生。

24.馬盛福老宅 傍晚

天色黯淡許多，雪下了寸把左右。老宅灰禿禿的，和周圍的新宅比起來黯然失色，尤其是前面的馬家新宅更顯得老宅的矮小。

馬盛福披著棉襖拿著一個長竹竿在丈量老宅，新宅二樓窗戶里的馬洪海在注視著一切。

25.馬洪濤家堂屋 日

堂屋擺了一個大桌子，馬盛福坐在中間，其間都是有些派頭的人。

透過這一桌看到西廂、西偏房都擺滿了桌，那邊有一桌女客。

文英和小三在給各個桌上菜，招呼著。

德生起來給馬盛福敬酒：叔，您老最有功！濤哥響當當的不用說，大海比俺這都厲害……我敬您老。

馬盛福看看馬洪濤哼了一聲，又看看馬洪海，拿起杯一口把酒喝光。德生把酒喝了連忙又給馬盛福添上。

馬盛福：我就那一杯了。

德生：好好，這杯放這兒看著就行。來來，這杯哥幾個都抬手啦啊，敬咱馬書記的！

馬洪濤看看坐在馬盛福左邊的現任老書記，瞪了德生一眼：你灌點兒馬尿糊涂了！

德生看看老書記，“嘿嘿”干笑：馬上，馬上……是不是三大爺？

老書記拿起酒盅喝了：我看行！

德生：看，三大爺都說行了哈！

幾個有頭臉的與馬洪濤年紀相仿的人都站起來敬馬洪濤。馬洪濤敬了老書記一下把酒干了。

德生：這杯可該咱大教授的了！杯，三兒……

三兒遞來一個杯。

德生斟滿杯：大海！你給咱馬家長臉了！

馬洪濤：你什么時候姓馬了？

德生“嘿嘿”地笑。

馬洪濤拿過酒：他不會喝，我當哥哥的代了。

眾人起哄：代酒代三……

馬洪濤又自斟兩杯喝了，馬洪海一直看著哥哥替自己的這三杯。

馬洪濤：別干看，去那邊問個好。

馬洪海端著茶水杯往西廂去。

26.馬洪濤家西廂及偏房 日

馬洪海挨個問好，眾人稱贊。

女賓桌上有兩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一個孕婦的跟前蹭來蹭去。

一個老太太被叫做六媽的：大海呀，來給看看這胎是男是女啊？

眾婦女：那得脫了才能看哪！

六媽：脫！

六媽幫著解孕婦的衣扣。

馬洪海要攔：六媽，六媽……我不會看這個啊……

孕婦的肚子已經露了出來。

文英去摸摸：呦！肚皮尖，肯定是男的！

眾婦女：呦！那這胎罰五千塊就值了……

六媽：值！只要是男娃，五千？八千、一萬也交的！

眾人嬉笑，孕婦咳嗽了一聲。

六媽趕緊把衣服給系上：我的姑奶奶，你可別嚇唬老婆子我！

27.堂屋 日

桌上的年輕男人們大都喝得頗為臉紅，只有馬洪濤還沒上臉。

馬洪海回來坐在馬盛福的右邊。

馬盛福看了馬洪海一眼：德生。

德生立馬站起來。

馬盛福：你成天跑我跟前說要孝順我不是？

德生：沒問題！叔是誰？叔就是爹！

馬盛福拍拍老書記的腿：好！你三大爺也在這兒。我告訴你們一聲，年后我就打算把建生他媽接過來了，德生，你要孝順就跟大海把后面的老房子給我收拾收拾，這個“叔”你就沒白叫。

德生愣在那里，看看馬洪濤，又看看馬洪海。

馬洪濤立刻臉上上了紅：爹！你瞎說什么！

馬盛福臉色一沉：你還教訓起你老子了！

馬洪濤：你……你怎么的也得和兒女們商量一下啊。

馬盛福：商量什么？你是我老子還是我是你老子？

馬洪濤身子往后一撤，一把把德生揪在板凳上，低聲說：我不同意！

馬盛福霍地站起來，把跟前的酒杯往桌上一摔，指著馬洪海：幸虧我還有個兒！(離席而去)

馬洪濤氣得臉色煞白，狠狠地盯著馬洪海。

馬盛福在里屋連連咳嗽，突然“哇”的一聲……

28.馬盛福的老宅 日

艷陽高照，老宅被修葺一新，琉璃紅瓦，新砌建的平臺上堆滿了老玉米。

院子里擺滿了酒席，七親八友的有說有笑，馬洪濤和丁建生賽著喝。

馬盛福和李桂英都穿著紅色唐裝，德生他們在排著敬酒，馬盛福連連喝了好幾杯。

大家突然都站起來擠來擠去，馬洪海被人推來搡去。

29.馬洪海臥室 晨

窗上的冰花很厚，光線不是很充足。

馬洪濤把馬洪海搖醒。

馬洪海揉揉眼睛：哥！這么早？

馬洪濤在馬洪海的床邊坐著抽煙，不言語。

馬洪海從被窩里出來，披上衣服依在床頭：哥，爸愿和誰過就順著他吧，你何必……

馬洪濤迅速給了馬洪海一個耳光，馬洪海對這個突然而來的耳光毫無準備，摸著自己的右臉。馬洪濤也愣在那兒……半晌，馬洪濤拉開馬洪海的右手，馬洪海的臉上有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文英的聲音傳來：哎，德生來了。

