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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勇老師走好。一個令人尊敬的新聞人走了。”
2019年11月20日23:05,看到一個新華社朋友發的這條朋友圈,我先是心頭一驚,繼而又想,去世的這位同行可能是與他同名同姓吧?
臨睡前,我點開徐勇的微信頭像,想發個問候,猶豫再三沒發。只是默默地祈禱他平安無事。
第二天早上,噩耗傳來,所有的消息都證實,“人走了,外套還搭在工位椅子上”的新聞人就是他!
與我同樣震驚、難過的瀟湘晨報總編室原主任賀正舉說,徐勇曾給我們那么多支持,我原本想等他回國后小聚一下,但已永遠沒有機會了。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悲傷成河。
與徐勇第一次見面之前,有兩年的時間里,我幾乎每周都與他通電話約稿。記得我第一次在電話中叫他“徐勇主任”,他制止“不要叫主任!”我立馬改叫“徐勇老師”,他再制止“不要叫老師!”
“呃,那?”可能他聽出了我的尷尬和不知所措,又溫和地說:“叫主任、老師都多余,就叫徐勇。”這就是他的風格,說話也像在審稿,多余的字一個都不要。
2002年3月30日,第八屆全國國際新聞報道研討會在江蘇省南京市高淳縣召開,我才第一次見到徐勇,兩件事讓我默默地在心中認他為良師益友。
在那屆研討會上,瀟湘晨報選送了兩個“9·11事件”報道版面參加評獎。當時瀟湘晨報版面編輯身上的創新細胞野蠻生長,崇尚新聞報道要有血有肉,豐滿生動,版式要時尚靈動,有沖擊力。創刊尚不足一年的瀟湘晨報的版面與報界老大哥們的版面相比,顯得有些另類,但在評獎時,徐勇力挺瀟湘晨報。
堅守專業判斷,我看到了追求新聞品質的徐勇。
評完獎那天用晚餐,大家都小酌了幾杯,徐勇興致很高也有點小激動,晚上散步閑聊,一會兒聊國內、一會兒聊國外,話題一直由他主導,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失學兒童。徐勇難過地說:“我的孩子都餓出胃病了,我很難過……”
我頓時懵了,心想作為國家通訊社棟梁的他收入應該不低,怎會讓孩子吃不飽呢?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的孩子在哪里?為什么會餓出胃病?”
“我說的是我在貴州山區的10個孩子,他們家里的生活太苦了!我資助他們讀書,要求他們每人每天必須吃一個雞蛋,喝一杯牛奶。可是他們不愿意,說自己家里還有人挨餓。”他淚光閃閃地哽咽:“他們上課時經常餓得頭暈,影響智力發育,他們這樣怎么學習?怎么長高?可我沒有辦法……”
我方知徐勇曾在貴州省息烽縣掛職扶貧,擔任過副縣長,因而與當地山區的困難家庭結下深厚的感情,常年資助貧困兒童。我曾見過不少愛心人士助學,但是以一已之力資助10名兒童的少,發自內心地把資助的貧困兒童當自己的孩子,并為他們傷心落淚的更少。
資助貧困兒童,我看到了悲天憫人的徐勇。
自那屆研討會之后,因為工作的關系,我與徐勇的聯系越來越多,每逢發生重大國際新聞,我第一時間向他求助,他助我為報社組織回了數不清的獨家新聞。在一場場新聞大戰中,他身上流露出的正直品質、專業功力、拼命精神,讓我肅然起敬,終生難忘,受益終生。
記得那是2003年8月18日晚,新華社稿庫發了《世界衛生組織警告:咀嚼檳榔致癌》一稿,新聞的直覺告訴我們,此消息是涉及公眾健康的重要資訊。當晚頭版編輯和值班老總當機立斷,將《嚼檳榔會致癌》的消息發在了瀟湘晨報次日頭版。湖南人有以檳榔為零食的習慣,此報道一石激起千層浪。8月24日,本地其他報紙報道稱“湖南檳榔致癌毫無科學根據”,兩種矛盾的聲音見諸報端,讀者疑惑不解。
當天下午編前會之前,我向新華社求證,詢問社里能否就“嚼檳榔會致癌”的問題進一步采訪世衛組織專家,發布權威觀點,透徹解讀科學原理。徐勇查找研究了大量的資料和相關報道后表示,他們將本著高度的科學態度和職業良知采訪世衛組織專家。
