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戰略聯盟合約設計研究

摘要：文章分析了企業戰略聯盟合約具有事前激勵相容，事后存在信息不對稱等問題的不完備性特征，及其可能會導致的逆向選擇、道德風險以及“敲竹杠”問題等機會主義行為。為防范機會主義行為，論文提出利益相關者多方參與下的企業戰略聯盟合約設計框架，以推動企業戰略聯盟及入盟企業的健康發展。論文最后結合對綠城和融創兩家企業戰略聯盟合約設計的分析，指出對契約精神的尊重其實是聯盟合約得以履行以及戰略聯盟順利運行的根本保證。

關鍵詞：企業戰略聯盟;聯盟合約;合約設計;利益相關者多方參與;契約精神

綠城中國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綠城）于2014年12月19日發布公告，宣稱終止于2014年5月22日所訂立的售賣524 851 793股股份給融創中國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融創）的協議。12月24日綠城宣告將上述股份售賣給中國交通建設集團。12月29日，融創發布公告確認收購協議終止。隨后圍繞雙方的聯盟企業——“融綠平臺”的歸屬與控制展開博弈，最終在2015年5月5日雙方公告融綠平臺分家。

上述案例被稱為“綠城之悔”，業界和學界對此從多個方面進行了評判。從戰略管理角度而言，本文認為“綠城之悔”的案例也反映了企業戰略聯盟運作中的合約設計與履行問題。那么，企業戰略聯盟中合約的特征是什么？如何進行聯盟合約設計呢？

一、 企業戰略聯盟合約的特征

由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科斯最早提出的合約理論有兩個基本流派：完全合約理論與不完全合約理論。完全合約理論的前提假設是當事人是完全理性的，通過事先考慮所有可能出現狀態的合約安排，將參與合約的各方當事人放置在“委托—代理”框架下處理所有的交易關系，使得合約可以無成本地被執行。顯然，這是同現實中企業間交易的真實狀態相背離的。不完全合約理論的前提假設有三個：有限理性、機會主義以及資產專用性，以合約的不完全性為研究起點，以財產權或（剩余）控制權的最佳配置為研究目的，分析企業和公司治理結構中控制權配置對激勵和信息獲得的影響。

企業戰略聯盟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企業為了實現特定戰略目標，在保持自身獨特性的同時，通過股權投資等方式構建的一種合作構架。企業戰略聯盟合約具有事前激勵相容，事后存在信息不對稱及產生道德風險等問題的不完備性特征。

1. 企業戰略聯盟合約是建立在事前激勵相容基礎之上的?！凹钕嗳荨笔侵缸岳漠斒氯怂非蟮膫€人利益行為同組織的集體價值最大化目標相吻合的一種制度安排。為避免或降低道德風險，需要通過激勵相容的合約設計來保證有信息優勢的一方按照合約委托人的意愿行動，并使雙方的效用趨于最大化。反映著聯盟各方合作意愿的聯盟合約由聯盟成員各方共同協商確定。通過合約條款的認定，各聯盟成員保持獨立決策的權利，并通過各自的決策共同影響著聯盟的運營。

2. 企業戰略聯盟合約具有不完備性特征。因為有限理性的存在，企業戰略聯盟的各方當事人無法事前知道對方的完全信息，亦無法事前及事后將所有聯盟信息都寫入合約中，更無法清晰預測未來聯盟的發展狀況、可能的風險與收益、以及風險和收益的概率分布。簽署合約建立戰略聯盟之后，聯盟成員之間的信息也不是完全共享的，企業對于自己獨占性信息（比如客戶信息、財務信息、市場信息、技術信息等），可能不會讓聯盟其他成員知道，也就是說信息不對稱是客觀存在的，這會影響聯盟成員之間的信任，特別是在聯盟遇到突發事件的時候。而由于信息不對稱特征，合約里也無法載明聯盟當事人應對突發事件的應對計劃和權益分配。信息不對稱特征也使得成員之間無法判定對方是否會采取機會主義行為，從而導致聯盟合約的不完備性特征。

