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仕璇(集寧師范學院,內蒙古 烏蘭察布 012000)
比爾·尼可爾斯指出:“紀錄片與現存世界之間關系緊密,而且相互之間影響深刻,它為人們了解大眾記憶和社會歷史增添了一個嶄新的維度。”[1]現實題材的紀錄片因為反觀當下、貼近生活、聚焦問題而成為影視類別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記錄了重要的事件和人物,具有“傳記”的文化符號功能。2019年上映的《徒手攀巖》一舉斬獲第91屆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獎,記錄了主人公亞歷克斯·雷諾德的攀巖之夢,更傳達了徒手攀巖這項運動存在的歷史價值意義。《徒手攀巖》作為一部紀錄片,導演的創作充分尊重現實的豐富性和客觀性,但是紀錄片又不完全等同于現實,因此,影片中又存在部分留白,在電影敘事上折射出詩意哲學精神和生態美學立場。
視覺表現與現實主義之間呈現緊密關系,紀錄片一直以呈現真實的生活為基本的創作原則,也正是遵循這條原則,其很難呈現魔幻、科幻等大放異彩的電影作品。紀錄片在原有體制的基礎上,話語與畫面被不斷挖掘。實際上,視覺表現本身包括視覺與現實緊密聯系的關系。視覺表現是借助流動的畫面和視聽語言進行文化符號和價值觀念的傳播,“改變受眾的文化行為和價值觀念,這些行為和觀念反過來讀懂社會轉型和文化變遷”。[2]《徒手攀巖》究竟是如何使用視覺表現來體現現實主義價值觀念的,在本文看來,導演不僅借助直接的視覺表現鏡頭呈現主人公亞歷克斯·雷諾德的真實生活,如主人公亞歷克斯不喜歡與他人交流,對外界總是保持疏遠的心態,而是選擇獨自攀巖的方式豐富自己的生活意義和價值。此外,還借助他人從側面描寫和呈現主人公的真實樣貌,如在女友眼里,他不會表達愛意,甚至有些頑固和不近人情的坦率;在母親眼里,他從小性格孤僻害羞、沉默寡言。而導演金國威充分捕捉了亞歷克斯長達兩年準備時間里的一切活動:訓練、吃飯、洗澡、睡覺,甚至與自己女友和父母的相處方式等。導演并沒有把亞歷克斯有意刻畫為一個英雄人物;反之,其用了將近一小時20分鐘為觀眾呈現亞歷克斯生活的樣貌,如感情、性格、交往和性格等。電影逼真地對主人公的現實世界和真實生活進行還原,而故事情節發生的先后順序也符合生活中存在的邏輯。影片中的諸多場景既反映了主人公真實生活的樣貌,也體現了導演希望通過對現實生活的洞察所折射出的價值觀念。《徒手攀巖》作為紀錄片中的人物記錄類型,其根本是要展現和記錄人性。雖然是紀錄片,如果只是停留在美麗的景物和自然風光等,“沒有對人性的探討,紀錄片便不成其為一門足夠有價值的藝術形式”。[3]
紀錄片所傳遞的文化價值符號具有多重意義,而其中最為主要的是自身所具備的真實性,而這種真實性直接構成了現實生活的廣度和深度。在本文看來,紀錄片的價值在于借助真實的情景和流動的畫面,體現主人公的真實生活和融匯導演對世界洞察的角度。因此,電影不僅是一個個場景的更換和涌現,“其更多地滲透創作者的情感表達和審美意識”,[4]是創作者對真實生活的解讀和態度。在影片的創作中,真實是一種意識形態的建構,是創作者對于真實的捕捉,是建立在整體而言的,并非虛幻的。《徒手攀巖》講述的是一個真實發生的故事,描述了主人公亞歷克斯征服酋長巖的過程,然而導演并沒有急于記錄和描述英雄人物的攀登過程,而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去記錄攀登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事件。這些事件是亞歷克斯在長達兩年多的準備時間里的種種印記。其中當亞歷克斯決定徒手攀巖后與圈內前輩交流的過程中,巨大的心理壓力導致其對是否繼續拍攝產生了猶豫,他擔心自己是否能夠完成。此外,導演和主人公甚至因為是否在巨爍坡處放置一臺攝像機而僵持不下。紀錄片的真實在于不一定會尋找到解決辦法,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會得到答案,而問題的存在卻是真實性的體現。因此,《徒手攀巖》的現實視角是文本敘事的過程中真實性的彰顯,不僅是源于真實的故事,更是源于對真實的描述。最后,影片雖然只用了二十幾分鐘記錄了亞歷克斯征服酋長巖的全過程,但是在多個鏡頭處體現出導演對攀登過程的擔心與回避,用鏡頭給予主人公最高致敬。
人的存在。主人公亞歷克斯為了完成徒手攀登酋長巖的“終極目標”,在一年半多的準備時間里,他先后借助繩索爬過近60次酋長巖,反復攀爬的目的不是預演,而是為了反復尋找和嘗試不同的巖點,分析和研究如何攻克最難的區域。金國威和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對主人公亞歷克斯·雷諾德的描述滲透著薩特的人生哲學,即存在主義。“存在是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結果,一個人越具有能動的意識,他的存在感越強;反之則存在感越弱。”[5]亞歷克斯的存在因為攀巖而變得富有意義,似乎他的一生都在為攀巖而生,為攀巖而活,攀巖是他對生命價值的尋找和訴求,尋找那最純粹、最自由、最灑脫的人性。導演希望借助主人公亞歷克斯個體的存在激發更多觀眾重新思考和審視生命價值與意義。而正是亞歷克斯對人的生命的追求讓他對物質的關注卻不高,甚至可以看出其在物質上處于虛無狀態。影片中亞歷克斯是一個物質欲望極低的人,他一直住在房車里,因為女友后來才決定買房;他對吃飯要求很簡單,不追求奢華的美食,而煮的飯也是馬馬虎虎一頓“亂燉”。對他而言,物質的追求遠遠不及精神世界來得重要。霍諾德之所以能夠征服酋長巖,最主要的是他對目標和理想的執著追求,以及對自己內心恐懼的克服,這種純粹的摯愛讓霍諾德的人生變得更加豐富和有意義,人的存在才會變得有意義。
