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是誰》：精神分析視角下的身份認同

薛 媛(長春醫(yī)學高等專科學校，吉林 長春 130031)

《你覺得我是誰》是薩菲·奈布執(zhí)導，由法國著名女演員朱麗葉·比諾什主演的一部關于離異中年女性在多重身份下渴望愛情、追求愛情卻又求而不得的故事。整部影片看似是在描述中年女性對于衰老的恐懼，對親密關系的焦慮這種心理展現(xiàn)，實則是在探討身份認同的失敗和追尋。身份認同是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這個詞主要追問：我是誰，從何而來，到何處去？[1]在一個人的身份認同變化過程中，主體是備受精神折磨的。這也就是為什么電影開篇就是影片主人公克萊爾與心理醫(yī)生的一段交流，她原本的心理醫(yī)生突然中風，使她不得不跟一個陌生的醫(yī)生重新講起她的故事。

一、身份認同的困境：本我欲望無處發(fā)泄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中，他提出了人格結構理論，認為人格是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個部分組成的。本我是具有欲望沖動的原始的我，它遵循著快樂原則；自我是現(xiàn)實中的我，它調(diào)節(jié)著本我的欲望和超我的壓抑，遵循著現(xiàn)實的原則；超我是在道德和社會規(guī)范下壓制的理想的我，它遵循道德原則，代表著個體的理想境界。[2]結合這部影片來看，克萊爾的本我是她作為離異中年女性這個身份渴望被愛的原始欲望。克萊爾的超我則是成為“克拉拉”過程中壓抑她坦白面對愛人的道德標準。而由克萊爾撰寫的小說中的“克萊爾”屬于克萊爾的自我，它調(diào)節(jié)了克萊爾渴望被愛的欲望和隱藏“克拉拉”真實身份的壓抑和遺憾。

年過半百的克萊爾是一位大學文學系女教授，風韻猶存，博學多才，備受全校師生的尊敬，她早已過了需要為生計奔波的年紀，但是，如她這般有文化修養(yǎng)又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知識女性，還是沒能逃過感情生活上的危機。克萊爾的丈夫在她人到中年時找了個年輕女孩，多年前已經(jīng)和她分道揚鑣，兩個兒子由于不常常和母親生活在一起而和母親缺少了共同語言。盡管克萊爾事業(yè)穩(wěn)定，經(jīng)濟獨立，但她的日子過得枯燥乏味。于是，她似乎是出于報復他人的目的，找了一個年紀可以當她兒子的小男朋友——魯多。這段感情似乎加深了克萊爾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她在和心理醫(yī)生交談的時候說：“我這樣的女人？眼皮沉重、面色蒼白。”她的這種自卑源于她對自己年齡的不自信，她在乎年齡，甚至因為年齡而缺乏安全感。年齡帶給她的難堪窘迫揭示了她中產(chǎn)階層女性身份認同的困境。她說“我想念愛情”，她渴望被呵護、被照顧，卻又求而不得。

克萊爾的生活并不缺少社交和娛樂，她只是在尋求一種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真正活著的東西。可她和小男友的感情讓她很沒有安全感，她總是擔心魯多會被年輕的小姑娘勾走。沒有安全感的克萊爾，越發(fā)地把重心放在魯多身上。在一次纏綿過后，魯多突然對克萊爾冷淡了，信息不回，電話不接，百般推托，拒絕見面。克萊爾回想起他們最后在車上分別前，魯多說了一句：“生氣了？你這個年紀也會這樣嗎？”又是年紀，20歲的年齡差，就是他們之前存在的最大問題，魯多問她：“你有想過向你的兒子們介紹我嗎？我可以當他們的兄弟。”魯多這種拿“母子戀”來開玩笑的態(tài)度，讓克萊爾尷尬的同時，也隱約地覺察到他們之間這段戀情走到了盡頭。魯多背地里交往對象的身份，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疑團，對方究竟是一個年輕女孩，還是和自己一樣的殘花敗柳呢？無法放手的克萊爾想通過網(wǎng)絡來得到答案，她在社交賬號上向魯多發(fā)起好友申請，但是沒有被通過。于是她想到了一個接近魯多身邊人的辦法，她從照片上鎖定了魯多的朋友——亞歷克斯。她迅速地注冊了一個新的賬戶，虛構自己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名為“克拉拉”。