二、 企業戰略聯盟合約的不完備性特征所可能導致的機會主義行為

由于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特別是市場環境的不確定性，聯盟企業本身的有限理性以及客觀上的信息不對稱分布，合約各方無法預測聯盟未來可能發生的所有事件。交易成本的存在使得締約各方無法事前在合約中詳細規定各方的權利、義務和責任。從而聯盟合約天然具備不完備性特征。

由于加入聯盟的動機各不相同，各方的利益追求也不相同，合約中的一方很有可能會利用信息不對稱所導致的合約缺口來占用其他締約方的準租金，甚至會通過犧牲聯盟利益來謀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因為合約缺口的存在而導致的聯盟中機會主義行為，將降低合約各方之間的信任程度，從而可能會導致以下的后果：

1. 合約簽署前在聯盟成員的選擇上可能會出現逆向選擇。這種情況是指由于聯盟發起方沒能及時鑒別其他合約方的資質、入盟動機、企業健康狀況、企業文化、企業所擁有的資源與能力同發起方是否匹配以及匹配程度等情況，從而導致入盟企業并不是當初想要的，特別是發生低質量企業進入聯盟，從而發生逆向選擇。專用資產的異質性導致聯盟發起方難以低成本地完全了解對方情況，在加入方企業有意隱瞞關鍵信息的情況下，聯盟發起方無法完全杜絕或避免具有不同價值觀甚至另有所圖的企業進入戰略聯盟。如果以企業價值觀、經營理念和能力資質的組合為標準來進行判斷，逆向選擇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各方價值觀與經營理念不同，對方能力與資質也不符合聯盟要求。一種是雖然各方在能力與資質上各有所長，可以互補，但價值觀與經營理念不同。

2. 合約簽署后可能會出現的道德風險。道德風險是指聯盟合約簽訂后，聯盟一方利用自己優于其他締約方的信息，通過減少自身對聯盟要素的投入或者其他機會主義行為，損害其他締約方利益，增加自身利益的行為。道德風險可以分為三種情況，第一種是惡意的道德風險。這種道德風險是以犧牲聯盟利益以及其他締約方利益為代價，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為。這種情況在知識密集型企業戰略聯盟中時常出現，比如竊取締約企業的核心技術秘密，單獨毀約，泄露聯盟技術秘密等等。另外一種道德風險可能并不是惡意的或有意的。比如聯盟一方具有重要價值的異質性資源與能力，但并未與聯盟其他締約方分享，或者聯盟合約在成員所承擔的風險和收益的分配上存在合約設計上不合理性而導致的成員“怠工”和資源低投入等現象。第三種情況又可以稱之為“搭便車”（Free Rider）現象，是指聯盟一方不付出成本或者較少付出成本而坐享聯盟其他方投入投資之利。

3. 可能會發生的“敲竹杠”問題?！扒弥窀堋保℉old Up）又被稱為“套牢”，當聯盟中的一方進行資產專用性投資后，由于合約的不完備性特征以及合約締約方可能會出現的機會主義行為。聯盟各方在合作過程中可能會采取一定的自我保護和防范行為，來防止其他沒有對特定專用資產進行投資的締約方索要高于聯盟創建時合約規定的收益（即敲竹杠行為）。但是同敲竹杠行為一樣，過于對自身利益的保護行為也會影響締約各方的彼此信任，導致聯盟失敗。那么如何設計合約以規避上述可能會出現的機會主義行為呢？

