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兆旭 (喀什大學 人文學院,新疆 喀什 844006)
新疆天山電影制片廠2012年拍攝的《生死羅布泊》依托新疆特有的地理環境,把電影人物置于“死亡之海”羅布泊這個神秘的荒原里,拷問人性和人類探尋未知世界的堅韌毅力及面對死亡的無畏精神。
影片一開始通過長鏡頭展現了一個沒有任何生命跡象、沒有水、沒有路、沒有氣象資料、沒有地圖、沒有參照物的“六無”地帶的“荒原”意象。這個“死亡之海”羅布泊成為探險者敬畏的神秘之境,八人科考隊為了國家急需的鉀鹽開始了艱難的命運之旅。一個天地蒼涼、荒無人煙的西部景象展示給了觀眾。既讓影迷見識了勘探隊員未來工作環境的艱險,同時又將一種寂寥粗獷的自然之美,深深地刻印在觀眾的心里。這種“荒原”意象是羅布泊自然色彩下的常態,“荒原”也是電影的一種象征,是一種自然賦予的力量,甚至神秘的力量,一種人類無法預知的力量。因為我們面對自然的“荒原”,呈現的是遼遠、死寂、無對話的對象、迷茫甚至恐懼感。“荒原”不單單是沙漠、戈壁,還有天空、星星,更有令人畏懼的沙暴、沙漏、沙沉降、沙漠塌陷等。這些鏡像是新疆本土電影的重要文化元素,是不可或缺的。“在電影主色調土黃色背景里,灰暗的沙磧與沙漠,漫漫黃沙覆蓋于野,生命匱乏,綠色稀疏。其他非主流色彩顯得尤為突出。綠洲、雪山、白楊樹、胡楊林點綴其間,把電影色彩點染得豐富、幽廣。”[1]新疆電影最為突出的藝術表現特色就是異域風采,神秘、荒涼、廣袤、戈壁、沙漠等常常走進新疆電影中,一方面是電影導演有意為之,能夠讓觀眾欣賞到不曾領略的地域特色;另一方面,電影導演無意識的創作,也由于新疆電影特殊的主題要求,無意識地把電影帶入到新疆特有的文化氛圍。
“荒原”羅布泊是自然的一個部分,是人類未涉足過的廣袤大地,那里充斥著沙漠、戈壁,人類看不見活著的生命。“荒原”對人類有一種先天的威脅,甚至是“死亡”的信息,野性、貧瘠、變化莫測,隨時都可以吞噬人類的生命。總之,是人類未知的“他者”。電影畫面特寫鏡頭往往給予視覺的感受是人類面對“荒原”的無奈與恐懼,就是一種無奈感、孤獨感、失落感。其實,前面陳述的自然“荒原”和后面人類內心“荒原”這是兩種不同的“荒原”意象。電影正是通過表面來揭示內在,強化人類面對內在“荒原”顯示的精神力量,就是下面筆者論述的兩種類型。
“荒原”意象是《生死羅布泊》非常突出的藝術現象,“荒原”意象是通過電影的表面“荒原”,也就是現實感的“荒原”鏡像造就隱含背景下的內蘊“荒原”。從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兩類“荒原”意象,自然給予的物質性質的荒原,電影鏡頭下的地質隊前進在延伸到天邊的沙漠,周圍茫茫無邊的戈壁,生命在這里消失。再就是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荒原”,這是因為人類面對沒有生命的“荒原”所產生的意象,人與自然的交流最重要的特質之一,就是生命體之間的交流。人類來自于自然,充滿了對自然的敬畏和神秘,人類還有征服自然的毅力和智慧,所以人類在沒有生命跡象的“荒原”面前產生了敬畏感、孤獨感。這種“荒原”感是從電影畫面的背后顯現出來的,需要觀眾去發掘。這種隱含的“荒原”感更具有普遍意義,有時候是在電影導演無意識狀態下表現出來的,也可說是欣賞者、接受者的正向誤讀,甚至是特殊的逆向誤讀。這種誤讀的發生恰恰就是電影影像傳遞的信息和接受者在藝術欣賞過程中具有延伸力的拓展和補充。
電影中的一只小麻雀,成為綰結電影故事的一個重要線索。小麻雀突然出現在地質探險隊的卡車上,看似無意的出現,也為后面一些情節展現起到重要作用。被地質隊員艾小青喜歡的一個小小生命,在這無邊的“荒原”里顯得尤為突出。沒有生機的沙漠、戈壁、干灘,人在這樣的環境里顯得尤為孤獨、無助、寂寞,能夠和自然生命對話是人類排遣孤獨的最好方式,這也是人們喜歡寵物的主要原因,排解憂愁、孤獨、寂寞、無助的人類情緒,豢養動物并且愛著它們無疑是方便人類對話的方式。現代社會人類隔膜、冷漠充斥,需要的情感傾瀉不得不靠它們。電影導演安排一只小鳥時不時出現也是有著這方面的考量,甚至更深層次對人類的情緒化安慰。特別是可愛的鳥類,在電影里常常出現,本部電影在這樣一種境遇下,一只孤零零的小麻雀,恰恰排遣了人類在荒原下的孤獨寂寞,給電影抹上了一筆亮麗的色彩。
