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片《你的名字。》影像語意構成與運用

楊成文 (天津科技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天津 300457)

一、時空結構的多層次

新海誠執導的動畫影片因其唯美的畫面和動人的故事被譽為“數字時代的影像文學”。[1]其作品《你的名字。》的時空處理復雜多變，線索形式多樣，不斷引領觀眾在現實時空、媒介時空、閃回時空、心理時空、象征性時空之間穿梭跳躍，以豐富的影像語言來展示劇中人的意念和情感，呈現給觀眾精彩視覺感受。

(一)現實時空

現實時空是影片發生、發展、情節遞進的現實部分，也是敘事的主體部分。影片分別從異地異時、同時異地、同時同地三個層面來表達時空的敘事。

異地異時層面：擁有不同生活背景的三葉和瀧，在身體互換后在彼此的現實空間生活，以互異的角度給觀眾帶來新奇的視角和審美，以異性視角審視角色內心、以戲劇性的事件(踢翻書桌、縫補裙子)塑造角色性格，使觀眾隨角色的境遇變化情起情落。同時異地層面：瀧喝下口嚼酒是劇情的重要轉折，也為兩個角色相見提供了必要的現實時空基礎，在山上“瀧魂三葉”去找在鎮上的“三葉魂瀧”，這也是影片的“催化事件”，推動影片進一步發展。同時同地層面：“孤落時辰”為角色創造了難得的“無距離”“無時差”的相見時間，將全片推向高潮。

(二)媒介時空

影片開端用鏡子作為現實場景中人物和現實的反射，通過創作者的加工設計，成為帶有主觀意圖的生活狀態還原，這里且稱之為“媒介時空”。鏡子的邊緣作為視覺用語言，表明邊框內的影像是被加工過的視覺元素是角色重要信息的強化，“三葉”在鏡前的“驚訝”表演讓觀眾帶著疑問和好奇關注劇情發展；三葉“失戀”的部分再次運用鏡子中流淚的三葉，則帶有象征性的意味；在瀧與好友在圖書館查看彗星災害犧牲者名簿目錄這一關鍵場次，再次用“鏡子”這一媒介形成獨立時空，瀧面對鏡中的自己得知“三葉”早已經死亡的信息，作者運用鏡中反射形成的“媒介時空”傳達出角色獨立思考及豐富的思想狀態。用“電視機”塑造媒介時空的鏡頭，分別運用不同景別的三個鏡頭對迪亞馬特彗星這一關鍵信息在視聽上進行詳寫，多次彗星隕落的事件信息在不斷疊加中推進，通過“電視機”這一媒介進行反復強調，而這些信息的傳遞是線性的、遞進的，是經過作者設計過的時空關系，使影片在影像語意上從開端到街舞相互關聯，在造型手法、時空影像運用方面前后呼應，相得益彰。

劇中角色身份的互換導致無法向外人傳達更多的情感，卻為兩個主人公構建私密、封閉的交流環境，彼此成為不可替代的情感交流對象，“手機”作為“媒介”結合交叉蒙太奇的剪輯，將兩個不同空間的敘事軌道通過“手機記錄”建立起“共有時間”的關聯進行情感交流，消除了空間上的距離感，營造了奇特的“媒介空間”也成為影片獨特的時空影像語意。

(三)閃回時空

動畫電影中的視聽語言不僅能夠靈活地重現事件，而且還能夠準確重現感情和思想，是一種豐富多彩的語言。[2]影片用了較多閃回時空的回憶鏡頭，包括不同的人物視角、不同形式的回憶鏡頭，作者采用插敘蒙太奇的敘述形式回憶了“三葉前往東京找尋瀧”的劇情，三次閃回都強調性地使用了低角度大特寫鏡頭拍攝電車門，著意刻畫“電車門”這一帶有封閉和開啟空間性質的影像語意表達，是整場戲的重要支點，車門的開啟也成為段落關鍵節點鏡頭，鏡頭的強調以符號化的形式向觀眾闡釋三葉在不同空間中對瀧的找尋，這種影像語言即是對敘述語言的視覺化補充，也有其視覺上的獨立性，完成了語言沒有完成或無法表達的意境。