三、 利益相關者多方參與下的企業戰略聯盟合約設計

利益相關者在企業發展過程中投入了專有資產，從而企業的決策需要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和訴求。企業戰略聯盟作為一個組織在其合約設計和運作過程中，一方面應該尊重、考慮利益相關方的利益并做出回應;另一方面也應當博采利益相關者的眾長，以群體、多專業、多角度思維與經驗，共同優化聯盟合約的設計。特別是聯盟合約往往涉及到當事企業主要股東以及高管團隊的利益時，更需要事前通過很好的溝通機制，爭取或引導重要利益相關者對合約設計的理解、支持與建議。此外，聯盟合約內容肯定會涉及到稅務、金融、法律、資本市場、資產評估、知識產權等方面的專業知識，需要專業人士的參與才能使聯盟合約設計合規，以減少事后發生道德風險及機會主義行為的概率。利益相關者多方參與下的企業戰略聯盟設計框架如圖1所示。

1. 事前設計利益相關者多方認可的合約風險防范機制，防范可能發生的機會主義行為。由于信息不對稱、有限理性、交易費用的存在所導致的聯盟合約不完備性特征;以及聯盟各方在合約履行過程中，各種內外部經濟、法律、市場等方面情況不確定性的存在;加上聯盟各方的利益驅動機制的差異，使得機會主義行為存在的可能性成為常態。從而，為彌補聯盟合約的不完備性，聯盟締約各方需要在合約設計的過程中，建立利益相關者多方認可的風險防范機制，從規制上防范可能發生的機會主義行為。

風險防范機制的實現途徑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在聯盟合約中明確專有合同約束機制，寫明防止機會主義的風險，比如合約中明文禁止聯盟其他方進入自己的專有領域進行競爭，保護聯盟當事人的權益;二是可以通過雙向轉讓協議互換聯盟各方想得到的有價值的技能、技術、訣竅和管理經驗等等，這樣可以避免聯盟合作過程中，不必要的盜竊和偷學等行為發生，提升聯盟各方的信任度;三是在合約中對聯盟各方無意轉讓的技術和管理經驗等進行明確的隔離，以免泄露給各方。

2. 明確違約賠償機制，構筑合約退出壁壘。通過制定交易過程中的限制性條款，明確違約賠償機制，提高聯盟違約當事人的合約退出成本，形成合約退出壁壘。企業戰略聯盟的利益是一個動態的變量，隨著環境的變化，聯盟各方對聯盟的利益預期也會發生變化，當對聯盟的期望收益小于當事企業自行發展的收益時，當事企業退出聯盟的動機就增加了，發生道德風險的概率也增加了。而聯盟其他方面為聯盟的建立所投入的專有資產是需要聯盟利益和目標的實現才能實現收益的，當事企業的退出，顯然會影響利益相關方企業的當前及未來收益，從而有必要通過明確的違約賠償機制構筑合約退出壁壘。

3. 明確懲罰條款，構筑違約懲罰機制促使合約自動履行。聯盟合約按照履行機制可以分作兩類：一類合約的履行是以法律訴訟威脅來進行實施的，這類合約條款是建立在聯盟各方的信息對稱和完全的部分內容上的，事前可以對條款的履行和違約做出預期，并可以很細節地規定違約懲罰的內容與條件。另一類合約，由于聯盟當事各方無法事前對合約的履行情況進行共同預期或者認同，無法形成明確的條款，依賴于通過懲罰條款來自動履約實施。這種懲罰條款甚至可以明確對違約方的當事人個人的處罰并使其聲譽貶值;并通過履約成本的轉移，以降低違約方的違約期望，從而降低機會主義行為發生的概率。

4. 構建第三方協調解決機制。對于合約締約成本高，違約發生概率小的聯盟合約，可以構建第三方協調解決機制，合約條款明確規定發生糾紛時，重新談判，調整合約條款。這種協調是在第三方的參與下，進行合約關系的內部重新調整，重新確定聯盟各方的責、權、利關系，以及違約條件及其賠償細節，使得合約可以通過非訴訟方式得以私下解決，并具有可持續性。通過合約訂立的重復博弈，聯盟各方彼此加深了解，在提升彼此信任的同時，使信息不對稱對合約訂立和履行的影響逐步減小。