馬洪濤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看了馬洪海一眼，迅速離開。

樓下一陣喧嘩，馬洪濤喝了一嗓子，安靜了下來。

30.丁建生診所 日

隔著窗戶可以看到外面飄飛著大雪，丁建生在點火生爐子。

這是一棟帶有小套間的房子，內間被白門簾擋著。

馬洪海在漫不經心地看丁建生藥架上的藥。所謂的藥架既有新做的鋁合金架子還有舊式的木質碗柜。

馬洪海：你這能做皮試嗎？

丁建生被煙熏得厲害，又抹眼淚又咳嗽。

馬洪海舉了舉手中的小藥瓶：青霉素也敢給人打？這可是八十萬單位的！

丁建生：那兒不還有口服的嗎。

馬洪海看了看藥柜里大量的口服青霉素藥盒。

馬洪海：這個也不是百分之百保險。

丁建生：哪那么些事兒，趕快幫我把門開開。

馬洪海開門，倚在門口憂心忡忡地看著丁建生的醫療室。

外面不遠處，一個穿灰棉襖的胖老頭抱著一個包得嚴實的孩子往診所走來。

馬洪海看著老頭走來，說：建生。

丁建生回頭看看，放下手上的東西，拎起暖瓶倒水洗手。暖瓶里的水顯然沒有多少，丁建生把手濕了一下搓了兩把，在褲子上蹭了蹭濕手，打開藥柜拿了一瓶葡萄糖水，瓶子上面有明顯的浮灰，丁建生拿抹布擦了一下，又在柜子里拿出一小瓶針劑。

胖老頭進門看看在門口的馬洪海。

丁建生依然在搗鼓那些藥：我說得打針吧……把孩子放床上吧。

馬洪海把門關上，把點滴的支架放到病床旁邊。

胖老頭明顯的外地口音：哎呀，感點兒小冒，誰想到這么厲害呢！(把孩子的外衣脫了蓋在身上)

這是個很胖的孩子，臉已經燒得有些紅，閉著眼，嘴唇有些干皮。

丁建生把藥水掛在支架上，拿著裝有碘酒和藥棉的已經有明顯掉瓷的白色托盤過來放在床頭。拿起孩子的胖手扎上橡皮筋，向馬洪海揮揮手。

馬洪海過來看了一眼，搖搖頭。

丁建生拍了拍孩子的手背，擦上碘酒，拿起針頭一針插入血管，孩子哼了一聲，丁建生迅速用膠布固定好。

胖老頭看看馬洪海：哎呀，還是丁大夫厲害！以前我們在鄉衛生所、縣醫院哪個不是兩三下！可憐我們家孩子哦……

丁建生調了一下點滴的流速。

胖老頭：那里啊，又花錢又麻煩……還是十八塊兩毛三吧？(拿出錢一張一張地數)

丁建生接過十八塊錢，搖搖手：零頭就算了。

胖老頭將一把零錢送到丁建生的診桌跟前：那怎么可以！(看看馬洪海)你這里加人了啊？

丁建生一愣，看看馬洪海，笑了：他？你知道是誰？人家可是北京的醫學大博士呢！我這個小土窩，呵呵……

胖老頭：哦？哦哦……哎呀，那他是馬家的那個……(神色由恭敬變得有些戒備和不友好)