另一段重要閃回空間塑造是瀧找到宮水神社的神體，并喝下口嚼酒后的“回憶之旅”，這段風格化的鏡頭使回憶的視覺特征鮮明，影像的信息是夢幻，是美好回憶，還是真實記憶對于觀眾已經不重要了，鏡頭語言傳達出的氛圍及情緒帶領觀眾探尋三葉的成長過往，影像感覺與角色心理相融合，回憶結尾處拋出三葉死亡的信息不僅增加了故事的緊張程度，也將故事引入新的方向，讓觀眾從瀧如何找尋三葉，升級成如何拯救三葉。

(四)心理時空

瀧魂三葉在鎮上勸說死也傍晚之前帶著外婆離開小鎮的戲，用了跳切慢推鏡頭，由瀧魂三葉切到山林，然后再切到宮水神社的神體，再切回“三葉”的近景鏡頭，“三葉”內心的猜測通過帶有主觀色彩的心理想象畫面時空得以傳達。

(五)象征性時空

象征性的時空在影片中以孤月的形式分別出現三次，每一次出現都象征著不同階段的情感歸結。瀧在天橋上給三葉打電話段落、成年后奧寺與瀧天橋上的暢談段落，均使用了鐵絲網遮蔽孤月的空鏡頭，象征著各自情感的歸宿，在山頂相見后瀧記不起三葉的名字，也是用孤月畫面來表現瀧與三葉的情感發展處于低谷階段。象征性的時空運用在視覺語言上能突出角色的行動和決定，三葉深夜跑下山去說服父親的路上奮力向系守町鎮奔跑的畫面，采用高速升格的方式處理，特寫了邁出的堅實一步，三葉的秀發飄動，目光專注、堅毅，鏡頭不長但創作者用意明顯，對于拯救的象征意義不言而喻，這種影像語意更明了、更突出、也更能被觀者意識到。

二、光與色的造型語言運用

(一)色彩與色調

動畫電影中的視聽語言不僅能夠靈活地重現事件，而且還能夠準確重現感情和思想，是一種豐富多彩的語言。[2]影片在環境與角色的色彩構成方面主要運用綠、藍、灰作為現實時空的核心色彩，對外部環境、內部場景進行選擇和加工。系守町鎮與繁華的東京作為故事主要發生地，分別以高飽和度、高明度的綠色與藍色作為主要色調，兩個環境形成藍綠相似色的色彩構成，營造出一種和諧、舒緩的視覺體驗。

在主要角色的色彩規劃上以互補色為核心，既有對立也有統一，三葉和瀧分別以白和灰色作為造型主視覺色彩，兩者在色彩主體上是和諧統一的。在造型細節方面三葉以白色襯衫配紅色領結、紅色發帶，紅色作為三葉的色彩象征符號，是色彩的高級美感形式，傳達著三葉熱情、活潑、積極的性格特征，在色彩心理上也有古典、傳統的暗示，與三葉的身份背景較為契合。瀧則為白色襯衫綠色袖口，搭綠色條紋領帶為標志色彩，反映著瀧的青春、活力，也符合都市男生的特點，細節上的色彩規劃使兩個角色構建對立的戲劇效果，色彩的對立形成的面積大小及風格樣式，使綠色條紋領帶和紅色繩結的對立在畫面上更富有生機和張力。在劇情回溯“三年前地鐵相見”的段落，整體的色彩規劃呈現反差與對立設計，突出分離性、營造距離感，環境中其他角色都呈現藍灰色的冷調，只有主要角色彩較為豐富的色彩；主要角色個體設計方面，因為是尋找愛情的回憶鏡頭作者著意為三葉添加了淡黃色的毛衣外套，較之前的造型色彩上更加偏暖，回憶的鏡頭所表現出朦朧的暖色調與現實中發生的不幸構成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與對立的設計能夠貼切的表達影片的主題“距離與愛情”。在回憶時空的色彩運用方面“回溯三葉成長歷程”的鏡頭，觀照了年代感、色彩、色相、飽和度，朦朧感和顆粒感的暖調畫面呈現，在摻雜了口嚼酒的因素情況下，既符合心理學基礎，在視覺感受上通過加入顆粒質感調和色調，使畫面色感更加立體，也與現實空間在色彩質感上進行區分和強調，適合影片的總體藝術感受。在回憶彗星墜落過程中，畫面中天空與彗星構成多層次的藍色畫面，在同一色系下運用面積大小形成豐富的色彩結構，在彗星瞬間摧毀鎮子的鏡頭中作者克制地選用了中低飽和度的紅橙暖色與事發前大面積的藍綠冷色進行對比，用色彩關系呈現了對于村莊的毀滅發生在多年前的暗喻。