二、身份認同的解構：嚴厲超我所致壓抑

在克萊爾的本我身份認同產(chǎn)生困難后，她進行了自我身份認同的解構，她將自己虛構成一個金發(fā)碧眼、面容姣好的年輕女性。從精神分析學角度來看，這時的克萊爾產(chǎn)生了自我防御機制，自我防御機制被認為是無意識地應對挫折的方法。在這個過程中，她逐漸地迷失了自我，慢慢化身成自己虛擬的人設。短暫的愉悅過后，痛苦和掙扎也隨之而來。

克萊爾為“克拉拉”編織了一個足夠有吸引力的身份，24歲，時尚活動策劃，單身。化身為“克拉拉”的克萊爾輕松地添加了亞歷克斯為好友。不知是年輕的頭像吸引了亞歷克斯還是“克拉拉”對他的賞識吸引了他，隨著兩人的深入交流，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偏離了最初的軌道。直到有一天，亞歷克斯對她說“我感覺我們之間有什么變了”，亞歷克斯和克萊爾的假身份“克拉拉”開始了戀愛。她對心理醫(yī)生袒露“我從未感知如此充實的生活”，“我沒假裝24歲，我就是24歲”。她開始在各種場合機不離手，學校授課時、同事聚餐時、超市購物時，她時時刻刻與亞歷克斯互表愛意，她開始對生活充滿熱情，整個人容光煥發(fā)，她被賦予了新的活力。她開始改變，“我開始覺得自己是克拉拉，而不是克萊爾”。這個時候，克萊爾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發(fā)生改變。

但是，當亞歷克斯向“克拉拉”提出見面的時候，也正是人格中的本我和超我無法平衡的時候。克萊爾非常明白，這是一段“見光死”的戀情，她不能和亞歷克斯見面。這時候，克萊爾的超我顯現(xiàn)，是在成為“克拉拉”這個過程中壓抑她坦白面對亞歷克斯的道德標準。超我受道德倫理的影響，它代表著人們理想中的自我。虛擬身份“克拉拉”的一切優(yōu)點正是克萊爾沒有的，她面容姣好、身材高挑，最重要的——年輕，這正是克萊爾理想中的樣子。心理醫(yī)生形容克萊爾“你希望別人覺得你年輕美麗”。“我從沒想過放棄那種快樂，我希望人們欣賞我、喜歡我”。超我的功能是限制、束縛自身的行動，限制本我的強烈沖突和需要的滿足，讓一切行動符合良心和社會道德，達到理想的狀態(tài)。[3]于是，克萊爾想出各種理由推托見面，可是她又不想這段讓她“重獲新生”的愛情結束，“他已經(jīng)成了我生活的中心”。她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她會給亞歷克斯發(fā)送“克拉拉”的跳舞視頻，也會問他：“如果我什么時候老了，你還會愛我嗎？”她對年齡的自卑使她更加依賴亞歷克斯圍繞她的生活。

可是在兩人約定見面的最后，她還是沒有勇氣走上前去，只能在原地默默地注視。最終，亞歷克斯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她形容自己“我就像合上了小說一般恢復以往的生活”，之后亞歷克斯車禍身亡，克萊爾心如死灰。影片中又出現(xiàn)了克萊爾將自己沉浸在水里的鏡頭，這一次，她緩緩下降，水慢慢地覆蓋了她滿是不甘和痛苦的臉龐。電影呈現(xiàn)了一個面對壓力，自我被撕扯、擠壓，似乎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被迫沉浸在孤獨里的形象。

克萊爾這種由強烈的內(nèi)心沖突表現(xiàn)出的焦慮、恐懼在醫(yī)學上被稱為神經(jīng)癥，弗洛伊德在對創(chuàng)傷理論進一步深化的同時提出了神經(jīng)癥的發(fā)展由創(chuàng)傷到防御機制再到壓抑再現(xiàn)而成。影片中，觀眾不難了解，克萊爾有兩段創(chuàng)傷：第一段創(chuàng)傷是由克萊爾的前夫帶來的，他出軌了年輕女孩，觀眾也可以在克萊爾和心理醫(yī)生坦白的劇情中得知，這個丈夫出軌的年輕女孩就是她的侄女，這無疑對她的傷害再次加深。她在這次創(chuàng)傷中開始質(zhì)疑自己，變得不自信，她對年齡的不自信甚至導致了身份認同的失敗。這種創(chuàng)傷是肉眼不可見的傷害，甚至在和丈夫分開一段時間后仍然無法釋懷，她在和兒子聚會時看似無意地問出他們過得怎么樣，并且欲蓋彌彰地解釋說“它不再困擾我了”。她還是不愿意承認在這段被背叛的感情中所受到的傷害。第二段創(chuàng)傷是由克萊爾的小男朋友魯多帶來的，他似乎因?qū)で蟠碳ざ涂巳R爾在一起的這段并不愉快的感情經(jīng)歷使克萊爾再次受到創(chuàng)傷，究其原因，還是年齡，女性對于年齡的心理障礙似乎達到了嚴苛的程度。這種創(chuàng)傷的消極反應在克萊爾身上主要表現(xiàn)在“回避”。所以，她在經(jīng)歷了兩段創(chuàng)傷后，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給自己虛構了一個年輕的“克拉拉”的身份，這被看作自我防御機制的啟動，在嚴厲超我所導致的個體壓抑下，這其實是一種在面對挫折時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三、身份認同的重構：從“克拉拉”到“克萊爾”