丁建生過去拍拍馬洪海的肩膀：俺倆是從小一塊瘋大的！

胖老頭點點頭，低頭看自己的孩子，但是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看馬洪海。

丁建生：大海，下午我們一起進城吧。

馬洪海點點頭，窗外雪停了。

31.公路 日

路兩旁高聳的樹梢上掛滿了雪，風吹來有些樹枝支撐不住，積雪就從高高的樹杈上墜落下來，而下面的雪也跟著被打落，形成一道雪線傾瀉而下。

公路上間或有些大貨車轟鳴著開過去。

丁建生的微型面包車在路上行駛。

32.面包車內 日

馬洪海看著車外的景致：哎，你怎么看我爸和你媽的事兒。

丁建生：嘿，當老兒的事兒咱插什么嘴，他們愿意，咱就聽著就行了唄。

馬洪海：那天叫你去喝酒也沒來。

丁建生看看馬洪海。

馬洪海依然在看車外的光景：我哥他……

一輛大貨車轟鳴而過，壓住了所有的聲音，大貨車遠去。

丁建生：剛才說什么？

馬洪海：你們倆之間是不是有事兒？

一串雪線墜落下來正好砸在丁建生的擋風玻璃上，面前一片模糊。

33.倉庫 日

一片黑乎乎的，轟隆隆的一道大鐵門被拉開，丁建生的微型面包車開進來。

燈被打開了，很亮，有些刺眼。

一個大胡子男人過來拍拍丁建生的車門，丁建生下車，馬洪海一個人坐在車里。

倉庫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煙花爆竹和紙人、紙車、紙樓之類的東西，花花綠綠。

丁建生和大胡子男人在車外指指戳戳嘀咕著，丁建生數了一些錢給大胡子。

丁建生打開后車門，能聽到這個倉庫里機器的轟鳴聲。大胡子指揮幾個人往車上搬煙花爆竹，馬洪海有些驚訝地看著。丁建生上車，馬洪海用嘴努努后面。

丁建生：嘿嘿，弄點兒回去熱鬧熱鬧。

大胡子敲丁建生的車門，丁建生開門。

大胡子：看……(遞給丁建生一個巴掌大的白色塑料藥瓶)好玩意兒啊，怎么樣？

丁建生看了看，遞給馬洪海，說明書全是英文。

丁建生：干嘛的？

大胡子：進口的特效胃藥！便宜給你……

丁建生看看馬洪海。

馬洪海看了大胡子一眼，把藥瓶遞給丁建生：假的。

大胡子：不可能！這是從省城醫院弄來的。你他媽是哪個鳥，認得什么！

丁建生把藥給大胡子：哎，嘴干凈點兒哈，人家是北京大醫院的博士！你個省城醫院算什么！還不定你從哪個茅坑里掏出來的呢！

大胡子意外地看著馬洪海，喃喃地：不會吧，這真是他們從省城醫院弄的……有個老頭不行了，醫院叫他家買特效藥，沒用完人就死了……這是從科室拿出來的啊！

丁建生看看馬洪海。

馬洪海有些厭惡的表情：你叫人騙了。

車后門被關上，傳來一聲喊：好了。

丁建生拍拍大胡子的肩膀：行了，貪心吃大虧！權當長見識了！

大胡子：他奶奶的，這好幾萬呢！我得找這個老小子！

丁建生關車門，和大胡子揮揮手，大胡子一臉懊喪的表情，揮了一下手。

倉庫門被打開，面包車開了出去，門從車后慢慢關上。

34.飯館雅間 日

一個很小的雅間，隔音也不是很好，能聽見隔壁在搓麻將的聲音。

丁建生和馬洪海面前各自有一個粗瓷淺底大開口的碗，桌上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羊肉湯。

丁建生給馬洪海盛湯。

馬洪海：你倒是早說啊，我中午就不吃了。

丁建生把湯給馬洪海，又給自己盛：那不行，一天三頓哪頓都不能少。咱在這兒就是吃個鮮！胡椒粉什么的你自己加哈……咱這也叫吃下午茶，是吧……完了給俺娘和你爹捎份兒，他這家兒有名啊！

馬洪海嘗了一口，很喜歡地吃了起來。

丁建生：你多吃，這個肚，養胃呀！

馬洪海：嗯……剛才那藥是治療胃癌的。

丁建生意外地看著馬洪海：嗯？那不是假的嗎？

馬洪海得意地笑了：真的假的你也沒用！再說這是真的，別的興許就是假的！

丁建生：哦……那回去你給我看看那15盒杜冷丁真不，別叫他們把我也抓唬了！

馬洪海驚訝地看著丁建生。

35.村莊 日

丁建生的車駛進村子，馬洪海用抹布擦了擦車窗。

一個瘦高的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拉拉扯扯，女孩顯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兩個人從路邊折騰到路中。丁建生鳴了一下喇叭，男孩把女孩拉到一邊，惡狠狠地往后看了一眼，男孩是小三。

36.馬洪濤家胡同 日

馬洪海端著一個瓷盆從胡同口進來，用圍巾把脖子圍了一個結實，他走到自家緊閉的大門前，頂了一下門，門鎖著。他端著瓷盆有些無措地站在門口。

文英從胡同口進來：大海……(走過來，從門左的石獅子后面摸出鑰匙開門)

37.馬洪濤家堂屋 日

馬洪海把瓷盆放在桌子上：嫂子，趁熱嘗嘗吧。(打開蓋子，熱氣升騰)

文英湊過來聞聞：等爹回來吧。

馬洪海：不用等啦，建生也帶回去一盆，他在那邊現在已經喝上了。

文英把瓷盆收拾了起來：沒有……三叔那邊叫人家堵上門了，都在那邊呢。我這聽見車響，琢磨是你回來了。你在家歇歇哈。

馬洪海剛摘下圍脖又系上：我也去看看。

38.老支書家門口 日

門口的路和別的胡同不一樣，是從村主路一直分支過來的一條水泥路，雖然有積雪但也能夠看出被硬化過的路面。老支書家在這條胡同的中間位置，再向里的路面就還是土路。

老支書家的房子也是二層的，但顯得要老舊一些，門口黑壓壓擠了很多人，能聽見里面呼天搶地的吵鬧聲。

馬洪海和文英擠過眾人往里走，院子里也站滿了人。

39.老支書家堂屋 日

老支書和馬盛福坐在堂屋的仿古紅木太師椅上，地上坐著一個60來歲的干瘦女人。這個老女人的皮膚很白，皺紋比較深，她身旁站著一個傻乎乎的40來歲的男人，朝周圍的人“嘿嘿嘿嘿”地笑。德生也站在老太太的身邊，拉著她的胳膊要扶她起來，老太太甩了他的手。

馬盛福：二姨，你那么大歲數別凍著你！你先起來！

二姨：我不！盛福啊！你姨我不能活了啊！(指著老支書)馬盛才！你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我們娘兒倆的地沒有了，你也不管啊！我和你這個彪子(白癡的意思)弟今天就死在你這兒！我變成厲鬼我咒你全家呀！

