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打不通的那個早上

和菜頭

10多年前，我是一名航空公司的飛行簽派員，職責是放行飛機。那天我上早班，從5點多就開始做航前準備工作，為每一架早班飛機準備文件。在檢查航行氣象情報的時候，我發現四川的一處機場沒有發來當地的天氣報告。6點，早班飛機已經開始啟動引擎了，天氣報告還是沒有發過來。我忙著放行飛機和臨時調整航班，就把這個異常情況移交給了我的副班，請他去查明情況。如果沒有拿到準確的對方機場的天氣報告，我這里因為缺少相關文件，就不能放行飛機。

到7點我忙完一個段落，扭頭問副班是什么狀況。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席位上，抬頭回答我說：“電話打不通，無法聯系到對方機場氣象臺。”我再問：“聯系機場的調度了嗎？讓調度去問一下?！彼卮鹫f：“通信錄上對方機場的所有聯系電話都打不通?！蔽易穯柫艘痪洌骸斑@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他說：“半個小時前?！蓖蝗?，我覺得怒氣上涌，盯著他問：“然后呢？”他大概是覺得我有點莫名其妙：“什么然后呢？”我耐著性子提示：“打不通電話，然后你做了什么呢？”他平靜地回答我說：“等消息?！蔽沂钦娴幕鸫罅耍骸帮w機一會兒就要起飛，你還要等到什么時候？等到航班延誤嗎？”沒想到他的火氣更大：“我能有什么辦法？通信錄上所有的電話都打不通，你讓我找誰去？”

我冷靜了一下，告訴他由我接手這件事，請他接替我的席位，繼續給飛機放行。然后，我給本地飛行調度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們有沒有關于那個機場的消息。調度回答我說，因為當地下大雨，暴發山洪，造成了通信線路中斷。這時候，飛行員已經在無線電里呼叫，要求我們盡快提供放行文件。我的副班聽見了這一切，用一種“看來你也沒辦法”的目光看著我。就在這時，我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急忙翻開文件夾，發現對方機場除了氣象報告之外，其他的航行電文都在！這也就是說，對方起碼還有一條線路是通暢的，通信并不是完全中斷。而且，沒有任何運行異常的警報，這說明對方機場正在照常工作。現在的問題變成了：通信錄上我們掌握的電話全都打不通，那么，應該怎樣找到能打通的電話呢？

我沒有想到結局如此順利：我拿起電話，撥打對方地區的114查詢臺，查到了機場總機的電話，請總機找到機場問詢，再請機場問詢緊急找到能聯系得上的氣象部門的人，他在電話里向我口述了該地最近的天氣報告。我復述完報告內容，并且請他報上姓名和職位，確保這段話的錄音里有我們各自的身份記錄，然后我就把這份手抄加簽名的文件送上了飛機，航班沒有延誤。

我的副班是一名優秀的員工，在那個電話打不通的早上，他按照標準的工作流程做了所有的事情，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即便最后航班延誤，他也不會被問責。面對困境的時候，他選擇了最安全也最不負責的等待，但我做不到。

對我來說，想辦法解決問題可能是一種本能。而對他來說，不逾越自己的工作職責，避免承擔任何工作中的風險，也是一種本能。

每當有人問我關于人生選擇的事情，我就會給他講那個早上的事情。想盡辦法打通電話的我，在隨后的人生中面對著更多打不通的電話，更多無路可走、無計可施的困境。但是，無論處于何種境地，原地安靜等待總是我最后一個選項。當世界對你說“不”的時候，你的選擇，就是你未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