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明
“Remember me,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這首由歌手Miguel演唱的《Remember me》出自于2017年炙手可熱的動畫電影《Coco》,中文名為《尋夢環游記》。每每聽到歌者溫暖的聲線唱響這段熟悉的旋律時,影片中的人物和故事便會不自覺地閃現。由迪士尼電影公司與皮克斯動畫工作室聯合推出的這部動畫電影創造出了驚人的公眾口碑,在全球電影市場掀起一股觀影熱潮。隨著電腦科技外延的日益精進,動畫電影的制作近年來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無論是好萊塢的《功夫熊貓》《海底總動員》《馴龍高手》,或是中國本土近年來相繼推出的“大”字頭作品《大魚海棠》《大圣歸來》《大護法》,均不斷拓展著這一領域的新境界。《尋夢環游記》被許多互聯網媒體推崇為“近十年來最佳的動畫電影”并非言過其實。從創意萌發到制作合成,作品將當代電影技術應用到極致,同時還促使作品主題保持著對人性的自省和堅守。這種工業化時代所秉承的創作初心,也使其當之無愧地獲得了第75屆金球獎和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長片”的殊榮。在創作中,音樂元素與主題內涵、戲劇進程和動畫特效珠聯璧合,共同推舉作品走向經典之路。
坐擁全球優勢文化資源與電影人才的好萊塢電影工業,多年來始終嘗試著對美國本土之外的“他文化”進行解構。當然,這種創作視野的包容性絕非簡單地選擇外國取景地或邀請外裔演員加盟,而是力求深刻領會“他文化”背景中最具魅力的閃光點。好萊塢電影對于墨西哥文化的吸納素來具有慣例。在2015年的“007”系列新片《幽靈黨》中,邦德特工單刀走險,穿梭于墨西哥城的“亡靈節”游行隊伍之間。值得玩味的是,現實中的墨西哥雖有“亡靈節”風俗,但卻不曾有過游行活動的風俗。虛構的電影場景反而推動了民間的請愿,當地政府順應民意,自2016年開始新增了這一文化活動。時隔《幽靈黨》上映兩年之后,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再一次跨越國家文化的界限,染指有關墨西哥“亡靈節”的題材。在音樂的浸潤中,這一次顯然更為深入推敲,也更令全球觀眾所震撼。
《尋夢環游記》以“死亡”作為話題的引線,來自于宏觀層面對墨西哥“亡靈節”文化的心領神會,通過影像和音樂的同構,形成強烈的節日氣氛。“死亡”的話題在歐美國家通常是社交中的禁忌話題,會令人產生負面的情緒,但墨西哥人對死亡的態度有所不同。在其本土文學《狡猾》《里奧·弗里奧約的強盜們》《贊1821年9月16日》等作品中曾多次表明,墨西哥人善于用調侃和祝賀的方式來面對死亡的陰霾。墨西哥有一句諺語:“死者在棺,生者狂歡”。在他們的文化理解中,死亡是從一個世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輪回轉折。逝去的親人會在每年一度的“亡靈節”回來與家人團聚,在久別重逢與熱切期盼的節日氛圍中,“亡靈節”理所當然地被注入了歡樂的慶祝舉動。
為了烘托這一氣氛,在描述“亡靈節”人間和鬼界普天同慶的場面時,《尋夢環游記》刻意創作了《Everyone Loves Juanita》和《Un Poco Loco》。《Everyone Loves Juanita》是埃克托送別老友走向“終極死亡”時的一首加勒比音樂風格的作品,充滿了世俗文化的粗俗、詼諧和調侃,也在其中夾雜著些許懷念的溫情。埃克托嫻熟地拿起吉他調弦,然后用民謠吉他最為自如的SOLO前奏唱起了行板節奏的旋律。歌詞內容在調侃一位美貌女子的形象,用第三人稱的視角描述著對方的相貌。調侃式的將其形容成亡靈節“骷髏美女”的姿態,還顧及到未成年孩子的在場,刻意回避了敏感的原創歌詞內容。以這樣一首歌曲作為對老友死亡時的“送行曲”,顯然是主創團隊對墨西哥“死亡”文化深刻理解之后的有意為之。一首并不悲傷的挽歌,加上一杯一飲而盡的送行酒,輕描淡寫間目送老友縱身于輪回之中,或許此情此景對于觀眾的心靈震撼遠勝過習以為常的嚎啕大哭。
