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警察

嘉倩

荒涼的長途車站站臺，距離下一班車還有4個小時。

沒有地鐵，沒有火車，沒有出租車，在公交系統不發達的地方，不開車簡直寸步難行。

一直站在這里也不是辦法，干脆沿著公路走，就當熱身吧，大不了走到天黑。反正冰島的夏天天也不會黑，外加背包里有足夠的餅干和水。

我走了一會兒，眼前越來越荒涼。第六感告訴我，有點不對勁兒，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逼近。

身后，一輛車停下了。我轉過頭，一輛警車！開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身穿制服。他沒有下車，只是緩緩地搖下車窗，神情嚴肅。我的第一反應是，闖禍了！我想不到做錯了什么，但還是先道歉，態度誠懇，到哪兒都不吃虧：“對不起！對不起！我靠邊！”“不，我……”他的語氣深沉，臉上不帶笑意，若有所思。

糟了，他肯定懷疑我是非法移民。“今天出門前我沒帶護照！”我說，“平時就沒有隨身攜帶證件的習慣，我是個經常丟東西的人……”唉，早知道老老實實在站臺等4個小時。

“我是說，我夜班剛結束，要回家了，你去哪里？”他平靜地說。

“霍芬。”我僵直地站在寒風中，雙手緊緊抓住背包上的肩帶。

“我家在霍芬，上車吧。”他俯身打開副駕駛車門。

我坐在車里，有一種心想事成、奇跡降臨的不真實感。

既然是搭車，即使搭的是警車，作為禮貌，也應該以聊天作為對車主的回報。我開始醞釀話題。我可以告訴他過去我在中國各地的采訪，告訴他中國年輕人的生活狀態，告訴他在冰島這段日子我主要做的事情……

我正打算開口，他胸口的對講機響了，一陣倉促的冰島語，接著，他也用冰島語回復了一陣。

我清了清嗓子：“呃，對了，我在霍芬已經住了一個星期，我的房東是哈多，你認識他嗎？”

“我和他認識很久了。”他說。

我們沒有繼續談論哈多，我喜歡冰島人的性格，閉口不談他人的八卦。

“這里有一段路壞了，昨天我值夜班修路。”他說。

看來，每個冰島警察的管轄區域都很廣，車程3個小時的地區也屬于工作轄區。

“你來自哪里？”他問。

“中國。”

他問我在冰島做什么，我將我在做的奇怪事情告訴他——和陌生人聊天，然后給對方拍一張肖像照。他認為這件事很有勇氣。

話音剛落，他的對講機又響了。等他回復完畢，我好奇地問：“是不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雷克雅未克地區的警察，他們無聊，在看我開車的速度，警告說：‘喂！小心點兒。哈哈！”他笑著說，“全國的警察都彼此認識，我們都是朋友，因為就這么幾個人。冰島的犯罪率低，所以做警察是個好差事。”看來網上流傳的那組照片是真的，冰島警察每天忙著喂鴨子和解救爬到樹上的小貓，以及載著亞洲的游客聊天回家。

“你一直都是警察嗎？”

“年輕的時候，我開卡車，往來于雷克雅未克和霍芬。我讀的專業是農業，所以后來我不開卡車了，去農場做咨詢工作，給農民們提建議，告訴他們如何規劃土地和種植蔬菜的品種。”汽車駛過一個小村莊，他驕傲地說，“這里家家戶戶的人我都認識，因為以前給他們提過建議。”

“后來怎么會想去當警察的？”

“因為年紀大了，警察的工作輕松，而且小城鎮的人都認識，事情辦得快。”

“那小城鎮的人情世故會不會令人煩惱，常常出現舞弊現象？”我問。

“舞弊？”他不理解。

“譬如，有人做了壞事，但是他認識你，所以他和你說一聲，利用你們之間的關系逃避懲罰。”

“不可能。”他立刻回應，態度堅決，“小地方恰恰相反，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的事情。因此我們都必須保護自己的名聲，不能做壞事。一旦出現丑聞，所有人都會知道。假如我的親弟弟開車超速，我必須抓住他罰款，因為我是警察，對親人要更嚴格。他們不能犯錯，不然人們會認為，連警察的親戚都超速，他們更有理由去做壞事了。”

難怪冰島是世界上最廉潔的國家之一。

“所以國家破產那年，我們毫不留情地把那些人抓起來，送進監獄。”他補充道。

“那么家人、親戚或者朋友，沒有因為和你的關系得到照顧，會責怪你不講情面嗎？”

“他們都能理解，我在做正確的事情，這是我的職業。也只有這樣，社會才是良性的，不是嗎？”

今天，小鎮凡是掛冰島國旗的地方都降了半旗——銀行、超市，甚至不知道要建成什么的房子前。

我問他怎么回事，他告訴我：“一個老奶奶去世了。任何冰島人去世，他家鄉的國旗都會降半旗。”國旗不再只具備政治意義，每個人都被祖國溫柔地愛著。

警察輕車熟路，把我送到了住處……

（林冬冬摘自北京時代華文書局《明天我要去冰島》一書，本刊節選，沈 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