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曉華
(鎮江市高等專科學校,江蘇鎮江212008)
提 要:《白蛇傳》在中國是家喻戶曉的故事,明代文學家馮夢龍在宋話本的基礎上寫成《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白蛇傳》故事基本定型,發生地主要是鎮江和杭州,這也是江南運河的起點和終點。大運河貫通南北,對《白蛇傳》的形成和傳播,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白蛇傳》屬于大運河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和當代價值,需要認真保護和利用。
大運河的貫通,推進了城市的發展和經濟的繁榮,同時也極大地促進了城市文化、教育和民間藝術的發展。由《白蛇傳》的形成、發展和故事發生地的演變,可以看出運河在文學上產生的深遠影響。
《白蛇傳》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故事。在漢民族的四大傳說中,《白蛇傳》內容最豐富,情節最曲折,人物形象最豐滿,影響也最大。她最突出的特點還在于《白蛇傳》故事的發生地最多,社會環境和人物活動背景最清晰,且至今有實際風物留存。鎮江在唐代就有“法海伏白蟒”的傳說,并有實物“法海洞”“白龍洞”等留存,杭州在宋代也有《西湖三塔記》等話本小說,明代馮夢龍根據宋話本和鎮江當地流傳的“法海與白蛇”故事寫成《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白蛇傳》基本定型。清代在此基礎上又改編成多版本的戲曲《雷峰塔傳奇》,然后彈詞作品《義妖傳》等出現,此后還有戲劇和曲藝等方面的改編。到20 世紀田漢的京劇版本出現后,故事情節基本確定,人物形象漸趨豐滿。這是主流的《白蛇傳》傳說面貌和源流。
除此之外,河南鶴壁也有“白蛇鬧許仙”的故事,情節基本類似,但故事發生地僅限河南,是在河南鶴壁黑山之麓、淇河之濱的許家溝村。《白蛇傳》涉及的白蛇洞、金山寺、雷峰塔等,這兒都有,具備《白蛇傳》故事的各項構成要素,似乎更加順理成章。而在馮夢龍編就和后世流傳的《白蛇傳》中,故事的發生地在杭州和鎮江,田漢劇作更是將白蛇的故鄉拉到了峨眉之巔。杭州西湖和鎮江金山相隔六百余里,空間上總是顯得不那么緊湊,但人們談起《白蛇傳》來,依然是“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依然聽得見“水漫金山”的擂鼓和廝殺,卻絕難和中原的“淇水湯湯”聯系起來。這是為什么呢?
由秀絕天下的峨眉,到盡攬江山之勝的鎮江,再到天堂般的蘇杭,神話傳說的想象力看似非常豐富,但細究之下我們不難發現,這幾個地方都是在運河流域上。尤其鎮江和杭州,恰為江南運河的起點和終點——是大運河為《白蛇傳》提供了想象的翅膀。
《白蛇傳》源于宋話本。宋室南渡以后,“說話”等技藝陸續占領俗文學的廣闊市場,杭州像開封一樣廣設瓦子、勾欄、書會、茶館等場地。河南本有“白蛇鬧許仙”的故事,南渡后河南人士進入杭州者甚多,書會才人(話本作者)根據原來流傳的故事加以改編和整理,使之成為悲歡離合、貼近百姓生活的市井細民故事。而說書人和編撰者為了增加故事的可信度和熟悉感,利用大家已然熟知的路線完成故事的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局是十分自然的。鎮江、杭州是江南運河的兩端,南渡諸人非常熟悉,因此,“白蛇鬧許仙”故事被改寫成了宋話本,這也是馮夢龍創作的藍本。到馮夢龍寫成《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時,就有了較為完備的《白蛇傳》故事和發生地。在這篇小說里,杭州、蘇州和鎮江作為運河城市的特點非常明顯:
說到杭州,“話說西湖景致,山水鮮明……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后人因此只喚做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做斷橋,西邊喚做西寧橋。”①及至許宣因庫銀案被發配蘇州,“許宣痛哭一場,拜別姐夫、姐姐,帶上行枷,兩個防送人押著,離了杭州,到東新橋,下了航船。不一日,來到蘇州。”②東新橋是一座有上千年歷史的石拱橋,始建于唐朝。這座千年古橋,橋下是上塘河流水潺潺,河邊是樹木蔥蘢,一派盎然生機,迎送著來來往往的學子。上塘河與運河相連接,東新橋上,有一副對聯:“地接新關,利普工農商賈;石侍古老,源通南北東西。”極具運河特色。
蘇州也是一片商埠繁盛之景。“在蘇州市,日往月來,又早半年光景。時臨春氣融和,花開如錦,車馬往來,街坊熱鬧。許宣問主人家道:‘今日如何人人出去閑游,如此喧嚷?’主人道:‘今日是二月半,男子婦人,都去看臥佛。你也好去承天寺里閑走一遭。’”③人民生活因商業發達非常富足。
鎮江處于長江和運河的江河交匯處,運河城市特點更加明顯。“許宣問白娘子討了些銀子,教蔣和去鎮江渡口馬頭上,賃了一間房子,買下一付生藥櫥柜,陸續收買生藥。十月前后,俱已完備,選日開張藥店……許宣自開店來,不匡買賣一日興一日,普得厚利。”④說明鎮江市渡口繁忙,人員輳集,商旅往來,買賣興盛。