《Un Poco Loco》則是純粹的狂歡舞曲風格,在非洲和西班牙音樂的交雜中,體現出墨西哥Son音樂流派的即興色彩。歌曲出現在米格在亡靈界初見到德拉庫斯時的狂歡盛宴上。歌曲氣氛熱烈,配器元素豐富,廣角鏡頭與點狀的特寫鏡頭隨音樂節奏不斷切換,折射出亡靈節的節日氣氛。與習慣思維有所不同的是,亡靈節的節日氣氛與人間相比,被渲染得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從側面體現出墨西哥“亡靈節”的文化共識性,無論是人間或抽象的意象空間,均延續著慶祝和歡樂的氣氛。《尋夢環游記》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撇開了“死亡”的悲劇色彩和人鬼殊途的恐怖氣息,轉而以攜帶著強烈的文化特性著眼創作。
在對影片內容中“亡靈節”文化傳統微觀細節的把控中,影片也體現出墨西哥文化中親情流露的一面,并在音樂旋律中為戲劇內容收官。在影片中特殊的家庭背景環境里,亡靈節的慶祝氣氛面面俱到,獨缺音樂。比如:片中米格家族設置的節日靈臺來自于實際生活場景的啟發。逝去親人的照片按照輩分由高到低依次排列,并在供桌上擺放著骷髏狀的飾品。大量民眾在夜晚前往墓地悼念親人,一面秉燭守夜,一面載歌載舞,將悲痛心情轉化為意象中的歡聚。片中那座耀眼的萬壽菊橋象征著人鬼世界的分水嶺,這一靈感同樣來自現實。墨西哥人在“亡靈節”時會將菊花瓣從家門口一直撒到親人的墓碑前,以此作為指引他們回家的標記。
影片末尾,經過蕩氣回腸的歷險,一家人冰釋前嫌,離家已久的埃克托重回家庭,音樂編創者用心寫出了一首名為《La Llorona》的歌曲,中文名為《哭泣的女人》。這首歌曲的名稱在墨西哥是一段廣為流傳的故事,描述了一位投河自盡的母親被困于生死邊界,不停地哭泣。音樂制作人將其轉化為一首憂郁悲涼的歌曲,緩緩流淌的旋律線交織于人們手持蠟燭祭奠親人的畫面中,使觀眾感受到不同文化中所存在的相似情愫。為使大量音樂元素師出有名,影片中故事發生的小鎮著意選擇了現實中的墨西哥城邦圣塞西莉亞而構創的,這里曾經誕生了許許多多的音樂名人。合著律動感強勁的音樂和米格清爽甜美的歌聲,影片畫面簡潔交代了許許多多觀眾意欲知曉的“后情”,比如:Coco離世后與爸爸在亡靈界重聚,埃克托如愿走過萬菊橋回到人間探親。歌詞以“我們相親相愛,生命不滅不息,我的心跳,全都充滿自豪”收尾,點睛之筆再度詮釋了“亡靈節”的文化風俗,也為劇情“大團圓”的收官畫上圓滿的句號。這一設計將影片自然而然地與音樂發生關聯,也豐富了動畫電影中的戲劇與聽覺元素。
《尋夢環游記》人性化地在2017年10月首映于墨西哥,并在短短十天之內獲得了近3000萬美元的票房收獲,掀起了墨西哥的全民觀影熱潮。作為一部商業制作,電影在精湛的技術水準背后,體現出宏大且普世化的文化主題,并用不同凡響的戲劇語言講述給每一位觀眾。茫茫人海之中,人與人的相遇充滿了偶然,在相知相識和不斷走向親密之后,最終步入生死輪回之中。電影《尋夢環游記》講述了人類生命中所面對的兩個最重要的話題:“生死”和“親情”。當然,之所以有生死離別之痛和親人之間的情感,歸根結底源自于“愛”。而為了呵護與拯救這一信念,弱小的米格開始了一段穿梭于人鬼世界的奇妙旅行。
