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林 平
(南京大學 社會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兩千多年以來,被稱之為“中國哲學的始祖”[1]41和“中國哲學之父”[2]8的老子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著名命題廣為流傳,古往今來,從韓非、呂不韋、賈誼①、劉安、王弼②、王安石、蘇轍到王夫之③、魏源和毛澤東④諸人,都對這一命題進行過解釋、闡發或引用,它被賦予了辯證、深邃的哲理內涵,也廣泛、持久、深刻地影響著中國人的行為選擇、心理慰藉乃至人生價值觀⑤。毫無疑問,“禍福倚伏”是中國古老哲學命題中最為著名者之一。然而,老子的這一命題卻很少遭遇到反思和詰問,更沒有得到嚴格、科學的檢驗。難道“禍福倚伏”是亙古不變的永恒真理?當然不是。因為世間本可能就沒有永恒的、先驗的宇宙真理,無論這一“真理”是以哲學、神學乃至科學的面目或形式出現。本文擬對“禍福倚伏”的命題進行解析和探究,并試圖以經驗數據來加以檢驗,力圖揭示人世間禍與福的真正關系。
《老子·德經》第五十八章云: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謎,其日固久。
對于這段話所提出的禍福關系,古代和近現代學者大致提出了下列幾種解釋:
第一,禍福交替類似于晝夜寒暑。
蘇轍說:“天地之大,世俗之見有所眩而不知也。蓋福倚于禍,禍伏于福,比如晝夜寒暑之相代。正之為奇,善之為妖,比如老稚生死之相繼,未始有正,而迷者不知也。”[3]蘇轍將禍福交替喻之為晝夜寒暑,似乎禍福交替、重復出現也像晝夜更替、寒來暑往一樣,具有一定的規律性。但禍并不是福的原因,福也不是禍的緣由,正如白天不是黑夜的原因、春天也不是夏天的緣由一樣。至少,蘇轍并未明確提出禍福之間有因果關系。
第二,禍福倚伏,不斷循環。
范應元說:“倚,依也。伏,隱也。極,盡也。無正,尤言不定也。……蓋吉兇悔吝生乎動也。由動而徃,則福依于禍,禍隱于福,而誰能知禍福之窮盡乎。疑其無定邪,是有定也。能知詧詧之為禍而不為,則便是福。若以詧詧之為福而有為,則便是禍。然則禍福元有定矣,故《太上》曰:‘禍福無門,唯人自召。’”[4]
黃元吉說:“若后天太樸不完,貫穿陰陽于始終,互禍福為倚伏,禍中有福,福中有禍,禍福所以循環無端也。”[5]
在范應元和黃元吉的認識中,禍福無窮、循環無端,禍福倚伏,禍中有福,福中有禍。盡管他們沒有明確指出禍福之間有因果關系,但這種依賴(倚)和隱藏(伏)的關系,可能是潛藏的因果關系。
在現代學者中,任繼愈將“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中的“倚”解釋為“緊靠”,“伏”解釋為“埋藏”,他的相關譯文是:“災禍啊,幸福緊靠在它旁邊,幸福啊,災禍埋藏在它里面。”[6]186
陳鼓應也對《老子》的原文做了類似的理解,他的譯文是:“災禍啊,幸福倚傍在它里面;幸福啊,災禍藏伏在它之中。”[2]281
關鋒、林聿時認為,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命題“是說:禍福……是無條件的,相互轉化的,所以它們循環往復,有福必有禍,有禍必得福”[7]205。
第三,禍福關系不確定。
魏源說:“所謂禍者其終未必非福,所謂福者其終未必非禍,孰則知其終之所極何如哉?”[8]
上述前兩種解釋都較為確定禍福之間的交替關系,而魏源則用詞慎重,他強調,從長遠來看,禍“未必”不是福,而福也“未必”不是禍。但既然是“未必”,那么進一步符合邏輯的說法是:禍也“未必”是福,而福也“未必”是禍。當然,魏源本人沒有這樣做進一步的解釋。
林語堂的說法幾乎和魏源一樣,他對“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所給出的譯文是:“災禍的里面,未必不隱藏著幸福;而幸福里面,未必不潛伏著禍根。”[9]248
“未必”的說法,即是一個可能的說法,就是有可能,也有不可能,無法言之鑿鑿地確定。
第四,禍福之間有因果關系。
《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云:“倚,因也。夫福因禍而生,人遭禍而能悔過責己,修道行善,則禍去福來。福兮禍之所伏:禍伏匿于福中,人得福而為驕恣,則福去禍來。孰知其極:禍福更相生,誰能知其窮極時。”[10]河上公明確地將“倚”解釋為“因”,并進一步說明了禍為什么能產生福,福又為什么會導致禍。他對禍福之間具有因果關系的判斷是確定的。
韋政通認為:“老子相信人生的好運與壞運,禍與福,是互為其根的,對它是執著不得的。”[11]263這里所說的“互為其根”應該是具有因果作用。
