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我國的經濟正在從數量型增長轉變為質量型增長模式,這為調節居民收入分配結構,縮小貧富差距提供了機遇。本文對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鄉間、地區間和行業間的居民收入分配差距進行了簡述,然后指出在我國經濟發展中,存在制度約束的人口流動、與地區經濟狀況不匹配的區域發展戰略、不合理的稅收結構,以及貿易自由化都是推高居民收入不平等的重要因素。在此基礎上,本文認為,我國未來需要注重維持經濟增長和收入結構調整的平衡,在短期內設計合適的轉移支付政策以避免貧富差距的進一步惡化,同時輔之以結構性的貨幣政策以穩定經濟增長;在中長期內,推動要素市,場改革和供給側改革齊頭并進,縮小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從長遠來看,利用財產稅和教育均等化“雙管齊下”的方式遏制財富不平等,確保代際間收入分配結構的流動性,從而保證中國經濟的長治久安。
1978年至2016年間,我國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主要展現出如下趨勢。從宏觀上來看,國民總收入中農村居民的收入份額始終低于總人口中農民的份額,這意味著農村居民在總體的收入分配中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從微觀角度來看,我國城鎮及農村內部的收入分配差距都呈現先上升后下降的趨勢,但城鄉間的收入差距明顯升高。通過計算城鄉內部和城鄉間的收入分配差距對總體的貢獻率發現,城鄉間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是造成總體居民收入不平等情況的主要因素。此外,城鄉居民收入的兩極分化程度亦呈上升趨勢,窮者極窮、富者極富、中產階級缺失所產生的馬太效應已經對我國農村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構成了一定的威脅。
區域間的收入分配差距是需要關注的另一個重要指標,它受到各地區的發展戰略以及地方政府財政政策的影響,反過來又會影響這些政策的制定。在2008年以前,我國四大經濟區域的收入分配差距的變化不盡相同,但2008年后都趨于下降。其中,東部地區的基尼系數總體呈下降趨勢;中部地區經歷了先上升后下降的趨勢;東北地區的基尼系數在2000年有較大上升,其后走勢與東部地區基本類似;西部地區的基尼系數最高,盡管在2008年后有較明顯的下降趨勢,但絕對值依然遠高于其它三個地區,這意味著西部地區收入不平等的狀況最為嚴重。
行業間的收入不平等同樣是影響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重要因素之一。在1990至2008年間,隨著我國的經濟發展,行業間的收入差距也在不斷擴大。到了2008年后,行業間的收入差距有所縮小,收入不平等的現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然而2015年后,行業間的收入分配差距又有回升的跡象。從三大產業結構的角度來看,從1990年開始產業間的收入分配差距不斷上升,在2008年達到峰值,此后逐漸下降;相比于第二產業,第三產業內部的收入分配差距更為嚴重;在2008年以前,產業間的收入差距對居民總體的收入分配差距的貢獻度最大,但是2008年后,產業內部的收入差距成為影響總體收入不平等的主要因素。
人口的大規模流動是我國經濟發展過程中的重要特征之一。從經濟學理論的角度來看,人口流動對城鄉間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影響是復雜的。盡管居民從農村遷移向城市的大趨勢有助于縮小城鄉間的收入不平等,但個體異質性和勞動力市場摩擦等擾動所導致的自選擇效應都會傾向于提高城鄉間的收入分配差距。最終的結果取決于這兩種效應的相對強弱。
本文發現,2000至2008年間我國農村內部收入分配差距縮小,但城鄉間收入不平等程度擴大,這意味著在這一階段,農民的自選擇效應效應占據主導;而農民工群體依然屬于農村人口,因而他們進城務工并獲得的高工資有助于縮小農村內部的差距。2008年后,隨著進城務工的農民工規模的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農民獲得了更高的收入,人口流動效應逐漸占據了上風,城鄉間的收入分配差距得以縮小。
我國不同地區的收入分配差距主要源于各省的經濟發展水平不同,而各省的發展水平由與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央和地方政府所推出的發展戰略息息相關。就區域內部而言,如果發展戰略適應了本區域的產業結構、要素稟賦等特征,則同一區域的不同省份間的收入分配差距會呈現出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曲線。就區域間的相對發展情況而言,如果四大區域都制定并執行了合適的發展戰略,則他們的發展狀況和人均收入將會有條件地趨同,這就意味著地區間的收入分配差距會不斷縮小。由此可見,可以把區域發展戰略作為評價各經濟區域發展狀況及收入分配情況的核心變量。