5. 以明確的條款規定聯盟退出與解散條件。如前述分析，企業戰略聯盟具有一定的壽命周期。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在合約設計之初，對于聯盟的解體以及當事企業的退出，應該進行預先明確的條款安排。特別對于股權型合資企業形式的戰略聯盟，對于合資企業的最終歸屬、解散、權益分配，以及實現上述歸屬、解散和權益分配的程序安排，在聯盟合約中必須做出明確的條款規定，以防止事后的可能發生的道德風險。

四、 從合約設計角度對綠城和融創之爭的評價

1. 從合約設計內容的角度進行評價。2014年5月22日綠城董事長宋衛平與融創董事長孫義斌簽署了就購買宋衛平、夏一波和壽柏年當時占比24.313%的綠城股份的協議。協議里并沒有規定違約條款。2014年7月1日融創支付5億元人民幣作為定金，7月7日支付完畢63億港元的全部股權收購款，同時綠城召開高管大會，將公司管理權交給融創派駐的管理團隊。

事實上，融創孫義斌的交錢，以及綠城宋衛平的收錢和交權行為已經涉及到上市公司管理權和重大債務重組問題，需要雙方的董事會和主要股東的同意，并發布上市公司交易公報。但是，綠城并沒有相應的程序及發布公報。2014年5月22日融創發布公告稱融創將在綠城股票交割之后付全款，這顯然與備忘錄內容沖突。在融創付清全款后，綠城股票并沒有交割給融創。并且直至11月下旬，綠城和融創才就備忘錄內容補發公告。

也就是說，從法律規范的角度而言，綠城與融創的合約設計是不規范的，漏洞和違約空間巨大。并且由于沒有設定違約條款，懲罰和自動履行機制也沒有明確。這為綠城毀約提供了規制上的漏洞。另一方面，融創是香港上市公司，如果年底審計發現錢出去了，而在2014年12月31日之前沒有拿到相應的股票，就不僅僅是違規的問題了，嚴重的話將追究董事長孫義斌的刑事責任。雙方倉促間以典型的中國企業家的江湖義氣簽訂的沒有規范設計的、過于簡單的、缺乏細致考量的、存有大量法律缺陷的協議，為事后雙方博弈爭斗留下的隱患。

2. 從合約設計中利益相關者參與機制的角度進行評價。融創和綠城雙方以股權買賣為主要內容的合約設計，是需要得到主要股東、高管團隊、包括法律、金融、財務、資本市場等方面的專業人士所構成的重要利益相關者同意或者參與才能夠合規和保證順利進行的。事實上，綠城的第二大股東九龍倉一開始是反對融創進入的，是在孫義斌和宋衛平的共同工作下，才同意融創以24.313%的綠城股份，同九龍倉并列為公司第一大股東。在融創與綠城簽訂的合約中，都忽略了主要股東九龍倉這一重要利益相關者的作用和影響。

綠城和融創合約的另一位重要利益相關者——香港證監會的作用也被融創和綠城的兩位董事長所忽略了。股票能否交割是合約能否正常履行的一個重要前提。事實上，香港證監會正式下發的意見函：在行動委員會裁定是否構成一致行動人之前不能進行股票交割，對于綠城和融創的合約履行以及雙方的博弈構成重要影響。

五、 結束語

因為有限理性、不完全信息以及信息不對稱等原因，企業戰略聯盟合約具有的不完備性特征會導致機會主義的出現。企業戰略聯盟合約不僅要關注聯盟組織的效率問題和成本問題，也需要關注對聯盟企業履約的控制機制等影響聯盟發展的問題。因此需要利益相關者多方參與進行聯盟合約設計。然而，相比無法全面預期的合約內容而言，對契約精神的尊重其實是聯盟合約得以履行以及戰略聯盟順利運行的根本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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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轉型期企業社會責任戰略機理研究”（項目號：71302046）。

作者簡介：邵興東（1973-），男，漢族，吉林省通化市人，管理學博士，上海應用技術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企業戰略管理。

收稿日期：2019-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