老支書臉色通紅，氣得直搖頭：你叫大家伙說說，二姨！咱滿伙村就你家那八畝地叫人家征去了，國家修路我有什么辦法！現在都變成大橋了，我去把它刨了？把它炸了？

二姨：那你當初說的一畝五千塊呢！啊？連個響屁都沒有！大橋上車都跑了幾百幾千輛了，你一分錢也沒給我！除了一個月50斤糧食我什么也沒有啊！你黑心肝吧！(突然跳到老支書跟前啐了他一臉唾沫)

傻子在一旁“嘿嘿”地樂。

老支書三叔氣得亂拍桌子。

二姨又坐到地上呼天搶地起來：大家伙兒，你們看啊，馬盛才他打他姨了啊！

老支書把桌子拍得亂響，額頭的青筋崩起老高：二姨啊，二姨！你憑良心說說！那錢我是沒去要嗎？光咱倆一塊就上鄉里要了十來趟了！啊……你說我大集、小集哪個集不去鄉里登門？嗯？鄉長咱倆也見了，人家不說了，縣里早晚能把錢撥下來，還沒撥下來你急什么！錢一來鄉長就會親自給你送過來！它橋上跑車一千一萬，它跑一百萬，它就把大橋跑塌了，錢不撥下來咱有什么辦法？月月50斤糧食，那是咱村委從村提留款來留出來的！這國家現在也不讓弄“三提五統”了，我再連提留款也沒有了！你當你那錢是叫我吃了還是叫我喝了？(擦擦臉上的唾沫)

眾人在一邊聽著，有點頭的，也有搖頭的，馬盛福過來強把二姨拉起來。

二姨拍著馬盛福的胳膊又哭又喊：沒法活了啊，沒法活了啊……毛主席啊，你老人家睜睜眼呀！毛主席，你老人家在天有靈一個雷劈死我吧！

老支書氣得直搖頭：你那都瞎說些什么哪！

二姨：你趕快把我抓監牢獄吧……

傻子看到老娘哭了，上來打了馬盛福一個耳光。老支書、二姨、德生等眾人都愣了。

文英“啊”了一聲和馬洪海迅速把傻子攔在一邊，德生揪住傻子就要打。

馬盛福：德生！你給我松手！

德生松手，馬洪海、文英來看護馬盛福，二姨趕快去護住自己的兒子。

馬洪濤從外面擠進來，文英和德生趕快過來。

文英：彪子剛才打咱爹一巴掌……

馬盛福：說那個干屁！

馬洪濤過來看看馬盛福：怎么樣？爹。(看了德生一眼)不告訴你看好了，等我回來嗎？

德生懊惱不已欲和二姨母子理論被馬盛福拉了回來。

馬盛福：不關他事兒。(對馬洪濤)你快溜的，看你二姨奶這個事怎么辦？(回到椅子上坐下，氣得全身直哆嗦)

馬洪濤看看老支書、馬盛福、二姨母子摸了一下下巴。

馬洪濤：這樣，三叔，回頭先上我賬上支一萬塊給俺二姨奶和俺彪叔，等國家發錢了再打給我。再就是，我每個月五號，按陽歷算，給俺二姨奶送上四百塊錢當生活費，一直到國家把錢都給足了，這四百是我當小的孝敬二姨奶和俺叔的，將來也不用還！(走到二姨面前，拍拍受到驚嚇的傻子肩膀)：二姨奶，你看這樣是不行？

二姨點點頭，過去拉著馬盛福的胳膊：盛福啊，你姨對不住你哈……(說著就要下跪)

馬盛福一把拉住二姨：我不當害！(指著老支書)盛才也不是那樣人，姨你也知道……

二姨過來要和老支書說什么，老支書擺擺手。

二姨拉著傻子從人群中往外走。

馬洪濤扶著二姨往外走：都散了吧，散了吧……

眾人一哄而散，有人嘆氣也有人叫好。

馬洪海看著屋里剩下的馬盛福、老支書兩個老頭，他們神情發呆。老支書看看馬洪海，嘆了一口氣，起身去了里屋。

里屋傳來老支書打電話的聲音：小峰，你今晚上就給我回來……(突然很大聲)回來干什么？我快死了！你回來收尸吧！(重重地扣上電話)

屋外一陣大風吹得院子里的積雪又揚起一片。

40.馬洪濤家堂屋 夜

馬洪濤自己在椅子上抽煙，文英在里屋看《大長今》,電視里傳來《大長今》的音樂聲。

文英：我說，開始了……

馬洪濤自顧抽煙。

文英：哎！

馬洪濤：別吵吵，小點兒聲！

里屋電視里的聲音分明是變大了。

馬盛福和馬洪海回來，今天馬盛福是推門進來的。

文英：誰來了？

馬盛福：我。

里屋“撲通”的一聲，然后電視也被關了，文英穿鞋的聲音。文英出來，馬洪濤也站起來。

文英：爹回來了……大海給你買了羊湯回來，我去熱熱哈。

馬盛福：不吃了。(回自己屋，走到門口又回頭看看馬洪濤)你三叔叫捎話給你哈。(回屋)