陳鼓應在對老子《道德經》的闡述中,同時包含了上述第三和第四種看法:“老子認為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對立面,同時因著它的對立面而形成。并認為‘相反相成’的作用是推動事物變化發展的力量。進一步說,老子說明相反對立的狀態是經常互相轉化的。”[2]7“禍福相因……普通一般人只看到事物的表面,而不能進一層的透視其中隱藏著相反的可能性。因而在老子看來,禍患的事情,未始不潛藏著幸福的因素;幸福的事情,也未始不含藏著禍患的因子。這個道理,在經驗世界中處處可見,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個人處于禍患的處境中,反倒激發他奮發的心志,使他邁向廣大的途徑;我們也經常可以看到一個人處于幸福的環境中,反倒養成他怠惰的習性,使他走向頹敗的路子。世事盡如禍福相因一般地互相對立而又互相轉化。”[2]8
在這段話中,陳鼓應明確地提出了“禍福相因”的觀點,也使用了“未始”這樣與“未必”相類似的詞匯。
第五,禍福關系主要是一個理解的問題。
王力在《老子研究》中說:“尤云禍之與福,相去幾何也。方言是福,禍在其中。方言是禍,可以為福。禍福亦由比較而得,禍可謂之福,福可謂之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12]17
蔣錫昌也說:“圣人無為,天下自化,既無所謂福,亦無所謂禍。自俗君有為、以智為治,天下乃紛紛擾擾,競以奸偽相勝,于是禍福倚伏,而莫知其極也。”[13]
王力認為禍福是在比較中存在的,禍可以是福,福也可以是禍。蔣錫昌則更進一步,意為在一個自然狀態下,無所謂福,也無所謂禍。
上述理解,各有內涵,也各有聯系和差異。主流的理解是:禍福交替、禍福倚伏、禍福相因。
對老子“禍福倚伏”的命題本身,則歷代學者幾乎都給予了正面、積極的評價。
《呂氏春秋》認為:禍福倚伏是“圣人所獨見”[14]。《淮南子》認為老子的命題“化不可極,深不可測”[15]1055。
馮友蘭認為,《老子》以為宇宙間事物之變化,于其中可發現通則。通則就是老子所謂的“常”。一事物若發達至于極點,則必一變而為其反面。這就是事物變化的最大通則,“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就是變化的具體通則之一[16]。蕭公權的認識與馮友蘭相類似,他認為,天道循環,物理相對,乃老子思想中的基本原則之一。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就表現了天道物理,證明了“反者道之動”[17]167。錢鐘書對老子的這一命題“閱世觀化,每同此感”[18]。
以馬克思主義為基本立場的現代學者,都肯定老子這一命題中所蘊含的辯證法思想。
呂振羽認為,老子在其思想體系中,應用了一個辯證的觀點。他常常把事物的現象從對立的范疇方面去說明,如禍福現象對立的矛盾性[19]52。范文瀾認為,老子看到歷史上的成與敗、存與忘、禍與福的關系變化,總結出了一些含有樸素唯物論的辯證法思想。“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命題看見事物的辯證關系,是他的成就[20]。楊榮國認為,老子的思想里,充滿了矛盾的觀念,具有一些辯證的因素。“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是他思想中的積極因素[21]。周建人認為,老子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說出了事情有對立面,可以說他已有辯證法的斷片[22]301。侯外廬、趙紀彬、杜國癢認為,老子的“福與禍”是矛盾的兩極概念[23]272。任繼愈認為,《老子》第五十八章透露了不少辯證法觀點。有時看來是福,反而帶來災禍;有時看來是禍,反而帶來幸福[6]185。彭富春的評價則更高,他認為,老子不僅看到事物自身的同一性,而且看到事物自身包含的矛盾:禍福、正奇、善妖等。它們不僅互相對立,而且互相轉化,禍會變成福,福會變成禍[24]。
當然,出于對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理解不同,一些人也對老子“禍福倚伏”命題辯證法的不徹底性或局限性提出批評。這些批評認為,老子把握了辯證法之反正對立的觀點,但不能深入到矛盾對立斗爭的統一的理解[19]53。辯證法的精髓是發展,禍福倚伏的命題顯然缺乏發展[22]301。老子辯證法的根本缺陷是把對立說成是相對的,把統一夸大為絕對的[7]202。老子承認矛盾的對立,而否認了矛盾的斗爭[23]273。
總體來看,不論從何種理論立場出發,學者們對“禍福倚伏”的命題是肯定、認同的。
老子“禍福倚伏”的命題的確給世人以啟發,但后世的學者大多只是對此進行解釋和闡發,很少有人提出證明,《淮南子》可算作一例外。
《淮南子·人間訓》舉出若干案例說明禍福利害之轉變,其中“塞翁失馬”的故事最為經典:
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而歸。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為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15]1054-1055。
陳鼓應對這個故事也很偏愛,他在解釋老子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時說:“禍福之相因,很容易使我們聯想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故事。在日常生活上,福中常潛伏著禍的根子,禍中常含藏著福的因素,禍與福是相依相生的。”[2]282“塞翁失馬”真的可以很好地作為“禍福倚伏”的例證嗎?對此必須加以分析。
這個故事主要由以下三個環節構成:
第一個環節是失馬得馬——因禍得福。
筆者并不懷疑失馬得馬的真實性。五年前,在湖北鄖縣就發生了一起類似于“塞翁失馬”的故事。據報道,當地一戶人家圈養的一口母豬,在發情期跳出豬圈,銷聲匿跡于深山老林。幾個月后,這口母豬竟帶回了13口小豬,把主人家高興壞了⑥。
這個事例說明,“塞翁失馬”的確是可能的。從古至今,這樣失馬得馬、失豬得豬的事情的確發生過。但是,它不可能是大量發生的、常態化的,它只可能是一個小概率事件,盡管筆者沒有也難以尋找到這樣的統計資料來證明。一個基本的證據是,如果失馬得馬、失豬得豬的事情經常發生,那么人類就毫無必要將馬和豬圈養起來,這樣,馬就是野馬,豬也就是野豬。而野馬和野豬對于農牧戶來說,無所謂得失,當然也便無所謂禍福。
第二個環節是騎馬受傷——因福得禍。
騎馬受傷是完全可能的,其發生概率遠高于失馬得馬,但也不會太高。如果好騎的人大多會摔壞身體,那么游牧民族殘疾人的比率就會很高,試想這樣的民族怎么會有戰斗力呢?很難想象身體有疾、腿腳不便的游牧民族會在冷兵器時代所向披靡。
第三個環節是因跛避戰——因禍得福。
腿腳不便的跛子不參加戰爭,這是常態,亦即大概率事件。但戰爭并非是社會的常態,即使戰爭發生,戰士也不一定都會死亡。《淮南子》所描述的“塞翁失馬”的故事,對于時間、地點的敘述并不精確,但應該發生在西漢時期的邊疆,當時漢朝和匈奴之間屢屢發生戰爭。即使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人們也大多不會因為逃避戰爭而自殘,史書里很少見到這樣的記載。因殘疾不參戰固然是因禍得福,但參戰也不一定會死,還有可能建立戰功。這里存在多種可能性。“塞翁失馬”中的那個人因跛避戰而得以存活,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性而已。
將上述三個環節的情節聯系起來:失馬得馬——騎馬受傷——因跛避戰,構成一個完整的“塞翁失馬”故事。一個基本結論是:這是一個經典故事,但是一個小概率事件或極端案例。用一個小概率事件或極端案例去說明或證實一個普遍的命題或結論,只能說是非常勉強的,也是沒有說服力的。
“塞翁失馬”的故事容易給人造成錯覺,好像前一個事件必然是后一個事件的原因。因禍得福或因福得禍所要理解的核心所在是“因”,如果沒有這個“因”,或者前后事件之間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那么因禍得福或因福得禍就不能成立。
顯然,在“騎馬受傷”環節中,馬并非受傷的必然原因。比如現代人出車禍,原因便很多,或者是違反交通規則,或者是車技太差,或者是天氣惡劣,或者是道路問題,或者是車況不好,更可能是上述幾種因素的綜合,僅將原因歸之于車自身不好的情況是較少的,現實中交通事故的發生大部分是駕車人的責任。所以,騎馬受傷亦不能將責任簡單地歸之于馬,除非這匹馬是劣馬,故意使人受傷;即使這樣,騎馬人騎術不精也是首要原因。西漢時期,馬很多,騎馬的人也很多,馬是當時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騎馬受傷的概率不會太高,否則人們就不能用之作為日常交通工具。“塞翁失馬”只告訴人們“近塞上之人”的兒子好騎受傷,而沒有說明到底是馬不好還是人騎術不精,但前后聯系起來看,至少在《淮南子》的編撰者看來,是怪罪于馬了。這種理解當然是簡單、片面化的。如果責任或原因不是馬,而是人,那么因福(得馬)得禍(受傷)就不能成立。實際上,更大的可能是人騎術不精,而不是馬不好,因為,這馬是“良馬”。
總而言之,“塞翁失馬”的故事,用一個極端個案來說明禍福的轉變,它忽視事情發生的概率,以小概率事件說明普遍規律,而且,在這一連串事件中未必有確切的因果關系,因而它也忽視了事件發生的隨機性。《淮南子》用這樣一個故事來例證“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是非常勉強的。可惜,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人們早已將之視為經典,很少引起質疑與反思。