本文對我國四大經濟區域的發展戰略指標進行量化,并分析其對地區收入分配的影響。結果顯示,東部地區的產業結構大轉型和中部地區的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很好地匹配了本地區的產業結構特征,因而在提高本區域經濟水平的同時,促進了區域內部各省間收入分配差距的縮小。但東北地區和西部地區的工業趕超戰略并沒有很好地契合本地區的產業結構,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本地區的發展,拉大了區域間和區域內的收入分配差距。
稅收政策作為一種結構型政策,一直是各國政府調節收入分配結構的重要手段。當且僅當稅率隨著居民的收入增加而提高時,才可以做到對低收入者少征稅,對高收入者多征稅,縮小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然而,如果稅收工具有累退的特征,即稅率隨著居民的收入降低而提高時,則會惡化收入分配結構。按照稅收負擔是否能轉嫁,可以把稅收種類分為直接稅和間接稅。通常而言,直接稅的征稅對象較為明確,稅收負擔很難轉嫁,因而屬于累進稅。間接稅則具有較明顯的累退性,不僅無助于調節收入結構,反而會提高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
我國整體的稅收結構中具有累退特征的間接稅占比較大,削弱了稅收對于收入分配差距的調節功能。此外,具有明顯累進性特征的個人所得稅盡管在一定程度上優化了收入分配結構,但由于占比較低以及稅制設計不合理等問題,調節效應有限。當前,提高個稅起征點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歷次稅改的教訓告訴我們,提高個稅起征點會因為削弱收入分配的縱向公平效應而降低個稅對收入分配的調節功能。相比而言,修改稅率等級可以通過提高橫向公平效應而優化收入分配結構,因此未來應當提升個人所得稅在總稅收收入中的比重,并進一步優化稅率等級的設置。
根據H-O理論,不同國家的比較優勢使得國際貿易成為可能。發達國家的比較優勢是資本,發展中國家是勞動力,因此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輸出資本密集型產品,進口勞動密集型產品,這會導致發達國家提高對資本的需求,降低對勞動力的需求,造成工人的失業,擴大社會的貧富差距。發展中國家則相反,大量勞動密集型行業的興起會提高對于勞動力,提高勞動者的工資收入,進而縮小貧富差距。然而也有學者指出,當考慮產品質量和行業異質性等因素時,貿易自由化也可能導致發展中國家的居民收入分配差距擴大。
自從改革開放以來,國際貿易一直是推動我國經濟增長的引擎之一。本文發現,貿易自由化引起的關稅下降顯著提升了居民的收入不平等程度。這意味著,在行業異質性和勞動力市場粘性等因素的作用下,貿易自由化在提升我國經濟增速的同時,也加劇了我國居民的貧富差距。在2008年前,出口行業蓬勃發展,來自國際市場的源源不斷的需求使得出口企業相對于其它企業提供更高的工資,因而產業內和產業間的收入分配差距上升。2008年后,受到美國次貸危機以及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沖擊,西方世界普遍陷入衰退的泥潭,外部需求的急劇下降對出口行業形成嚴重的打擊,因而由行業異質性造成的收入差距得以縮小,收入不平等的趨勢開始逆轉。
財政轉移支付與居民的收入分配息息相關,既是收入二次分配的重要模式,也是財政非市場性再分配作用的集中表現。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是結構性問題,要從根源上進行改革是一項較為漫長的工作。考慮到轉移支付具有實施對象明確、外部時滯較短、“對癥下藥”等優點,因此本文認為,我國應當把轉移支付政策作為短期內調節居民收入分配的最主要的工具。未來轉移支付政策的設計應該側重于如下幾個方面。首先,提高對于居民收入統計的范圍和精確性,按照收入水平和收入來源對不同的收入群體進行細分。其次,對不同的群體執行差異化的政策,加大對于最低收入部分人群的補助。再次,轉移支付的補助方式應當多元化。在給低收入家庭提供貨幣補助的同時,還可以為其提供免費的教育培訓,以提高其人力資本,進而提高收入水平;或者積極向失業家庭提供各類招聘信息,幫助減少摩擦性失業等。最后,提高轉移支付政策執行的透明度,并完善監管體制,提高政策的執行效率。
貨幣政策在刺激經濟增長的同時,也會對居民的收入分配結構產生較為復雜的影響。一方面,貨幣政策會通過改變通脹率和名義利率對各個分項收入產生影響,并且最終的影響程度取決于居民的名義工資粘性、資產配置結構和收入構成狀況。另一個方面,就整體經濟而言,擴張性的貨幣政策會提高通脹率并降低失業率,使得可以獲得工資性收入的群體更多,因而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會傾向于縮小。最終貨幣政策對收入分配差距的影響取決于這兩種效應的相對大小。
