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揚
最近看了邵燕祥先生寫于1952年11月23日的著名詩集之一《到遠方去》,看完之后只覺得人生確實是需要一個“遠方”的。
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首詩,在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兩個中心地點名詞,一個是北京,一個是遠方。其中北京又是其中的中心,而詩中邵燕祥先生奔赴“遠方”的力量源泉,也并不在遠方,而正是來自中心“北京”,并且到“遠方”的目的也不是真正前往一個新的陌生世界,而是為了更好地回到“北京”。為了更好地回到“北京”,這個“遠方”勢必要被改造,正如段從學《邵燕祥詩歌中的“遠方”》這篇文章中所說:邵燕祥1950年代詩歌中的“到遠方去”,實際上就在暗中蛻變成了一種中心對邊緣的同化性擴張。在這一擴張過程中,“遠方”被想象成為了一片沒有自己聲音和色彩的“處女地”(《在夜晚的公路上》),一片等待著來自中心的力量來征服的“荒山僻壤”(《到遠方去》),那么那群滿懷著青春夢想,踏上火車,紛紛準備到達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從事各項建設事業的社會上和學校里的青年人也就成為了這場改造“遠方”的戰爭的主力。但無疑這場戰爭是當時時代的號召,而這群青年人也就是邵燕祥詩歌中的建設者形象負載著的是那個時代的“歷史性的期待和夢幻”。所以邵燕祥當時的這種想象“遠方”的方式,不是一個人的心理機制,而是一個時代共同享有的文化心理機制。即遠方成為祖國青年建設者建設祖國的戰場,遠方是國家對當時青年建設者發出的使命,到遠方去是對為了響應國家使命的號召,而到遠方去,把遠方改造地越好,越能跟上社會主義建設的步伐,遠方也就越能更快地成為當時青年建設者心中的“北京”,那么他們對國家的滿腔熱血和抱負也就實現了。因而總的看來,1952年邵燕祥那個時代的“遠方”就是一個青年建設者向國家展示自己的熱血和抱負的戰場了。
如果1952年的遠方是一個戰場,那么現在的“遠方”呢?現在的“遠方”最早出現在高曉松作詞和許巍演唱歌曲《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中:“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倍@句話也逐漸構成了現代人“遠方”的理解,遠方也漸漸被人們理解為與茍且相悖的理想生活。而高曉松本人在《高曉松184天監獄生活實錄:人生還有詩和遠方》中說到“我媽說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我和我妹妹深受這教育。誰要覺得你眼前這點兒茍且就是你的人生,那你這一生就完了。生活就是適合遠方,能走多遠走多遠;走不遠,一分錢沒有,那么就讀詩,詩就是你坐在這,它就是遠方。越是年長,越能體會我媽的話。我不入流,這不要緊。我每一天開心,這才是重要的。”可以看出高曉松是認同“遠方”是與茍且相悖的,但遠方是否就真的是一種理想生活呢?如果遠方真的要理解為一種理想生活,那么勢必是要給它界定好定義的,也就是此時的遠方不能成為物質上或者實際世界上的遠方,它必須是一種精神上的遠方,畢竟塵世間不可能會沒有煩惱,沒有瑣碎,實際上,現實生活難免重復,或單調枯燥,或充滿壓力。不管想象如何美妙誘人,但只要落地,仍不免回歸日常,柴米油鹽。
“遠方”從1952年邵燕祥先生的那個時代的一個青年建設者向國家展示自己的熱血和抱負的戰場變為如今對現實生活的一種超越的精神上的“遠方”是有一個過渡階段的,先來看一下汪國真的《走向遠方》:是男兒總要走向遠方,走向遠方是為了讓生命更輝煌。走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年輕的眼眸里裝著夢更裝著思想。不論是孤獨地走著還是結伴同行,讓每一個腳印都堅實而有力量。這時的遠方與邵燕祥先生那個時代的遠方是相銜接的,遠方同樣還是一種奮斗的戰場,只不過為國家的意義減弱,此時的走向遠方更多的是為自己,為自己而奮斗。汪國真先生寫這首詩時大約是80年代了,此時的祖國八方各地都可以說是已經走向正軌了,而祖國此時而給了個人更多的自由發展空間,因而從為國家到為自己的轉變其實也是一種順應時代的變化。接著我們來看一下海子,詩人海子一生向往遠方,遠方是其反復吟唱的主題之一。最有名的就是“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祖國》),再有就是88年的《遠方》: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遙遠的青稞地
除了青稞一無所有
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
遠方啊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這時石頭
飛到我身邊
石頭長出血
石頭長出七姐妹
站在一片荒蕪的草原上
那時我在遠方
那時我自由而貧窮
這些不能觸摸的姐妹
這些不能觸摸的血
這些不能觸摸的遠方的幸福
遠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1988.8.19
在百度百科中,對這首詩的解讀是:遠方是過去,是未來,是青春、是夢幻、是回憶,是家,是尚未到達、也永遠無法到達的理想之地幸福之所,工業社會冰冷的車輪隆隆駛來,舊有的農業社會脆弱地倒下,一同倒下的還有種植、蔬果、稻麥、青稞、漁牧、清澈的心靈、干凈的愛情和純粹的詩歌。石頭是現實——冰冷、堅硬、粗糙,想要到達遠方就必須穿越現實,而這在詩人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了,因而所有能代表幸福的事物就此變得遙不可及,愈是夢想,愈是痛苦難當。也就是說當邵燕祥那個“遠方”時代的青年建設者把遠方逐漸建設好之后,當個人也為自己更好生活從而更努力把遠方建設好之后,當工業社會逐漸代替農業社會之后,社會留下了后遺癥:種植、蔬果、稻麥、青稞、漁牧、清澈的心靈、干凈的愛情和純粹的詩歌等等都沒有了,而這后遺癥給一部分帶來了反思和新的追求,他們企圖重新追求回原來的干凈淳樸,當發現已經無法回到原來之后,原來就變成了遠方,成為他們的夢,成為他們精神上的樂園。這時海子的遠方是邵燕祥先生那個時代的遠方、汪國真先生的遠方到現在的遠方的過渡,甚至于可以說已經和現在的遠方相銜接了,都是成為一種精神上的向往。這是時代帶來的后遺癥,也是時代帶來的新的向往。
但無論是哪個時代、哪個遠方,“遠方”都是當時人們的精神糧食。人們需要這樣的“遠方”,畢竟人總是要有一個向往的地方才不會覺得人生空虛、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