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亦非
你說萬物皆數,畢達哥拉斯
零也是數,所以萬物皆零
零雨分布不均的午后
漆園,圖靈從曾經落下的
復歸于如今落下的暮雨中
看見一,這虛空的大道
看見四季更迭,欲惡橋接
河水流至盡頭再次折回
而我要說,一個倦怠的中年人
不應該追問事物的消亡
正如,不可探究時空源起
就讓我們停歇于一陣雨
和一陣雨之間,在這里
零即是一,道即是虛
圖靈有時也稱為畢達哥拉斯
如今漆園荒草叢生,野兔出沒
于舊式的算法,雖然數百年之后
印度人遲到地發明了零
但在殘缺的象限上,時間
從未發生,亦未消逝
過去倒映往昔,加上現在
辨識當下,等于未來的未來
——只需要一段序列主義的音樂
就是你的定理,畢達哥拉斯
在時間的第三條藍色邊上
你被稱為勛伯格,用五十頭牛
作為誘餌,以十二音為黑色釣絲
巨大的鉤子拋向時間之海
泛起海神沉思般的音浪
這些,都已消散成傳奇
有如大魚游走而只留下魚笱
白兔被獻給愛麗絲,而
只余下兔網。這個秋日
我寄身于云崖之居,看落日
于群山間,彈奏《鋼琴協奏曲》
剎那已恍若隔世,畢達哥拉斯
在聲音的比例之間,你我
也只是同一個譬喻……
太陽、月亮與星辰的軌道
與地球的比例,等于三種協和
音程,你認為是八度音
五度音與四度音,畢達哥拉斯
在宇宙的鐵律之下
何以安慰這世道與人心
正如梅西安寫下《時間盡頭四重奏》
之后,仍未絕望于人類荒寒
揣測著神的深思,奏出
《時值與力度的模式》
在那枯燥的,貌似無序的聲音中
神在用比例說話,用高音之外的
諸種可能性。畢達哥拉斯
這被0與1決定的時代中
連數學也不過是影子
而你的命運,則如影外的微陰
被動蕩的歷史所左右
(唯有比例永恒,雖然萬物易逝)
最終歸息于神的懷抱,在那里
黃金、比率,以及黃金的比率
在回響,縱然如此模糊
猶如俄耳甫斯的影子
倒映于塔蘭托灣的潮汐間……
恍惚間,我把落地玻璃墻外
坐著喝咖啡的盜跖,誤認為
你鏡中之影。在雅典娜眼中
或許你我本為同一個人
卻體現為兩種命運的截然
就像周長與直徑,同屬于圓
在它們的比例之間,你說
數學的呼吸幻現了萬有與山河
召喚出巴比特與《難以置信的旅程》
——河流傾向于走出更多的環形
路徑,在生活最細微的轉彎處
外側的水流變快,反過來
侵蝕內側平穩的日子,帶來
更為急劇的彎折,但流水不會
圓環地回到故國,因此
在生命的起源與終點之間
圓周率浮現它的臉,水波粼粼
讓我將水中的巴比特誤視為你
畢達哥拉斯,在音組與六音和弦的
錐棱式對稱、全項積數列中
巴比特也是你的另一重身份
其間可以沒有神的意思
風隨意而吹,忘記名字
亦不記榮辱,正如彈過而
無人在乎你聽不聽的《三首鋼琴曲》
只有《夜鶯》的詠嘆回旋于
這黔南的群山空茫,仍然是
發音與遺忘之間,那圓周率
畢達哥拉斯,若在你的定理
指數上,上揚一個數值
宇宙便失去平衡,就算用
天子劍,也不能使四海臣服
這兵器上決浮云下絕地紀
猶如斯托克豪森的音栓
虛晃為十字形游戲,而音樂巫師
躲在交叉小徑的花園后
眾神遠遁的暗夜,經過
精密計算,無窮碎片
卻導向旋律四起的少年之歌
疊歌起伏,這迷離于數學的祈禱者
再沒有二十四小時聲響
去驅動庶人之鋏,或諸侯之劍
那天子等式開之以陰陽,持行以四季
卻已非宇稱守衡,畢達哥拉斯
你不在光亮旁邊照鏡子
是否為了躲避那費馬花招
或時間迷宮,但時間依然是
一柄劍懸于黃道,或克羅敦城
在正十二面體中,究竟潛藏著
什么厄運?畢達哥拉斯
它用二十個生活的頂點去分延
三十條言語的棱邊,并聯想出
一百六十根命運的對角線
在其中一徑可怕的對稱兩端
我辨認出你與韋伯恩的臉
吸煙人在燈火管制之夜
死于士兵誤會的槍聲,而你
則被拒于數學殿堂外的妒忌者
謀害于不講規則的烈火中
(赫拉克利特卻說,這世界是
永恒的活火,在一些分寸上
燃燒,一些分寸上熄滅)
而從你們的對稱過程
正十二面體的發現者,早已喪生
猶如韋伯恩推進十二音體系
卻斷裂為點,以描述
以掩蓋五魔方般的不安
在無窮的群族中,音高的
旋轉對稱軸,卻要走出
哈密爾頓路徑。畢達哥拉斯
知曉大道容易但不去談論
卻如此困難,以至于人心
險于山川且難于知天
因此,這世間沒有一樣事物
是我所羨慕,沒有一件
于我所擁有,除了隱身
以及,對命運深深的嘆息
這不可公度:正方形的對角線
與其一邊的長度……因為
2的開平方沒有結果——
但宇宙卻由此而派生,無限
且不循環。畢達哥拉斯
世間的智者都看見時空
幻象,并相信它的規律之光
無所不在,比如柏拉圖
操持理念之鏡以反映萬物
比如六音列鏡像倒影,幻現出
羅奇伯格與第二交響曲
如果說求和正方形演繹出
六音列,那倒映間的缺陷
猶如蟲洞布滿了有理數之軸
(而蟲洞在時空的數系中
作為捷徑,也不能自茫然大海
解救被死亡帶走的希伯索斯)
畢達哥拉斯,是否數學的危機
迫使人掩目而眠?讓你的數字宇宙
發出斷裂的序列之音:我們堅信
有理數的簡潔,因此涂抹
形名學或詭辯,大一與小一
這無限的兩極讓人隱隱不安
召喚羅奇伯格回歸傳統
——激進也會衰變為浪漫
正如所有的求探都將歸宿于
無知,在這塊由無限連分數
所延續的世界上,唯有音樂
帶給我們,那猶豫的安慰……
在布列茲看來,勛伯格走得越遠
就錯得越離譜,正如
完滿數延伸得越深遠
微虧數就越多,至今
微盈數仍然藏身于處理器的
計算力之后,所以
我們應該保全生命
不滯于物,不受限于下午茶
或系統隨機生成的冰封王座
在玄學之風吹過的圖書室
你聽一聽《無主之槌》
它敲響于歐幾里得的倍2性
像這輪28天繞地一圈的月亮
從神用6天創造的世界間回響
這天體之間深奧的《應答》
被布列茲所虛構,他消滅
勛伯格,卻在時間上延續了
作為源頭的勛伯格,恰如
后來者虛構我所講述的
名為《讓王》的寓言
卻點描出我身處的現實
萬物的深意如此青翠
你看此刻窗外,一脈顫音
越過山海,正繪出那初生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