從電影戲劇的基本進程來看,音樂是牽動尋夢之旅的一條顯性引線。鞋匠家族的小男孩米格對音樂癡迷,但卻受到長輩無情地打壓。這一家庭禁忌源自于其曾曾祖父曾經為了實現音樂夢想而拋棄了親人。米格對音樂的熱愛和叛逆精神,促使他意欲參加亡靈節的歌手比賽。無奈偷偷制作的吉他被母親破壞,四處乞求無門,恰巧看到了“歌神”德拉庫斯紀念堂中懸掛的吉他。他急中生智爬上高臺,準備借用樂器完成夢想。影片常規劇情的顛覆出現在米格拿起吉他的瞬間。他因觸碰到被詛咒之物而無意間步入了亡靈世界。米格在這里見到了久違的過世親人,他們仍對曾曾祖父的叛逆行為耿耿于懷,并要求米格以放棄音樂理想來換取重回人間的“祝福”。米格無法割舍內心的音樂執念,試圖繞過家族親人的脅迫,找到他所崇拜的“歌神”德拉庫斯,獲得他的“祝福”和點化。在窮困潦倒的亡靈埃克托幫助下,米格開始了在陌生世界的探險旅程。其間,他實現了參加歌手大賽并獲得殊榮的夢想,看到了亡靈由于沒有人間親屬紀念而消逝的悲劇,也用堅強的毅力一步步靠近了心中的“歌神”。
就在米格歷盡千辛萬苦,即將得償所愿的時候,卻出現了全片最大的反轉。那個始終被米格奉為偶像的德拉庫斯原來并非偉大而善良,更不是他所誤認為的曾曾祖父。他曾經為了能夠成名,殘忍毒死了米格的曾曾祖父,也就是片中始終陪伴在米格身邊的埃克托。當一切真相大白時,米格攜家族亡靈開始了對邪惡勢力的反擊,并最終暴露了德拉庫斯的真面目,使其得到應有的懲罰。
至此,影片在溫情的畫面中步入尾聲。家人的團聚,心結的開解,曾曾祖父的救贖,米格的夢想實現。這一切美好的畫面令觀眾沉醉其中,滋養于愛的包裹間。在整個故事的敘述過程中,音樂作為核心主題的一部分,始終縈繞在劇情變化與矛盾升級中。米格因為音樂才鋌而走險,德拉庫斯因為音樂而走火入魔,埃克托因為音樂而慘遭殺害和誤解,全家人又最終因為音樂緊密團結在一起。
從電影內涵的提煉方式來看,在音樂的烘托與輔助下,許許多多的情感涌入觀眾腦海。百感交集的匯聚又被影片抽絲剝繭般一一理順,并生成了由畫面情節到內心情感的深刻轉化。
影片是一個有關“愛”的主題故事。米格的尋“夢”之旅究竟是在追求何種夢寐以求的夙愿?從淺層來看,是一個有關音樂的“夢”,但在影片的后半段,“夢”的含義不再拘泥于“音樂”的表象,而將夢的含義拓展為全家人團結互愛的共同夢想。電影在“夢想”的抽象軀殼中埋下了一顆愛的種子,這便是電影的英文片名《Coco》。很多人會帶著疑問在電影中尋找著“Coco”的蹤跡,發現是一為家族長者,埃克托的女兒。Coco是世上唯一還記得埃克托樣子的人,也是銜接埃克托與整個家族的直接紐帶。當她在全家人的注視下,緩緩唱起“請記住我,當聽見吉他的悲傷……”,埃克托得到了來自人間的“祝福”,遠離了“終極死亡”的懸崖。也在這一刻,Coco用蒼老的聲音詮釋出愛能夠超越生死,潤澤萬物。
《尋夢環游記》的音樂主創克里斯汀·安德森和羅伯特·洛佩茲在動畫電影配樂領域聲名顯赫,他們曾經在《冰雪奇緣》中攜手創作了膾炙人口的經典歌曲《let it go》,此次又聯袂完成了感人肺腑的《Remember me》。
在影片構思過程中,皮克斯工作室便接觸兩位音樂制作人,尋求一首具有墨西哥民歌風情,并帶有19世紀初復古風格的民謠原創作品。在對電影內容深入了解,并實地探訪了墨西哥音樂圣地之后,這首動靜相宜,可快可慢的《Remember me》在錄音室中孕育而生。在《尋夢環游記》熱映的同時,這首《Remember me》也顯見于全球各大音樂排行榜中。質樸的歌詞伴隨簡潔的旋律,使聆聽者心潮澎湃,學唱者脫口而出。更重要的是,它當仁不讓地成為解讀影片主題的一把“金鑰匙”。這首歌的旋律動機除了多次作為背景音樂出現,最重要的是四次在關鍵節點上由片中人物之口唱出,對戲劇內容的開啟、轉折或烘托起到了重要的引導作用。
第一次是米格口中講述“歌神”德拉庫斯時,伴隨畫面切入了《Remember me》的旋律。這段經典之聲顯然俘獲了米格的心,他以此為激勵,決心挑戰家人的底線,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這段音樂也成為電影開篇時重要的鋪墊標志。在影片剛剛開始三分鐘左右的時候,這一段第三人稱口吻的講述和歌唱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編劇并沒有將親情和愛的主題內容開門見山地表達,而是以這段陳述,講述了有關小男孩“夢想”的主題,使影片的初始階段氣氛輕松,適合由此來引導青少年和兒童觀眾逐漸走進故事語境中。