(二)光線與敘事

作者有效運用光線、光區對角色性格進行塑造，在輔助敘事方面有著整體的設計安排。僅以“三葉”餐廳打工遇到吃“霸王餐”的客戶這場戲來分析，整體光區設計上角色近景鏡頭的光線主要以側順光的方式為主，突出畫面內的核心角色在畫面空間的位置，受光部的均勻照度與不受光部分形成了明顯的明暗區分，增加角色的立體感，輔助角色造型；在大場面多角調度的畫面中，環境光線布置成明顯的亮部區域與暗部區域，亮部區域作為主要角色的表演空間，暗部區域成為輔助角色的表演空間，以此為基礎奧寺登場與三葉并置的時候，通過角色在光區范圍的調度安排角色表演次序，用光照區域安排主要角色的表演空間，奧寺解決危機的戲始終處于亮部光區(受光區)強調這一角色在這場戲的核心地位，而三葉成為該場戲的配角，在主光區停留的時間不僅短且在危機結束升級前，從調度上退到環境光區的暗部，脫離了表演核心區域，塑造著三葉涉世未深的青澀。

三、環境造型的表現力

外部空間環境方面。作者運用不同環境間的對比建立角色性格上的差異，偏遠的系守町鎮與繁華的東京、傳統的宮水神社與東京的西餐廳成為人物性格發展的堅實依托，較好地塑造了互換性別后角色在傳統與現代、城市與鄉村間互異體驗的鮮活銀幕形象。外部環境對角色心理也有著深刻的表達，三葉在紅色的鳥居下大喊“來世讓我做東京的帥哥吧”，巨大的紅色鳥居框住向往都市生活的三葉，體現了鄉下生活對三葉內心造成的壓力，環境與人物的細膩感情融為一體、相輔相成。

內部空間環境方面。三葉的居所內的陳設條理規范、干凈整潔，瀧的居住地置物雜亂、空間局促。在細節表現方面三葉與家人同食早餐看電視，而瀧的家人則是獨自用平板電腦看新聞食用早餐，環境對于這一相同事件運用對比的造型觀感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環境空間的大小，畫面結構的疏密，道具器皿的類型選擇都賦予造型語言特殊的魅力，有力地塑造了不同的生長環境下，迥異的角色性格狀態。

四、關鍵道具的情感表達

在人物道具的設計運用方面，紅色的“繩結”既是三葉的標志裝飾，也是貫穿整個影片的一個線索，更是聯系傳統與現代、過去與未來的物喻象征。“作品將‘產靈’這一日本傳統文化元素，以繩結的外在表現形式融入劇情設計中使電影戲劇性張力十足，收獲了無數日本觀眾的共鳴。”[3]“繩結”這一重要道具在瀧與奧寺前輩約會這一幕戲中得到不斷的強調，成為阻隔瀧與奧寺關系發展、瀧內心復雜情感表達的重要載體。這幕戲中在鏡頭構圖設計上著意突出瀧手上“繩結”在畫面中的對于瀧與奧寺在平面位置上的分割，像似“第三個人”橫亙在瀧與奧寺中間，特別是奧寺直接戳破瀧喜歡自己的鏡頭，紅色繩結作為前景以近乎特寫的畫面位置與奧寺的中景位置形成關系鏡頭，繩結被極大地強調，而后的低角度拍攝瀧的反應鏡頭，瀧又將戴有繩結的手捂住嘴尷尬解釋，奧寺呈現在鏡頭中是背面的近景，繩結得到進一步強調，之后的鏡頭是正側拍二人關系鏡頭，奧寺靠近瀧，畫面中紅色戴著“繩結”的手也正好橫亙在兩人中間，隨后的全景鏡頭奧寺離開，整場戲“繩結”成為隱藏的情感元素，積極參與畫面敘事，凸顯了這場戲中瀧內心的情感轉變。

五、結語

影片以東日本大地震作為時代背景關注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以社會發展中的日本普通人的生活為基礎，展現出不一樣的青春愛情故事。影片在調動影像語言、挖掘造型語言表現功能方面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剝開復雜多變的時空外殼，其內核依然是新海誠作品中不變的愛情主題——有距離的愛。這部動畫電影在商業和影像藝術上的成功，不僅豐富了動畫創作實踐的形態，也讓我們對高品質的動畫電影有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