老子“禍福倚伏”的命題為什么能成立?或者換句話說,為什么禍福相通呢?韓非子給了經典的解釋:
人有禍,則心畏恐;心畏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則無禍害;無禍害,則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必成功,則富與貴。全壽富貴之謂福。而福本于有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
人有福,則富貴至;富貴至,則衣食美;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行邪僻,則身夭死;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死夭之難而外無成功之名者,大禍也。而禍本生于有福,故曰:“福兮禍之所伏。”[25]
韓非子的解釋給了后人以啟示,比如,陳鼓應、蔣麗梅就說:“現實生活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個人處于禍患的處境中,反倒激發他奮進的心志,使他邁向寬廣的途徑。而生活在幸福環境中的人,反倒養成怠惰的習性,最終走向禿敗。老子將我們的視野擴大,超拔于現實環境的局限,使我們不致為眼前的困境所構陷,也不為當下的心境所執迷。”[26]
韓非子的解釋并不太復雜,可將其簡而化之為“由禍變福關系圖”和“由福變禍關系圖”(見圖1、圖2)。

圖1 由禍變福關系圖

圖2 由福變禍關系圖
在圖1中,由禍導致畏懼而使得行為端正,然后通過兩條路徑轉變為福:一是行為端正明曉事理,獲得成功,導致富貴;二是行為端正不生禍害,可以盡享天年,獲得長壽。富貴與長壽就是福。
在圖2中,由福所生富貴追求衣食美導致驕心,然后也是通過兩條路徑轉變為禍:一是驕心使得行為邪僻而短壽;二是驕心使得行動不合理而不能成功。短壽和不成功就是禍。在韓非子的解釋中,何謂禍,何謂福,他做了規定,并說明了“由禍致福,由福生禍”的具體路徑。然而,他的解釋并不是沒有問題的:其一,這種直線式的推論有多個環節,如果其中一個環節脫落,就不成立;其二,他看重的是心理、倫理因素而忽視導致成功(福)或失敗(禍)的其他因素;其三,單一因素不必然導致唯一后果。從現代社會科學的視角來看,社會生活一般都是多因多果,一因一果的情形很難發生。比如,人們行為端正、明曉事理并不必然獲得成功,誠如孟子所言:“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27]戰爭的成功是這樣,商業和政治的成功也可能如此,并不是單一因素可以決定的。又比如,行為邪僻并不一定早死,民諺有云:“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從現代醫學社會學的視角來看,人的壽命由遺傳、性別、性格以及疾病(醫療保障)、生活環境、生活方式等多種因素決定。
總而言之,“塞翁失馬”的例證和韓非子關于禍福相通的機理解釋都是有問題的,他們的話語盡管是經典,但經典并不是“正確”更不是“真理”的同義詞。
人世間有禍也有福,更有平平淡淡、非禍非福的一般生活事件與狀態。禍與福,是生活兩端的極端事件,而非禍非福,即是生活的中間狀態。
對禍與福的理解,首先要區分不同的主體層次。一般說來,可以分為個人、家庭與社會。個人及其家庭成員的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發財破財、起起落落,對于社會來說,就是平常的現象。一個兇徒的死亡,對他本人來說是禍,對其家庭來說不一定是禍,對社會則是福。“塞翁失馬”,由失馬而得馬的“近塞上之人”是福,而對失馬的胡人來說則是禍;從社會整體(不分胡漢)來看,只是一匹馬從一家跑到另一家,馬匹并沒有增加或減少。“國家不幸詩家幸”,也是從不同的主體(國家和個人)方面來理解的。因而,在同一主體層次上,禍福能轉變,就是真正的轉變。在不同的主體層次上,對同一件事情,這個說禍,那個說福,可能就是一個理解的問題,是不同層面、不同視角的問題,而不是禍福倚伏、禍福相因、禍福轉變的問題。
在社會層面談論禍福太過復雜,從個人和家庭的層面,可以將涉及禍與福的幾個方面簡單列表如下(見表1)。

表1 禍福情形的簡要歸納
在上表中,自然災害,一般來說,不受人的控制,尤其是作為個體的人,要將這種災禍轉變成福,很難;在社會環境中,個人的命運受到戰爭、動亂或經濟危機的影響,個人要抗拒或改變大的社會環境,也是相當困難的事情。一場戰爭,成千上萬的人死亡,戰亂所及,災禍連綿,禍轉變成福的概率極低。在這種情況下,禍就是禍,對待災禍的正確態度及其處理方式,可以降低災禍后果的嚴重程度,而要將禍變成福,則受到個人動因與能力的限制。良好的行為動機,對事件的客觀判斷和處理的理性程度以及個人能力邊界,都是禍轉變為福的條件。這種條件是有限的,而不是無限的。