“一切藝術都有追求詩意的審美趨勢”[6],詩意不僅超脫于現實,還是對現實的創造性處理。讓·米特里在《電影美學與心理學》書中曾指出詩意的三個層次,其中最頂層的是導演可以借助想象和象征的手法充分表達自己的藝術想象力和創造力,幫助觀眾建構起詩意的想象。紀錄片《徒手攀巖》中導演使用了大量的視覺和聽覺處理技法。在視覺上除了呈現主人公的真實生活,更向觀眾傳遞和展示其蘊含著豐富內涵的視覺審美內容;在聽覺上則是各種聲音的表達,對主人公、對酋石巖,還有對自然與人類的靜態和動態的描述。導演借助直升機給觀眾呈現了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秀麗景色,呈現了酋長巖的陡峭與兇險,呈現了萬丈深淵的懸崖。甚至在紀錄片的開頭,長達五分鐘的時間交叉著兩條線索:一條是身穿紅色T恤的Alex那瘦小卻又堅定的身影;另一條是垂直偉岸的酋長巖,在渺小與偉岸之間,在人類與自然之間多個鏡頭相互疊加,無時無刻不形成鮮明對比,沖擊著觀影者的視覺和聽覺感受。當它們一幕幕呈現在人們的眼中,視覺上沖擊帶給觀眾精神上足夠深刻的感受,這些畫面傳遞著人與自然的共生與共融。《徒手攀巖》的生態美學精神,其集視與聽、動與靜、時與空等多種表現于一身,如時間和空間方面,在亞歷克斯正式徒手攀巖的過程中卻沒有呈現完整的攀登過程,而是選擇了極限平板、舉手裂縫以及耐力角等最驚險的地段,更是在攀登的過程中近景遠景都多角度切換,讓觀眾在視聽感受中體會攀登的危險與神圣,而這些都是導演借助畫面、語言和聲音等要素,進一步綜合化、立體化、形象化呈現的審美感受。
當前,電影界對紀錄片的界定顯然存在諸多不同的聲音與看法,而比爾·尼科爾斯根據紀錄片的模式進行了重新的界定與分類,其認為主要有:“詩意的、闡釋的、參與的、觀察的、反身的、表述行為的等。”[7]由此可見,在尼科爾斯的論述中,詩意紀錄片是最早出現的序列,他還提出:“現代主義的詩意精神和現實主義的真實土壤一同孕育詩性紀錄片的誕生。”[8]因此,紀錄片的詩意闡發需要以現實主義為基礎,是表現現實的重要手段,其打破了傳統觀念下對紀錄片的認知,即詩意與現實之間應實現更深層次的交融與互補,詩意的表達不能破壞客觀世界的現實性,而客觀世界的現實性又要嘗試詩意表達。而《徒手攀巖》之所以能夠激發觀眾的視覺感受和內心世界,主要在于其不是一個單一的、刻板的、固化的作品,其適當保存了現實生活的含混性,不僅有助于加深觀眾對現實生活世界的理解,更能夠讓觀眾處于“真實的幻覺”之中。如亞歷克斯在攀登的過程中,導演沒有一直拍攝他一步一步攀爬的鏡頭,反而借助大量自然風光和亞歷克斯的真實生活作為影片的留白和穿插,讓敘事的張力更加凸顯,對觀眾的感染性也更強。此外,導演想要向觀眾表達的絕不僅是客觀世界的留白,而是借助現實世界的寫照去呈現詩意一般的人生境界,其展現了詩意獨特性,即教化性和信息性相對較弱,但十分強調精神氣質,而影片中這個精神氣質就是對生命個體而言如何實現自身的價值追求和夢想才是生存之道,追求那永恒的誘惑是導演向觀眾所傳遞的價值觀念,追求永恒的誘惑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長久的、持續的堅持,這也是金國威導演借助亞歷克斯的真實事件想要去傳遞和表達的。值得回味的是,在影片的最后,當采訪人員詢問挑戰成功的亞歷克斯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時?亞歷克斯輕松地回答是懸掛訓練,而他的回答讓影片也充滿了戲劇性,其實對人而言追求永恒的誘惑才是生命價值的終極目標。總之,《徒手攀巖》是現代主義的真實土壤和詩意精神的共同孕育,讓原本單一和刻板的畫面生成了具有詩意價值的意蘊。
綜上所述,由金國威、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聯合執導的電影《徒手攀巖》作為人物紀錄片的典型代表,既抓住了現實主義人物行動軌跡的本質特征,又在對人物深刻理解和認知的基礎上超越了現實主義視角,對人性的生命價值以及存在進行了拷問和追溯,這種詩意的闡發讓《徒手攀巖》這部紀錄片源于現實卻又高于現實,引發觀眾對普遍生活和生命價值的追問和思考,直抵人心,扣人心弦。而在現實視角的接觸上,借助詩意闡釋導演的價值觀念,這種隱喻和象征的表現方式也是《徒手攀巖》獲得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的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