馬洪濤愣在那兒等下半句。

馬盛福在里屋連連咳嗽著。

馬洪海：三叔不干了。

馬洪濤和文英愣在那里。

41.李桂英屋內 日

馬盛福拿著煙袋，但并沒有點燃，在那里干嘬。馬洪海坐在馬盛福旁邊，李桂英坐在對面炕上。

馬洪海：嬸，你說我爸是不是該去醫院檢查一下，他這病不是一兩天了。

馬盛福：誰說我病……(又咳嗽了起來)我這是叫唾沫嗆的。

馬洪海：那也是你食道、呼吸道可能有病癥，唾沫嗆著了只是一種病癥的表現而已。

李桂英：是啊，你去看看，人家大海是大夫，你就聽大海的話。

馬盛福伸出胳膊給馬洪海：也不用瞎跑，你說我有病，你就給我看吧。

馬洪海哭笑不得：我……我要能給你看還跑什么醫院啊！

馬盛福：怎么？你一個在北京念書，啊……還是一個什么博士！你都看不了，我還找誰？縣醫院的水平比你還厲害了？

馬洪海：這不是誰厲害誰不厲害的問題，就像雞下蛋多，跑就沒有馬快！

李桂英：就是就是……

馬盛福：行了，行了，查就查吧。

42.丁建生診所 日

王老賴和另外幾個外遷來的人聚集在診所門口，丁建生指揮著眾人往各自的三輪車上搬煙花爆竹。

丁建生：每家兩捆鞭兩捆花，有小孩的再多送包兒小草鞭兒。

眾人點頭離開。

43.馬洪濤家胡同口 日

比丁建生的“松花江”要大一些的“昌河”微型面包車，小三坐在駕駛室里。

德生、馬盛福、馬洪海、文英從胡同里出來，德生跑到前面把車門拉開扶馬盛福上車，等馬洪海上車后德生關上車門。德生拉開駕駛室的門，小三愣了一下。

德生拍了小三腦門一下：長點兒眼力架兒！車不用開得那么愣爭！

小三垂頭喪氣地答應著。

德生看看他，嘴里罵了一句，從兜里掏出二百塊錢塞在小三上衣口袋里：別弄那個慫樣招你爺和你海大爺厭煩！過兩天就給你發大錢了！

小三精神了很多：哎！

德生關上車門，小三開車走了。

44.縣廣場 日

馬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干凈，但廣場上的雪臟乎乎地融在一起。仿建的天安門城樓上以及馬路兩旁的建筑上掛滿了紅色的橫幅。

坐在駕駛員位置上的小三對后座上的馬洪海說：怎么樣？叔，這是不是和北京一樣？

馬洪海憂心忡忡地看著外面，幾十個中年男女手里都拿著什么東西，松松散散地排成一隊向縣政府走去。

一會兒，兩輛警車從后面呼嘯而來，高音喇叭里厲聲喊著：閃開！閃開！

小三減緩了車速。警車迅速攔住隊伍前進的方向，原本還算整齊的隊伍慢慢地形成一個圓圍住了警車。

45.醫院走廊 日

剛裝修完的走廊，白色的熒光燈照得走廊冷冷清清。馬洪海坐在檢查室門口的走廊上，小三在走廊里不耐煩地晃來晃去，馬洪海看著小三。

小三一轉身發現馬洪海在看自己趕快湊過來：俺爺怎么還不出來？

馬洪海揚揚自己左手的好幾張單子。

馬洪海：你先出去轉轉吧，都做完了還得兩個小時吧。

小三：啊……那我上一中看看俺同學，一刻鐘就回來。

馬洪海：不用著急，你兩個小時以后回來就行了。

小三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

46.縣中學門口 日

縣中學的大門修得像舊時的王府一樣，門口的石獅子有一人多高，做工比較精良。

學校門口兩側和對面的行人甬路上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自行車，有很高級的21速變速車，更多的是老舊的28男式“土八路”。

小三在學校門口逡巡，靠在一輛山地車的后座上。

學校的保安從傳達室里出來，指著小三：干什么呢！

小三看了保安一眼，轉向一邊。護城河對面的發廊里一個女子在對小三招手，小三厭惡地往那邊啐了一口唾沫。

保安過來揪了小三一把，小三一下子蹦起開，把保安推了一個趔趄。

學校打鈴了，保安看了小三一眼，指戳了他一下回去了。學生陸陸續續地出來了，小三也從車后座上起來注視著學校大門。

在村子里被小三糾纏的女生和另外一個男生一起出來，那個男生和小三的個頭差不多，戴著眼鏡顯得很文弱，倆人說說笑笑地出來。

小三迎上去：哎……

女生愣了一下，很吃驚的樣子，那個男生則是有些驚恐的樣子。

女生：你怎么來了啊？

小三看著那個男生，把女生往自己身邊一拉，用手戳了那個男生的腦門兒一下。

女生往那個男生那邊一站：你干嗎！對我同學尊重點兒。

小三對著那個男生看看，男生低下頭。

小三：個慫樣！你給我老實點兒哈，個外來子！

男生聽到這兒抬起頭憤怒地看著小三。

小三戳了他一指頭：看什么，外來子！離我媳婦遠點兒！

男生把女生拉到自己身后，盯著小三。

小三憤怒地抽了男生一耳光，兩人廝打起來，保安從傳達室掄著皮帶跑過來。

人越聚越多。

47.派出所 日

馬洪海、德生、王老賴站在一個民警面前，小三被銬在窗外。

民警把三張紙依次推到德生面前：這是筆錄，有當事人的簽字。這是醫院的鑒定報告，掉了一顆牙齒，這就是輕傷了，已經構成刑事責任了。這是我們征求事主的意見做的調解書，醫藥費、誤工費……這主要是耽誤學生的復習了，這是個高三的學生，精神安撫費一共人民幣兩萬元整，如果同意，事主的家長就免予提起對刑事責任的追究，你看怎么樣？