如果將人們的生活事件按一定順序進行排列,將復雜的情形簡化,禍福關系主要有如下組合:
組合一:馬太效應。圣經《新約·馬太福音》說:“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余;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按照羅伯特·莫頓的理解,即強者更強[28]。將馬太效應運用到禍福關系上來,即福福相連:福—福—福。
組合二:惡性循環。馬太效應其實有兩個方面,除了強者更強之外,還有弱者更弱。但是,在禍福關系上,為了區別,本文將“弱者更弱”從馬太效應中分離出來,用惡性循環來指代。禍不單行即惡性循環:禍—禍—禍。
組合三:禍福交替。老子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被眾多學者解釋為禍福交替,即禍之后是福,福之后是禍:禍—福—禍。
組合四:平平淡淡。非禍非福的生活事件可以稱之為“平淡”。生活中一個重大事件后更可能歸之于非禍非福的平淡。平平淡淡的組合可以一分為二:其一:禍—平淡—平淡;其二:福—平淡—平淡。
在現實生活中,上述四種禍福關系的組合, 哪一種更可能呢?這是一個可以用數據來說明的問題。
2014年7~8月,我們在廣東廣州、湖南岳陽和汨羅、貴州遵義和凱里、江蘇常州及武進、浙江金華和義烏、山東泰安和肥城、陜西咸陽和興平共13個城市(區)對其本市市民與外來農民工進行了問卷調查,共發放問卷3 438份,回收有效問卷3 334份,有效問卷回收率為96.97%。其中市民發放1 355份,回收有效問卷1 317份;農民工發放2 083份,回收有效問卷2 017份⑦。
在調查問卷中,讓被訪者回答從2013年7月以來,是否遭遇過被偷、被搶等可以稱之為“禍”的情況,回答結果見表2。

表2 農民工與市民遭遇的異常情況
注:1.本表之所以以3000元人民幣為界限,是因為市民的平均工資為3347元,農民工則為2828元,兩者平均工資在3000元上下。本文以被偷損失一個月工資作為一個界限,在此之下的被偷屬于小偷小摸。2.表內數字為頻數,表內()里的數字為百分比。
表2表明,95.68%的農民工與95.29%的市民沒有被偷過,被偷過的農民工僅為4.32%,而市民則為4.71%,兩者合計,被偷過的人為4.52%;其中,被偷過兩次及以上者僅66人(農民工42人,市民24人),占被訪者1.98%。
和被偷相比,被搶的發生率更低,農民工中被搶過的人為1.14%,市民則為1.37%,兩者合計則為1.26%;而遭遇過兩次被搶的農民工僅為0.2%,市民則為0.15%。
發生交通事故和被偷的概率相差不大,農民工中發生過交通事故的人為3.72%,市民則為4.63%,兩者合計則為4.18%;而發生過兩次及以上者,農民工為0.7%,市民為0.84%。
將上述三項合并來看,超過90%以上的農民工與市民沒有發生過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農民工發生過的為8.15%,市民則為9.81%,總體則為8.98%;其中發生過兩次及以上的農民工為2.84%,市民則為2.59%。
簡略地說,不到4.6%的人被偷過,不到1.3%的人被搶過,不到4.2%的人發生過交通事故,上述三項合起來看發生過其中一項的人不到9%。這說明,盡管中國的治安狀況有待改善、交通事故的發生概率在世界上是比較高的,這些可以視之為“禍”的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還是屬于發生概率不高的事件。
進一步來看,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在一年之內發生兩次及以上的概率更低,分別不到2%、0.2%和0.9%。即使上述三項合并來看,也不到3%。這個數據說明,在一定時間內,人們生活中禍不單行的惡性循環情況并不多見。
如前所述,禍與福都是生活中的極端事件,既然禍不多見,相應的福也決非常態,符合邏輯的推斷是:福福相連的馬太效應和禍不單行的惡性循環的發生概率應該差不多。“平平淡淡總是真”,這才是生活中的常態。這種常態,在統計的數理邏輯上就是回歸,猶如列納德·蒙洛迪諾所說:
一種回歸均值的現象……即在任何一系列隨機事件中,一個不尋常的事件后面,總是更可能跟著一個相對更平凡的事件[29]。
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命題,不僅僅是要闡述禍福交替的生活現象,更重要的是要說明禍福倚伏的因果關系。如果禍福交替之間沒有因果關系,禍之后是福,或福之后是禍,只具有時間上的順序性,禍不影響福,福也不影響禍,用現在的話來說,禍福交替就只是一個隨機事件,具有偶然性,那么人們也就不能從中得到深刻的教益。顯然,對于思想深刻的老子,后世的人們不會這樣去理解他,尤其是將其作為中國歷史上的一位先哲。
但是,禍福相因是真實的嗎?