依照德里達的解構延異觀，身份認同是一個舊身份不斷分裂，新身份不斷形成的去中心過程。[4]克萊爾是一個一次次因為年齡而被“拋棄”的中年女性，她不愿意坦然接受。在她交給心理醫(yī)生的小說書稿里，她試圖抹去“克拉拉”的身份，選擇以“克萊爾”的身份面對亞歷克斯。到此處，克萊爾才慢慢實現(xiàn)了自我身份認同。從精神分析視角看，超我因為對主體的要求過于嚴苛，所以當人因為嚴厲超我而產(chǎn)生自卑與負罪感的時候，自我就會出現(xiàn)。自我是與現(xiàn)實生活接軌的我，是受意識控制的，它既能調(diào)節(jié)本我的欲望，又能調(diào)節(jié)超我的壓抑。[3]小說手稿里“克萊爾”的出現(xiàn)既滿足了克萊爾本我的欲望，又減輕了“克拉拉”“害死”亞歷克斯的負罪感。克萊爾似乎只有在她創(chuàng)作的故事中，才能慢慢打開心結。

小說里的克萊爾，雖然不再年輕，但她富有這個年紀獨有的魅力，在“克拉拉”和亞歷克斯約好見面的那天，克萊爾跟著亞歷克斯上了車，她以魯多前任的身份制作了一次巧妙的邂逅。又以出版小說為由邀請亞歷克斯為她拍攝封面，在之后的見面中，亞歷克斯被克萊爾身上的魅力和自信吸引住了，幾番接觸后，兩人墜入愛河，這個時候的“克萊爾”以一種自如的狀態(tài)享受這段愛情。忽然有一天亞歷克斯對她說最愛她的聲音，可是克萊爾的聲音就是“克拉拉”的聲音，這讓她開始認為亞歷克斯把她當成了“克拉拉”的替代品。“他還在想她嗎？我可以取代她的臉龐嗎？”“我怎么會忘記，對他來說，我只是個安慰。更可怕的是，他是通過我愛上了她。”兩人獨處時，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里，是“克拉拉”和亞歷克斯在一起，又是那張帶著令人討厭的帶著勝利的微笑的臉，那是她的侄女卡迪婭的臉，也是她丈夫的出軌對象，她婚姻的破壞者，和亞歷克斯在一起的那張年輕的臉，再一次打敗了克萊爾。

在嫉妒和不甘心的情緒下，她很想知道亞歷克斯是愛她多一點還是愛“克拉拉”多一點，可還沒能等到答案，亞歷克斯就發(fā)現(xiàn)了真相，他發(fā)現(xiàn)了“克拉拉”的手機，知道了克萊爾假扮“克拉拉”的事情，當他憤怒地向克萊爾走去時，克萊爾一下就明白事情暴露了，她向后退去，被飛馳而來的汽車撞飛。小說以“克萊爾”的死作為結局。為了擺脫負罪感，克萊爾用虛構的小說來彌補現(xiàn)實中的缺憾，又想用傷害自己得到救贖和解脫。

四、結 語

不管現(xiàn)實中還是小說中，克萊爾都有一種自我傷害的傾向，這種自我傷害究其原因是她對自我身份認同的失敗，她反復地對自我身份進行解構、重構，她“竊取”卡迪婭的年輕和美貌，是因為卡迪婭毀了她的幸福，還是因為難以接受自己衰老的事實？“我不介意死，可是我被拋棄了”，克萊爾受到的創(chuàng)傷和生命的老去，讓她迷上了虛幻，她完全接受并享受生活的虛幻，可是虛幻最終只會走向毀滅。所有的愛和欲，最終都是一場幻覺。他愛的是哪個你呢？你的假想身份？你的內(nèi)在？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