德生看看面前的幾張紙，厭惡地看了王老賴一眼：就掉了一顆牙就兩萬，也太金貴了！

警察有些不悅：這已經是輕傷了你知不知道！你孩子已經夠17周歲了！具有完全的民事、刑事能力……

馬洪海捅了德生一把，拿過調解書：簽，我們簽……

德生拿起筆費勁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民警敲敲窗戶，一個警察把小三銬子摘了帶了進來。

德生從大衣內兜里拿出兩整捆百元大鈔遞給警察，警察推給王老賴，王老賴數了起來。

德生看看灰頭土臉的小三，伸手就要打，被馬洪海攔下來了。

警察：哎，這不是管教孩子的地方哈。

德生惡狠狠地看著小三：滾回去！

48.馬洪濤家堂屋 夜

馬盛福、馬洪濤、馬洪海、德生、小三圍坐在一桌，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酒菜，文英端著一大盤魚上來。

德生：嫂子，別弄了，這等著你開席呢。

文英：等我老娘們干什么，你們弄你們的。趕快的，魚趁熱。

德生給文英也斟滿酒，舉起酒杯：來，叔，先敬您老。

馬盛福把酒喝了，德生又給斟滿，還要說什么被馬盛福攔下了。

馬盛福舉起杯子：三兒，咱爺倆兒喝口兒，給我這個老不死的看病連累三兒遭罪了！

小三急忙站起來：沒有，盛福爺……

馬盛福把酒一飲而盡，小三也干了。

德生：敬你洪濤大爺和你海二大爺！

小三斟酒：洪濤大爺，海二大爺，給大爺們添堵了！我錯了！

小三一飲而盡，馬洪濤也干了，馬洪海抿了一口。

德生給小三斟酒：來，你叔和你喝口。

兩人把酒喝了。

德生：三兒，恨你叔？

小三沒言語。

德生敲了小三腦門一下：還和個娘們兒一樣了？叔告訴你哈，你砸的對！咱不能叫外來子騎咱頭上拉屎！兩萬？八萬爭了這口氣咱也值！知道不？誰對你好，誰對你孬你都得記了！知恩圖報，送板還門!

文英：三兒，得叫你叔省心往后哈。

小三斟滿酒：叔，三兒給你養老送終！

德生高興地敲了小三的腦門一下：他媽倒孝順，過年了給你叔送終！好，你有心就好！

德生和小三一飲而盡。

文英：好了，趕快吃吧，再敬菜都涼了！

大家有說有笑地吃飯，外面動輒是鞭炮鳴響的聲音。

48.馬洪海臥室 夜

馬洪海在床上輾轉反側。窗上結滿了冰花。

49.馬家老宅 日

老宅的積雪被打掃得一干二凈，屋頂瓦片整修一新，馬盛福披著棉襖坐在老宅門口曬太陽，幾只麻雀在屋頂上喳喳亂叫。

50.馬洪海臥室 夜

馬洪海迷迷糊糊聽見外面一片嘈雜，睜眼發現屋里被映得通紅。馬洪海起身趴到北窗上，老宅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51.老宅廢墟 晨

老宅屋頂基本被燒塌，廢墟上冒著縷縷青煙，馬盛福失神地站在廢墟跟前。

52.村委會 日

老支書、馬洪濤、丁建生和另外幾個村委員七七八八坐在屋里。

老支書：這把火沒別的，就是王老賴家孩子放鞭炮放的，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這個鞭炮濫崩濫炸不起火也傷人，今年咱也跟城里學學，鞭炮就不讓放了。