盡管禍福交替現象并不多見,但作為個案,大千世界,形形色色,一個人、一個家庭抑或一個家族乃至一個社區發生禍導致福、福導致禍的生活事件,顯然是存在的。所以,進一步的問題應該是:禍福相因是普遍的嗎?或者在何種程度上,禍福相因能夠成立呢?
本文試圖用資料來檢驗這個問題。
用表2農民工與市民被偷、被搶、發生交通事故以及這三項合并的情況作為因變量,構建二分logistic模型(因變量以未發生=0),可以得到表3。

表3 logistic回歸模型結果報告(括號中是標準誤)
注:*p<0.05,**p<0.01,***p<0.001。
在表3的模型1中,性別、年齡、戶籍、教育年限、健康狀況和家庭收入對于是否被偷都沒有顯著影響,有顯著影響的變量為生活或工作所在城市(廣州被偷的概率顯著低于縣級市)、行業(商業服務業工作者顯著高于制造業,建筑業、其他服務業則與制造業沒有顯著差異)和賭博情況(參與賭博者被偷概率顯著高于個體周邊沒有賭博現象的人)。顯然,個體特征對于被偷幾乎沒有影響,而社會環境則是造成被偷的基本因素。
在模型2中,個體的自然特征對于被搶有顯著影響:女性被搶的概率顯著高于男性,身體健康狀況越差越容易被搶。和被偷一樣,如果本人參與賭博活動顯著提升被搶的概率。其他變量則沒有顯著影響。
在模型3中,有4個變量對于交通事故的發生有顯著影響:女性相對于男性發生交通事故的概率降低;年齡越大越不可能發生交通事故;家庭收入越高越可能發生交通事故;地級市比縣級市更可能發生交通事故。
在綜合模型4中,女性比之男性顯著降低事故(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三項中之一項)發生概率,年齡越大發生概率越低,而周邊有賭博情況的人比之沒有賭博情況的人更可能發生上述情況。
概而言之,模型表明:城市的社會環境對于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的發生都有顯著影響;個體的偏差行為(如賭博)提升了被偷、被搶的概率;體弱者更易被搶;而謹慎者(如女性和年齡大者)更易規避交通事故。
模型的結果還告訴人們:猶如韓非子所說,個人行為端正的確可以降低災禍的發生概率,比如不參與賭博可以減少被偷、被搶的機會,而謹慎行事也可以規避交通事故,但社會環境不是個體可以隨意改變的,忽視社會環境而只強調個體行為的作用是片面的,盡管這樣的說法具有很強的倫理道德意義。
進一步而言,模型的數據說明,并不存在一個一以貫之的因禍生福或因福生禍的抽象力量或規律(比如“道”)。禍,有不同的禍;福,有不同的福。天災人禍,天災基本上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而因外在力量所引起的人禍(如被偷、被搶)由非個體力量可以控制的社會環境及自身的偏差行為所致,完全不能說是因福生禍。而更多是由于主體自身偏差行為導致的禍(比如交通事故)則可以因為人的行為的謹慎、理性而降低發生概率。
上述數據還告訴人們,從更高層次來看,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更可能是一種偶然性很大的隨機事件。也就是說,這些禍不是由系統性的力量(比如福)決定的。因而,可以得出的結論是:禍福交替并不是生活中常見的現象,禍福倚伏、禍福相因更不是一種普遍的因果關系(數據的相關關系都不成立)。
將上述論述總結一下,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學界對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命題的理解主要是禍福交替、禍福倚伏和禍福相因,學者們對于這一命題是肯定、認同的,認為它具有辯證思想,是深刻的哲學命題。