鎮江因運河貫通,在唐代以后逐步發展為商業城市,現在的很多地名還有商業痕跡,如磨刀巷、剪子巷、打索街等。明代文學家馮夢龍家在蘇州,又在鎮江丹徒做過儒學訓導,對鎮江在交通史上的重要地位了如指掌。在他的作品中,有許多個經過京口(或曰鎮江)的故事。如《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徽州新安商人陳大郎在襄陽病危,托人傳信要妻子平氏速來看視,那平氏“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就請父親作伴,雇個船只,親往襄陽看丈夫去。到得京口(鎮江)”,父親“痰火病發,央人送回去了。平氏引著男女,上水前進”⑤——也即是說,平氏是懷著十分焦急的心情上路的,從新安到襄陽,可以往西走,從江西九江入長江,再走漢水到襄陽,或直接從青弋江經蕪湖入長江均較為便捷,但書中卻選擇了這樣一種較為繞遠的路線,也說明了由新安江—富春江—錢塘江進入江南運河,再到鎮江換船入長江從而進入湖廣地帶是當時通行的路線。《楊謙之客舫遇俠僧》中,楊益(字謙之)是浙江永嘉人,授貴州安莊縣令,周鎮撫(周望)謫廣東連州,“二人來到鎮江,雇只大船。周望、楊益用了中間幾個大艙口;其余艙口,俱是水手搭人覓錢,搭有三四十人。”⑥從浙江永嘉去貴州和廣東,也均是選擇從鎮江換船通過。還有《王安石三難蘇學士》中:荊公(王安石)問道:“子瞻(蘇軾)從湖州至黃州,可從蘇州、潤州經過么?”東坡道:“此是便道。”⑦
這些,都說明運河在人們行旅生活中的作用。大運河,從隋唐時起被稱為京杭大運河,到了元朝進行疏浚貫通,不再繞道洛陽,而稱為南北大運河。南北大運河,以最短的距離,縱貫當時最富庶的東部沿海區域——中國的河流多是東西走向,在古代交通不發達的時代,這一貫穿南北的河道無疑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實現了國家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的大融合,江都、余杭、涿郡等迅速繁榮。運河的巨大作用不僅體現在它對南北經濟發展的促進上,也體現在它擴大了人們南北之間的交流上。鎮江地處長江與運河交匯處,形成了十字黃金水道,是重要的交通樞紐,商旅往來不絕。明朝遷都北京,運河更加繁忙,鎮江的地位也更加重要。《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中許宣與白娘子開的生藥鋪,就位于西津渡的碼頭上,且生意興隆,普得厚利,也說明了鎮江賴運河之機,商業空前繁榮的景象。鎮江西津古渡現有“一眼看千年”的景點,即在待渡亭旁,有“唐宋元明清,從古看到今”的一個路面標本,隔著玻璃罩向內看,路面標本分層呈現,有六朝時期的流沙地層,有唐代路基塊石下面的鵝卵石層,還有宋元明清時期或石板或青磚的地層結構,一層層,訴說著歷史的興衰和滄桑……這一切,也為白娘子愛情故事在杭州西湖和鎮江金山之間的連接提供了交通上的便利。
運河不斷催生著新的文學作品,也有力地推動著文學的傳播。《白蛇傳》最先起源于運河流域,然后隨著運河,邊流傳邊豐富邊完善。創作者也是傳播者。從小說上看,初具“白蛇傳”雛形的《西湖三塔記》作者田汝成,是浙江錢塘人;編成《清平山堂話本》、保存《西湖三塔記》話本原貌的作者洪楩,也是錢塘人;馮夢龍,江蘇蘇州人,曾居住鎮江多年,鎮江本已流傳著“法海和白蛇”的故事;從戲曲上說,看山閣本《雷峰塔傳奇》作者黃圖珌是江南華亭(今上海)人,雍正時任杭州府同知,乾隆間三任浙江鄉試監試官;山竹居本《雷峰塔傳奇》作者方成培是安徽徽州歙縣人,這一帶出行的路線主要是經新安江—富春江進入運河流域才能到達各地。京劇《白蛇傳》能夠盛行也是徽班沿運河進京的結果。流傳“白蛇鬧許仙”故事的河南鶴壁也在隋代開通的運河流域上,此故事被人經運河帶到杭州廣為流傳,也與運河淵源甚深。因此,《白蛇傳》無論是傳說、小說和戲曲,作者均是運河流域作家,是在他們的手上豐富完善并加以傳播的。而《白蛇傳》在曲藝方面的傳播,如傅惜華的北方子弟書《雷峰塔》,山東琴書《全卷白蛇傳》,天津西河大鼓《白蛇傳》等等,也是在運河流域展開,然后再傳播到全國乃至世界。其他許多文學作品的傳播,無不與運河這個交通動脈緊密相連。運河流域內人才薈萃、書院林立、文化昌盛;大運河以其博大的胸懷,集古今中外文化于一體,融東西南北民俗成一家,文學風貌、宗教信仰、民間藝術等百花齊放、互相促進。
因此,《白蛇傳》屬于大運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和當代價值。這個美麗動人的愛情傳說,至今在杭州和鎮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杭州西湖承擔了故事的發生和結局,人們常去尋訪“游湖相遇”的詩情畫意和“斷橋重逢”的且悲且喜;而江蘇鎮江則是“水漫金山”和“水斗”的主戰場,是《白蛇傳》的高潮,充滿了起伏跌宕和生命的斗爭精神,更能鼓舞人戰勝困難的決心和勇氣。在“大運河文化帶建設”的背景下,我們應充分挖掘《白蛇傳》的運河文化遺產價值,從多方面做好認識、利用和保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