第二次歌唱的聲音來自于“原創者”埃克托。當他與米格一同被困入水牢中時,看到米格手中珍藏的半幅照片,在人間的往事浮現于腦海中,百感交集。作為連接父女親情的紐帶,也許唯有《Remember me》的旋律是最為簡潔直觀的。畫面從埃克托憂郁的眼神轉移到往昔的美好回憶。他曾經手持吉他,為女兒唱著這首熟悉的旋律,那也是他最為難忘的親情時光。創作者在此戲劇的緊要節點,利用此前多次出現的旋律勾起溫暖的回憶,也與片中人物冰冷凄涼的處境形成鮮明反差。
第三次便是前文所提到的,Coco在口中慢慢哼出的歌聲。在她飽經歲月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對父親依稀的記憶,歌詞中“我雖然離你遠去,你卻住在我的心底。在每個分離的夜晚,都會為你唱一首歌”,恰如多年前父親曾給予她的無法磨滅的愛之回憶,也代表了她對父親無盡的思念。
當然,為了使歌唱背景與戲劇之間的紐帶更為緊密,創作者刻意賦予這一時刻以“終極救贖”的使命,一面是埃克托岌岌可危的亡靈生命,一面是Coco似乎無法找尋的回憶。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歌曲的聲音從她嘴中緩緩吟唱出來,觀眾緊張的情緒也隨之得到了徹底的釋放。當這首歌曲最后一次響起時,影片也在淚水和歡樂中完美收場,將“愛”的主題銘刻于每個人的內心。
一部優秀電影作品的誕生,凝聚了許許多多的元素,更是創作者創造力、駕馭力和執行力的全面體現。就皮克斯動畫工作室而言,在好萊塢多年的闖蕩中早已確立了高高在上的行業地位。對于《尋夢環游記》的創作構想,團隊延續了此前屢試不爽的“情感路線”,并為動畫電影植入更多的音樂成分,希望打造一部令人為之動容又充滿人性溫暖的作品。熟悉皮克斯創作風格的觀眾,一定記得《海底總動員》中小丑魚多莉的冒險經歷和《玩具總動員3》中玩具們手拉手縱身跳進焚化爐的情景,一同勾起回憶的還有那些蕩氣回腸的音樂旋律。此次,在《尋夢環游記》的創作中,皮克斯將探險與情感融為一爐,將音樂的環境渲染功能達到極致,形成音畫之間更具創想力的組合方式。
對于現實中墨西哥地域文化的映射,音樂為畫面提供了良好的支撐性。導演李·恩克里奇是一位來自俄亥俄州的地道美國人,此前對墨西哥文化并沒有過多的涉獵。但是,在他看來,一部電影的成功,離不開對目標文化環境的深入理解。恩克里奇與主創團隊在六年間數次前往墨西哥采風,與當地人聊天和生活,聆聽各種各樣的墨西哥音樂類型,一同參加亡靈節的各種活動,切身感受文化氛圍。為博采眾長,皮克斯一改封閉創作的慣例,每一季度都會邀請拉丁裔社區居民觀看階段性制作剪輯成果,耐心聽取他們的意見。比如:有觀眾反應在原始影片小樣中的音樂元素過于國際化,失去了墨西哥音樂的傳統風貌,與畫面銜接失調。導演采納了這一建議,要求音樂創作團隊回溯墨西哥樂風的淵源,將印第安、西班牙、法國、非洲和美洲本土音樂元素重新整合,最終匯集于影片的各個環節,保持了鮮明的墨西哥樂風和整體音樂語言的純粹統一。
為還原他眼中所看到的墨西哥小鎮形象,他用音樂和畫面聯覺形成了一個具象的環境空間。電影初篇所描述的圣塞西莉亞是一個十分具有墨西哥風情的小鎮,街道縱橫阡陌,具有平面化的特質。背景音樂選擇了具有濃郁墨西哥鄉村音樂風情的曲調和配器,諸如琉特琴、比烏拉、哈拉那這樣的小眾樂器齊集一堂,與小鎮風情合二為一。場景音樂《The Strum of Destiny》出現在米格去墓地“借”吉他的場景中,亡靈節墓地環境氛圍顯然與以往不同,深沉且神秘的音響籠罩著或多或少的恐怖氣息,但是畫面中的火光和親人團聚的溫暖,也在音樂精巧的結構設計中偶爾表達,令人感受到懷念與祝福的意味。