當晚新華社國際特稿部采寫、編發了《公布嚼檳榔會致癌是對公眾利益負責》《檳榔果是一級致癌物》和《檳榔致癌是科學結論》等稿件,瀟湘晨報分別發在8月25日的頭版和二版,滿足讀者的知情權,讓瀟湘晨報的數十萬讀者在科學理論的指導下食用檳榔,趨利避害。
但此組報道發出后,檳榔協會又在其他媒體上刊文稱湖南的檳榔與世衛組織專家研究的檳榔不同,號召市民放心吃檳榔,鼓吹“檳榔越嚼越有勁,這口出來那口進”,鼓勵檳榔廠商“做檳榔吃檳榔,向全國進軍”……
瀟湘晨報不懼壓力,派時政部和經濟部的記者再次采訪長沙幾大醫院的口腔科、采訪食品衛生監督檢驗部門。瀟湘晨報在“檳榔致癌”問題的報道中尊重科學、為讀者負責的社會責任感令徐勇非常感動,他于8月28日采訪了世衛組織中國代表處發言人,瀟湘晨報8月29日頭版刊發《世衛組織中國代表處發言人答新華社記者問——所有檳榔都致癌》。
這場新聞紛爭塵埃落定之后,徐勇發來郵件,關切地問我們有沒有受到責難?他在郵件中寫道:
今天長沙有一家報紙的記者給我打電話,核實半天,好象我做錯了事情。當然,矛頭首先是對準你們。他對我說,“我們都是記者”。我的回答是,“我們不一樣”。他問我,“你與湖南檳榔廠商聯系過沒有”?我答復:“沒有,因為那樣涉嫌我是否要向他們伸手。即使沒有拿到廠商1分錢,效果也與拿了1萬元一樣。
所以,我對自己是否經得起信任沒有信心,只能不與顯然有著利益沖突關系的廠商聯系。從最壞處想象,只要我與廠商聯系,即使我沒有拿他們的錢,他們也可以誣陷我曾經向他們要錢。我厲害,因為我沒有利益,所謂“無欲則剛”。
在做“檳榔致癌”系列報道期間,曾有人以檳榔廠商的名義給徐勇去電話,暗示給他一筆錢,請他不要再發后續報道。徐勇怒斥,新華社記者是可以被收買的嗎?
記者不可以被收買,我看到了無欲則剛的徐勇。
2003年北京時間3月20日10時35分,美國的戰斧式巡航導彈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炸響,瀟湘晨報在伊戰爆發1個半小時后,對開兩彩兩黑4版號外就出現在街頭報攤,比同城紙媒快了1小時。號外上街后編輯繼續作戰,我們特約了新華社唯一隨美軍登上征戰伊拉克航空母艦的記者給我們供稿,同時特約了新華社駐約旦的記者給我們傳回現場消息,28小時內竟出版了5份報紙。在隨后近兩個月的伊拉克戰事報道中,瀟湘晨報刊發消息、通訊、專題、評論、地圖、圖表、圖片等內容,在新聞的“量”和“質”上均遠遠勝同城媒體。
2003年的這場伊拉克戰爭長達50余天,徐勇和他帶領的新華社國際特稿團隊以社為家,辦公室里上演著緊張的新聞戰。他們藏身幕后,支持全國各媒體的新聞人把接近真相作為第一追求。報紙有傳版時間,電臺電視臺也有截稿時間,而身為通訊社新聞人的他們,24小時在線,無眠無休……
徐勇一定是太累了,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才以這樣的方式不辭而別。
2003年的某一天,報社開完編前會,我給徐勇打電話約稿,他有氣無力地說:“我已經20多個小時沒合過眼了。”我一下子非常自責,趕緊說:“你太辛苦了,我不打擾了,你趕快去休息。”
掛了電話,我既內疚又擔心,又給他發了封郵件:“你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實在太累了,你能不能向社里打報告增加人手?長此以往身體會受不了的。今天我實在不忍心給你打電話,可有約在先,我只好狠下心來打了。希望明天你能早點回家休息!”
當天傍晚,我收到一封徐勇發來的郵件:
“我現在準備睡覺。如果你能在晚上7時打我家里的電話6864……把我叫醒,我會感謝你。
想著讀者是真正意義上的‘勞苦大眾’,花幾毛錢買報紙想看新聞,我只能認命。
好吧,就到這里!”
如今再讀這些文字,我潸然淚下。我多想再次叫醒他,可是,他已不在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