第二,用“塞翁失馬”的故事來說明禍福轉變是使用一個極端個案來論證一個普遍規律,非常勉強,它忽視事情發生的概率、事件前后的因果聯系和隨機性。
第三,社會生活中的禍福關系非常復雜,但可以簡化為馬太效應、惡性循環、禍福交替和平平淡淡四種主要組合,老子的“禍福倚伏”只是其中的一種組合,而實際生活中,馬太效應、惡性循環、禍福交替都不是常見現象,平平淡淡才屬于常態。
第四,以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等“禍”構建的回歸模型說明:社會環境和個體行為共同影響著“禍”的發生,個人行為端正的確可以降低災禍的發生概率,但社會環境的作用也不容忽視,韓非子關于“禍福轉變”的機理說明是片面的。回歸模型的結果進一步說明,禍不是因福而生。禍(被偷、被搶和交通事故等)更可能是一種偶然性很大的隨機事件。禍不是由系統性的力量(比如福)決定的。
綜上,本文的基本結論是:禍福交替并不是生活中常見的現象,禍福倚伏、禍福相因更不是一種普遍的因果關系。
當然,筆者并不完全否定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說法或命題,這個命題所內涵或可以衍伸的一些思想,還是具有積極因素的。因而,本文就如下問題再進一步討論。
其一,積極意義。
許多學者從倫理、心理的角度指出老子命題的啟示意義。“御覽四百五十九《說苑》引《老子》曰‘得其所利必慮其所害,樂其所樂必顧其敗。人為善者,天報以福;人為不善者,天報以禍。’”[30]蕭公權說:“吾人既知天道循環而禍福相倚伏,則知足亦為處世之至術。……吾人雖知物極必反,功成宜退,倘不能行止及時,則知足之術亦苦難于運用,蓋禍福倚伏,其來以漸。成功之始與失敗之初皆甚小而不著。能見微知機者乃能制其肇端,使底于成,而敗無由致。”[17]170韋政通認為,老子“這種觀點,不僅能使人忍受一些折磨而不煩惱,實是勘破了人生對好運壞運、禍與福的迷執。”[11]263陳鼓應也說:“老子提示我們觀察事物,不可停留在表面,應從顯相中去透視里層,作全面的了解。他向我們拉開了觀察事物的視野,使我們能超拔于現實環境的局限,使我們不致為眼前的困境所陷住,也使我們不致為當下的心境所執迷。”[2]282
老子關于禍福關系的論述告誡人們,不要因為眼前有禍而喪失信心,也不要因為當下有福而自我陶醉。實際上,這是一種底線思維,它要求人們在最困難(有禍)的時候看到前途(有福),在得意(有福)的時候提高警惕(有禍)。
其二,正確理解。
顯然,老子禍福倚伏的說法并非社會生活的常態,但是一種心理慰藉的積極手段。不過,即使是心理慰藉也得適度,不能認為禍一定能轉化為福,或福一定會惹禍,并據此而行動。如果對禍不能現實對待,不能正視它,就有可能成為一種阿Q精神。阿Q在挨打被罵受嘲弄的時候,會想到將來“我的兒子會闊得多啦!”[31]從而飄飄然。
不能直面人生中的禍,不對禍做深刻的反思,而只是力圖從禍中盡快解脫出來,是難以真正解決產生禍的自身個體原因和更為廣闊的社會原因。從社會和文化的角度來說,不能直面禍,可能是缺乏悲劇意識的原因之一。
雅斯貝爾斯說:“從世界歷史角度來看,老子的重要意義是與中國精神緊密聯系的。老子的局限性也正是中國精神的局限性:老子無論處于何種痛苦之中,都保持樂觀開朗的心境。……中國人不僅沒有創作出文學上的悲劇,而且也根本不了解悲劇,盡管他們也能看到并體驗到不幸。”[32]
雅斯貝爾斯的話語值得人們深思。
其三,思維局限。
顯然,老子的話語、思想具有局限性,比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說法并非社會生活的常態,更不是普遍的因果關系,只是對社會生活某一狹窄現象的片面認識,因而當然具有局限性。
那么,老子思維的局限性來自哪里呢?