丁建生：這不能吧，哪有摔一跤再就不走道的？

馬洪濤干笑幾聲：這一跤摔得可不輕快，反正俺家就這么一個老房子，燒得一干二凈、一了百了，有些人就甭再打算來給人家當媽啦。

丁建生氣得臉色泛紅。

老支書：少說怪話！沒有反對的就都舉手。

大家伙都舉了手，丁建生看看也舉了手。

老支書：建生，收鞭炮這個活就你這個治保主任的事了。

53.老院場 日

大喇叭里廣播著老支書讓各家各戶主動交鞭炮的通知。

54.村委會 日

王老賴哭喪著臉站在馬洪濤跟前。

老支書推過幾張單據：王老賴，看清楚，這房子是剛修的，收據都待這兒，公安局的簽字也在這兒，你一共得賠兩萬三，看完了就簽個字吧。

王老賴哭喪著臉看看丁建生，丁建生只顧低頭抽煙。

55.馬盛福屋內 傍晚

馬盛福神情呆滯地躺在炕上。天色慢慢暗下來，黑下來。

56.馬洪濤家 晨

馬洪海開門，王老賴在馬洪濤家門口鋪了幾張麻袋，拿了一口鍋在往上澆汽油，王老賴看見馬洪海出來驚了一下，迅速把汽油都澆上了。

馬洪海聞到了刺鼻的汽油味急忙捂住鼻子：王富財！

王老賴：這沒你事兒，你叫馬洪濤出來！(尖聲的)馬洪濤！

馬洪濤披著衣服出來，看到這個情勢，急忙把馬洪海拉到自己的身后推進院子。馬洪海使勁往前站，被馬洪濤死死攔在身后。

王老賴：馬洪濤，你不叫我過年，我就不過了！兩萬三我沒有，王富財命一條給你了！叫大家伙都看看你馬大善人逼死人了！

左鄰右舍的不少人都出來看。

馬洪海：王富財！你這是想訛詐！

王老賴：哼哼！我訛詐!我們來你們村住，房子是我們買的，憑什么要我們三年的村建設費！你們建設什么了？把我們的錢都還給我們！

馬盛福：王富財！(他突然從兩個兒子的背后沖了出來，一步上前把王老賴的鍋踹翻，劈頭蓋臉的用煙袋一頓亂敲)

王老賴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搞懵了。

馬盛福：你個外來子還得瑟起了！你燒了我的老宅這筆賬還沒算，你還要燒我兒的新門樓！想咒我斷子絕孫哇！你多么歹毒！

周圍的人也有附和的，說王老賴缺德。

馬盛福：我叫你知道知道我馬盛福是什么人！從兜里扔出一盒火柴在地上。

馬洪海和馬洪濤齊聲喊了一聲“爹”，眾人也驚呼了一聲。

馬盛福手往后一揮：都別出來！王富財，你是個帶種的你就給我燒！我今天站在這里哼都不哼一聲！你把我也燒死，我死了我蔭福后人！你死了就是個自焚外帶燒死人！

王老賴頓然面目失色。

馬盛福拿著煙袋敲打著王老賴的腦門：你當我不知道，就你們那幾個外來的一天到晚鬼鬼祟祟串東家走西家鼓搗些歪門斜道！叫這個入會拉那個入幫的！平時看在鄉里鄉親的面上不和你們叨叨，你現在還婆娘腳得瑟起了！你給我燒！燒了你不就登天了么！也叫大家伙好好看看你們這些外來的到底是什么心肝！

人群中的外來戶趕快把地上的火柴和澆上汽油的麻袋撤走，還有一個人拿了一大盆溫水澆在王老賴的身上。

胖老頭:富財，快回去吧！別在這兒給大家伙兒丟人了！

王老賴叫了一聲“媽呀”，一溜煙地跑了，馬盛福連連咳嗽，兩個兒子趕快上來扶著。

馬洪濤：大海，你先扶爹進去。

馬洪海和馬盛福進院子。

馬洪濤：驚擾老少爺們兒了，都回去吧。

村民甲：洪濤，不能叫王老賴賴了盛福叔的錢哈，他要再不老實咱爺們兒家就把他的房子拆了！

眾村民附和。

馬洪濤：驚擾了，驚擾了！

眾人漸次散去。

57.醫院門口 日

路旁開了幾間壽衣店，一些殯葬的紙人紙車花圈插在雪堆里，一些水果商販三三五五的排成一行。

德生從車上跳下來，打開車門扶馬盛福下來：叔，你就放心待這住，我這就家去拉磚拉灰，一準把老房子給你收拾得和新的一樣。

馬洪海跟著馬盛福走進醫院。

58.村莊 日

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有機器的轟鳴聲和間或清脆的爆竹聲。

59.馬洪濤家 日

德生和村電工坐在馬洪濤旁邊，馬洪濤有些憔悴。

德生：哎呀，我說我的書記大哥！明擺著的好機會咱不能放過阿……孝良把線都查了，咱給他接個線頭兒回頭就揪著這幫外來的！外來的一倒，(舉起拳頭)他就沒的蹦蹬了！

馬洪濤搖搖頭：這不磊落……不像爺們兒家干的事。(朝電工)你把德生的那根線也掐了，大船跑著別在這陰溝里翻了……

德生：哎呀，哥哥，你這一掐我這一個月得多交多少電錢哎！

馬洪濤：用不用我給你交？

德生：我哪敢，哪敢？

馬洪濤：你巴不得！

60.老院場 日

馬洪濤和馬洪海開著車從小工廠駛出，走了不遠，一個老年婦女揮著胳膊迎車跑來，馬洪濤開到跟前發現是六媽。

六媽：快！快！要生了！

61.國道 日

雪不大，風有些緊，車快速行駛在國道上。

62.西關周圍 日

遠遠就看到路邊停著長長的車龍。

馬洪海：敢超嗎？

馬洪濤加油門超過停在路邊的車龍，不久聽到后面有警車追來。

馬洪海往車后看了看：不會是沖咱來的吧？

63.十字路口 日

兩輛警車堵住去路，馬洪濤說了句“操”，減慢了車速，后面的警車也跟了上來。

警察甲一把打開馬洪濤的車門，右手象征性地抬了一下，一把揪住馬洪濤就往外拖：你小子亡命徒啊！迎接省領導的路你也敢搶！

馬洪海在車上喊：這車里有孕婦。

警察乙探進頭來看了看：車是走不了了，你們叫120吧。(關上車門)