“亡靈界”場景渲染方面,音樂也不遺余力地為畫面提供著烘托輔助作用。《尋夢環游記》以豐富的創想力,塑造了一個神奇又略帶熟悉感的亡靈世界幻境。“在《尋夢環游記》中,空間隱喻與文化隱喻遙相呼應,墨西哥文化是電影情節發展的背景”。在米格進入到亡靈世界之后,環境空間在創作者的構想中形成了一個充滿立體感和奇妙感的“新次元”。亡靈世界在交通軌跡上呈現出有底層向高層推進的縱向體系,并滲透著與人間類似的等級制度和社交系統。金字塔式的結構來自于對現實世界的映射,尤其頂層的城市之巔,城堡的建筑風格儼然如同西班牙殖民者在墨西哥筑造的舊址,這也隱晦地影射了殖民者終被推翻的宿命。在對這一場景的渲染時,創作者轉而采用了具有抽象色彩的電子樂元素,在電子管發出的魔幻聲音中顯現出神秘未知的色彩,寬闊的混響音場也與亡靈節的縱向立體感精準結合在一起。
當然,影片中的亡靈界并非冰冷黑暗,同樣充滿各種感性色彩。背景音樂帶有強烈的電子樂風律動,展示出亡靈夜總會與人間如出一轍的喧囂。快速切換的畫面令觀眾眼花繚亂,音樂強勁的鼓點節奏充滿了生動歡愉的活力氣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背景音樂《Somos Familia》出現在米格與埃克托困入牢獄交談時的場景。血脈相連的親情在音樂緩慢的律動中溫婉孕育,大調與小調之間的轉換交織,也促使親情的能量逐漸轉化為對于生活和未來的渴望。音樂配器逐漸推波助瀾,使這段美好的回憶畫面最終落在大調的主音之上,開啟新的冒險之旅。
此外,《尋夢環游記》的創作歷程中,通過音樂完成了一次對墨西哥音樂文化純粹的匯聚與致敬。為影片量身打造的幾十首流行風音樂作品,均保持著對墨西哥傳統樂風的忠實回歸。與大部分好萊塢電影創作中以美國樂風為主的做法不同,《尋夢環游記》的主創力求實現畫面與音響層面原汁原味的寫實感。
比如,米格在亡靈世界登臺獻唱《Un Poco Loco》之前曾有幾聲如模仿鳥獸一般的“吼叫”,多數觀眾會理解為這是“開嗓”或為自己壯膽,其實主創者是在借此表達對墨西哥“流浪音樂”(Mariachi)的敬意,這一19世紀后半期在墨西哥風靡的音樂流派,時常在伴奏中加入非洲打擊樂和特色化的海螺號,歌唱前的“吼叫”也是其獨樹一幟的標志。又如,在描述“亡靈節”喧囂熱鬧的場景時,背景音樂應和了米格忐忑的心情;輕快的場景音樂《Dept. of Family Reunions》夾雜著歡快的鼓點和弦樂、彈撥樂器的聲音,這同樣取材于墨西哥傳統音樂“Son”的風格特質。動態場景中的背景音樂《Grabbing a Photo Opportunity》出現在米格一家與“歌神”決斗的激烈場景中,充滿力量感的打擊樂顯示出輝煌的金屬音色,大調式的風格也預示著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結局。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先后邀請了50位著名音樂家加盟配樂創作,其中不乏才華橫溢的墨西哥裔音樂制作人。眾人集思廣益,不僅出色地完成了本職工作,也實現了一次對墨西哥音樂文化的探訪與解密。
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的成功,在于其縱深跨越文化隔閡,提煉出人類共同的精神價值。在創作者萌發一部影片的構想意象時,首先要明確的是宏觀層面的文化指向。任何有關愛情、友情、親情的故事線索,都需要在一定的國家或地理文化語境中展開,主創團隊機智敏銳地選擇了以音樂為突破口,促使戲劇內容獲得強烈的文化認同感與現實審美效應。從另一層面而言,文化的特性在電影創作中顯見于視覺、聽覺與感覺層面。《尋夢環游記》抽絲剝繭,在細致解讀與刻畫墨西哥文化的同時,借音樂這一無障礙的表達方式,攜質樸的電影語言闡釋出夢想、勇氣和愛的偉大力量。通過聽覺層面的精心設計,將不同凡響的主題立意和起承轉合的劇情走向共同匯聚在一起,完成了一部經典且溫暖的佳作,也將真摯的情感與戰勝一切困難的決心分享給每一位觀眾。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