筆者不能同意是因為老子的唯心主義而導致其辯證法不徹底的一類說法,猶如關鋒、林聿時所說的:“老子的辯證法的基礎是唯心主義,是以絕對的‘道’封閉了他的辯證法,從形而下的相互對立,達到了超乎形而下的、即觀念中的絕對統一。”[7]208這類說法的基本缺陷在于:只是從本體論而不是從認識論來分析;也就是說,先判斷某一理論或某一思想是何種屬性,然后從這種理論的基本缺陷推論出它的具體結論的錯誤。且不說對于基本理論或思想屬性的判定是否恰當、正確,即使這種判定沒有問題,也難以就此推論具體結論的錯誤或正確。這是一種因人廢言的思維方式,它將人們的思維看成一個嚴格的整體,只要基本的東西錯了,就都錯了。這種判斷方式尤其不適合復雜的思想體系或理論。
筆者也不同意將老子的思維方式簡單地歸結為“直覺”,從而他的思想或理論帶有直覺的基本缺陷。林語堂說:“老子以箴言表達,莊子以散文描述;老子憑直覺感受,莊子靠聰慧領悟。”[9]10陳鼓應也說:“盡管中國沒有西方哲學那樣的認識論系統,但是老子開創的直覺思維方式,一直是最典型的中國哲學思維方式。”[33]如果老子的思維方式只是直覺,那么他的思想就不太可能是深刻且較為系統的哲學,而更可能是帶有文學色彩的一些散論,并且他也不太可能提出一些抽象的、形而上的范疇、概念或命題,比如“道”“反者道之動”“有無相生,難易相成”以及本文仔細討論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等。
觀察是老子認識事物的一個基本方法。王力說:“老子之道,得自閱甫。閱甫者,觀察萬物而類推之也。”[12]20老子超出了常人在日常生活中一般觀察的視野,他要“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老子·道德經》第54章)。當然,除了觀察之外,老子還有思考:“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老子·道德經》第47章)這段話,講的就是要思考、反思。
老子“以天下觀天下”,視野遠不同于常人,所以能提出一些深邃的哲學命題。但是,他的觀察畢竟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科學觀察,缺乏科學觀察的嚴謹、比較和系統性。他觀察的個案數量也不可能太大,只能從有限的事例中得出結論。而且,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并不是一般觀察就能洞穿的,也不是有限個案可以歸納的。缺乏科學研究的工具,就難以得出科學的命題或結論。盡管老子是哲學家而不是科學家,但哲學命題(只要是論述事物之間關系的,而不是純粹的價值判斷)并沒有超出或自外于科學的特權,尤其是關于社會生活關系的哲學命題,也要用科學的方法去得出,并用科學的方法去檢驗。“科學方法,即是哲學方法”[16]5。老子思維的局限性,主要就是來自于他觀察方法的局限性。
總而言之,一切非純粹價值判斷的古老哲學命題都需要對之重新反思并盡可能以經驗事實去檢驗。對于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經典,只是解釋、闡發或引申,并不是正確的態度。尊重經典,并不只是閱讀、背誦和傳播,更不是將之視為亙古不變的真理而頂禮膜拜,而是重新反思、審視檢驗、客觀評價、科學定位。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古為今用、推陳出新。
注釋:
①《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記載了賈誼所作賦,其中有詞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參見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508頁)。
②王弼撰有《老子道德經注》(中華書局2011年版)。
③王夫之《老子衍》中解釋《老子·五十八章》時說:“嘗試周旋回翔于理數之交,而知其無正邪,彼察察然迓福而避禍者,則以為有正。”參見王夫之:《老子衍 莊子通 莊子解》(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1頁)。
④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說:“我們必須學會全面地看問題,不但要看到事物的正面,也要看到它的反面。在一定的條件下,壞的東西可以引出好的結果,好的東西也可以引出壞的結果。老子在二千多年以前就說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日本打到中國,日本人叫勝利。中國大片土地被侵占,中國人叫失敗。但是在中國的失敗里面包含著勝利,在日本的勝利里面包含著失敗。歷史難道不是這樣證明了嗎?”參見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397-398頁)。
⑤“老子的哲學中一些辯證法的警句,長期流傳在社會上,如……‘禍福相倚’……幾千年來已成為中國人民的精神財富”。參見任繼愈:《老子新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4頁)。
⑥這應該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是現代版的“塞翁失馬”,它滿足了人們心目中對“因禍得福”的現實解讀。參見關前裕、周家山:《母豬逃進深山數月 領回一群野豬娃兒——鄖縣一戶山民真切體驗了一次“塞翁失馬”》(《楚天都市報》,2014年7月10日A14版)。
⑦本次調查對城市居民采用分層隨機抽樣方式,即先在城市中隨機抽取街道和小區居委會,然后按照小區的居民名單再隨機抽取被訪者。由于在城市中缺乏準確的農民工的抽樣框,對農民工則采用被訪者驅動抽樣方式(RDS),這種抽樣方式可以做出近似無偏的估計。參見Salganik M J, Heckathorn D D:Sampling and estimation in hidden populations using respondent-driven sampling(SociologicalMethodology,2004,34(1):193-240);Heckathorn D D:Extensions of respondent-driven sampling: analyzing continuous variables and controlling for differential recruitment(SociologicalMethodology, 2007,37(1):151-207); Wejnert C:An empirical test of respondent-driven sampling: point estimates, variance, degree measures, and out-of-equilibrium data(SociologicalMethodology, 2009,39(1):7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