兩警察在車外訓斥馬洪濤。

64.手術室門口 日

護士：產婦家屬交費了嗎？

馬洪海看六媽。

六媽：忘拿了。

馬洪海摸摸自己身上，什么也沒掏出來，說：都在建生車上了。(轉向護士)你們先接生，我馬上回去拿錢。(轉身就走)

護士拉住馬洪海：哎，哎，我們這沒有先上車再買票這一說。

馬洪海生氣地一甩胳膊，護士打個趔趄撞到門上。

馬洪海：有你們這樣救死扶傷的嗎？

護士喊起來：打人了！打人了！

兩人爭執起來，過來兩個醫院保安把馬洪海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六媽在一旁苦苦哀求。

65.派出所問訊室 日

馬洪海雙手被銬在椅背上，他不斷扭動身體試圖掙脫，窗外一個穿警服的男人往里看了一眼走了過去。

馬洪海叫罵著，那警察推門進來打量他一番。

警察：馬洪海？

馬洪海一愣。

警察向門外喊：小高！

66.派出所長辦公室 日

剛才的警察劉偉志遞給馬洪海一杯茶水：老同學，來我衙門你也提前打個招呼啊。

韓主任進門，朝馬洪海伸出雙手：真抱歉真抱歉！放心，孕婦已經進手術室了。

馬洪海一陣干笑。

67.馬洪濤家 日

德生滿頭大汗跑進來：哥，都運回來了！

馬洪濤：走！咱這就排著送。

68.胡同 日

馬洪濤帶著德生和小三挨家挨戶送面粉，胡同里間或有放鞭炮的聲音。

69.丁建生診所 日

丁建生和馬洪海在烤火。

丁建生：開個什么破會，道還不讓走，吃飯還能叫屎憋死嗎？

馬洪海笑了。

外面傳來一外地口音的叫聲：丁哥！

丁建生起身出去。

馬洪海自己在屋里轉悠，撩開隔間的門簾，發現地上堆著一些一次性注射器，他拿起一個仔細地看了看，皺起眉頭。

70.馬洪濤家 夜

半禿了頭的王老賴坐在馬洪濤對面，把茶水喝得吱吱響。

馬洪濤有些厭惡的：有事就說！

王老賴掏出二百塊錢在馬洪濤跟前晃了晃：這可比兩袋面粉要值錢多了！

馬洪濤虎著眼：你什么意思？

王老賴“嘿嘿”一笑：當然是誰給的好處多，誰得的好處就大唄，要不你給我三百？

馬洪濤：滾！

王老賴喝完了茶水，站起來走到門口漱了漱口吐在地上。

71.馬洪濤家門口 晨

馬洪濤出門，發現門口堆著十幾袋面粉，正在查看，又有兩人來送，遠遠地放下就走了。馬洪濤招呼他們，兩人沒言語。馬洪濤回頭看見王老賴大搖大擺從自己門前走過。

72.胡同 日

丁建生挨家挨戶收鞭炮，一群小孩跟在后面嘲諷叫罵，時不時用小甩鞭襲擊丁建生。

73.胡同 日

胡同另一端王老賴跟著馬洪濤挨家挨戶送那些退回來的面粉。

74.六媽家 日

六媽：這像什么話！上次要不是大海，連大人帶孩子都沒有了，這還叫你來送東西。

馬洪濤：這有什么，過兩天我還得來喝滿月酒。

六媽的兒子：哥，以后有事言語一聲，兄弟隨叫隨到！

馬洪濤滿意地笑笑。

75.丁建生診所 日

馬洪海推門進來，看見丁建生正在給村民打吊針。

馬洪海大吃一驚，一把把吊針從丁建生手里揪出來，村民疼得大叫一聲。

丁建生：干什么你？

馬洪海：我哥說的一開始我還不相信，你還真在這用劣質醫療器械，你知不知道會出人命的！

丁建生：你少胡說八道！

馬洪海：得了吧你！

馬洪海撩開隔間門簾，鞭炮和注射器亂七八糟堆在一起，指著里面：你當我不認識這是些什么東西！

丁建生急眼，把門簾揪下，診所里眾人大吃一驚。丁、馬二人越吵越兇，被扎針的村民趁機溜走。

76.丁建生診所 日

大雪飄了起來，馬洪濤帶著德生等二三十人從遠處奔來，另外一個方向，丁建生的人馬也趕了過來。

突然，馬洪海被丁建生從診所里推了出來，馬洪海嘴角掛血，馬洪濤一看急眼，領著人沖了過去，兩撥人扭打在一起。

突然，診所響起了爆炸聲，碎玻璃震了一地，許多人的臉、手、身上被玻璃劃出了血，滴在大雪地上。

77.馬洪濤屋內 夜

電視里播出一起醫療收費舞弊案，熒屏上的馬洪海神情落寞。

78.馬家老宅 晨

馬盛福和李桂英神情呆滯地坐在廢墟上，大雪飄落。

字幕：2005年中共中央向全國發出號召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