為了評價我國貨幣政策對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影響,本文考察了貨幣政策對于城鎮和農村內部居民收入分配差距以及城鄉間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影響,發現擴張性的貨幣政策在帶來我國經濟繁榮的同時,也為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埋下了隱患。在未來,政府應當避免走“以寬松促增長”的老路,謹慎使用“大水漫灌”式的貨幣政策。而是應該堅持以穩健為主的貨幣政策,在短期內使用定向降準、PSL等結構性貨幣政策支持特定部門,把貨幣政策作為輔助結構調整,而非拉動GDP增長率的政策工具。
資源配置的有效性不僅會影響經濟增長的效率,同時也會影響經濟增長的質量。在我國,資源錯配的現象較為嚴重,這不僅降低了中國經濟的增長潛力,而且對于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也難辭其咎。僅憑轉移支付這種二次分配的政策并不能從根源上改變我國居民收入分配的格局,而是應該從根源出發,修正造成資源錯配的各類市場扭曲。在勞動力市場上,從短期來看,可以首先建立起全國聯網的社會保障系統,使得流動人口在非戶籍所在地也可以享受與本地居民相同的社會保障服務;從長期來看,調整現行的戶籍政策,放松對于長期在城鎮以及高收入地區的流動人口的落戶條件,這樣有助于促進城鄉間和地區間居民收入的趨同。此外,改革學區房政策,推進教育資源的均等化,讓流動人口的隨行子女也能享受到與本地居民子女同等的教育條件,這樣有助于提高其人力資本積累,防止收入分配差距的代際傳遞。在資本市場上,一方面要大力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另一方面應進一步完善銀行業的準入、退出和監管機制,培育一批針對中小型民營企業進行貸款的地方性銀行,解決民營企業的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只要這些改革能夠順利推進,那么扭曲資源配置的因素將越來越少,資源會遵循邊際收益原則在各部門自由流動。長期來看,必然有利于縮小城鄉間、地區間和行業間的收入分配差距。
2015年,中央提出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概念,其核心在于矯正供需結構錯配和要素配置扭曲,減少無效和低端供給,擴大有效和中高端供給,促進要素流動和優化配置,實現更高水平的供需平衡。截至2017年末,隨著“三去一降一補”的順利推進,供給側改革已進入攻堅階段。我們認為,供給側改革有助于縮小規模性收入分配差距,從根本上改變我國居民收入分配不公的格局。不論淘汰落后產能,降低國有企業杠桿率,還是降低企業的交易成本,都是為了后續推動整體的經濟結構的變革埋下伏筆。從第二產業內部來看,降低低端、落后產業的占比,培養高端和高附加值的制造業有助于提升資本和勞動力的使用效率,從而提高要素收入;從行業間來看,逐漸降低第二產業在經濟中所占比重,提高服務業占比有助于改變當前資本的收入份額偏高而勞動力收入份額較低的格局,從源頭上修正功能性收入分配不公。因此,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才是解決我國居民收入分配差距過大的根本之道。
居民的財富不平等與收入不平等息息相關,財富分布結構甚至比收入分配結構更為重要。這是因為收入是流量,可以相對容易地被調查、統計和調整;但財富是存量,不僅在統計上存在困難,而且由于存量的調整較為困難和緩慢,因此財富不平等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因此,居民的財富分布狀況同樣值得我們引起重視。可惜的是,國內外的現有研究大多集中于對于收入不平等的討論,對于財富分布沒有給予足夠的關注。
對于我國而言,目前財富不平等的現象愈發嚴重。因此,我們不僅應當重視收入不平等,還需要采取措施遏制財富不平等。一方面,盡快出臺并推廣財產稅。與個人所得稅類似,財產稅具有明顯的累進特征,有助于縮小居民的財富不平等。考慮到我國居民的財產分布不均主要體現在房產上,因此當務之急是盡快出臺可以有效縮小財富分布差距的房產稅,遏制住財富不均等的擴大趨勢,并在未來設計符合我國國情的遺產稅和贈予稅等。另一方面,促進全國范圍內的教育均等化。自古以來,教育就是不同階級間最堅實的橋梁。只有讓所有收入階層的子女都有機會接受相同質量的教育,才能為低收入家庭的孩子積累更高的人力資本創造條件,讓他們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提高收入,改變現有的收入分配結構。因此,我國應該雙管齊下,采用征收遺產稅和推行教育均等化的方法避免收入分配與財富分配的反饋機制的形成,從而確保國家的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