這只特殊的小麻雀看似平常的出現,其實是留給我們一個無限想象的空間。死亡之海的羅布泊到底還有多少謎底,沒有生命,可是20世紀60年代還有非常大的水域,維吾爾族小伙子聽老人說能夠捕撈好多魚和好大的魚,現在竟然消失了,成為一片死寂干涸的湖底,地址考察隊在挖掘鹵水池時還找到了貝殼等,而且小麻雀在飛離一段時間后又重新回到汽車上的油桶上啄食、喝水,看來導演把鏡頭給這個看似不重要的小麻雀,一方面是告訴觀眾,死亡之海羅布泊看似死亡,或許還有生命,那沉寂了好久的樓蘭古城不就被發現了嗎?再說羅布泊太大,我們并沒有完全征服它;另一方面,人與自然對話還有一線希望,一只小小的麻雀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人在死寂羅布泊并不孤單,還有生命在陪伴著我們,也給電影畫面帶來了希望和喜氣,艾小青和麻雀自言自語的對話,也許就是電影背景下暗合生命的頑強和人類征服自然勇氣的精彩寫照,遼闊蒼涼的悲情中美麗生命的關照。小麻雀的可愛和孤單也映照出地質考察隊向往美好、不懼危險的精神。
再者,小小的麻雀,從開始就追隨車隊,偶然出現,處在驚恐的狀態,在隊員艾小青的撫摸下,可以啄食和飲水,給隊員們孤單的心里帶來一絲溫情和安慰。這個“荒原”里并不完全沒有生命,還有一只可愛的小鳥陪伴著他們。不管是不是導演有意識的安排,這個細節契合了人類在“荒原”面前的孤獨世界里一個亮點,也是“荒原”中人類與其他生命相互交流的一個線索和提示。每當探險隊出現困難和無法排解的困惑時,小鳥就出現畫面上,特別是幾次尋求鉀鹽無解的時候,好像用這個小生命來告訴大家,堅持下去,還有我們在那里默默看著你們,不要被困難壓倒。小鳥形象的最后出現是大家面臨死亡的威脅,必須分開行動,最大限度逃出沙漠,把鉀鹽帶出去的時候。艾小青戀戀不舍地把小鳥放飛,讓它自己去尋找離開死亡的天路。“飛吧,但愿你能飛出去”。這句話既是對小鳥的希望,更是探險隊面臨最后死亡逃生的希冀,還有對險惡環境無法預知的恐懼和迷茫。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僅僅是人類對自然的征服,也是自然對人類的征服,自然從來就不順從人類,并抗拒著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和改變,這不僅是一個哲學家反復爭論的哲學命題,也是人類自身基因里遺傳的對自然的敬畏與無奈。
影片《生死羅布泊》重點放到“死亡”這個主題上,“死亡之海”留給探險隊最大的難題就是如何克服“死亡”,戰勝“死亡”威脅,更重要的是隊員如何超越“死亡”意識,完成具有重大科學任務的歷史使命。面對“死亡”的考驗,通過地質探險隊總工程師鄭建剛和妻子、大地構造學專家冷嵋,展示了他們面對家庭、愛情、事業等時艱難的選擇。隊員們都知道此去面臨什么?意味著什么?在那極端艱苦的時代,地質考察隊隊員面對危險流露出對生的渴望,幾個對話也可以說明,能夠讓自己的孩子親人吃上飯、活下去是基本的愿望,看上去很樸素,沒有高大上,但是,人的基本需求支撐下去完成任務,最后超越了死亡才顯得更加真實可信。毋庸諱言,活著的愿望每個人都很強烈,怎樣活下去的選擇才顯得悲壯和神圣崇高,令觀眾心靈震撼。正如卡夫卡“認為死亡的美好在于它真正超越了世俗生活的瑣碎無聊,紛繁無序而使個體獲得永恒的安寧,因此他不但在作品中用純真的情懷過濾死亡的悲哀、痛苦,凸顯了死亡柔美、寧靜,而且在生命最后的歲月中始終懷著對死亡的美好想象”[2]。
這部電影具有強烈的悲劇意識,這個悲劇感來自于“死亡之海”的“荒原”意象,隨處出現的死亡時時刻刻圍繞著隊員們。探險隊出發不久在一個令人絕望的沙漠里出現一個大水洼,隊員劉勝為了給大家改善生活捉鳥蛋,結果淹死了。往目的地行進路上隊員老劉被沙漏吞噬,接下來維吾爾族卡車司機尼加提整個車和人被眼前出現的沙沉降掩埋,失去了性命和隊員需要的物資,這樣很快就有三名隊員犧牲,探險的代價是多么大。可以說“死亡”是這部電影給觀眾的直面觀感,更是隊員需要毅力克服的“死亡”意識,悲涼的“死亡”意識在大家心中燃燒,“死亡”成為探險隊最大的威脅和難題。整個影片的悲劇感彌漫在探險隊行進的過程,唯有暫時的發現和轉折給大家的臉上帶來短暫的笑容,那是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和決心。最后,失去補給,失去聯系的電臺,在沒有坐標的沙漠中分頭行動,可以說最后的“死亡”真正來臨,無法回避,人性在“死亡”面前展露無遺。死亡在某種程度下,是人的選擇,探險隊面對最后剩下的五個人,必定有一個人要單獨行動,危險就更大,畢竟兩個人相互依靠,相互支持,走出死亡的概率更大,面對死亡的選擇,鄭建剛把機會留給了其他四個人,自己趁著大家不注意,獨自選擇了一個方向出發,他明明知道生的機會不大,但是,死亡在他看來是生的最好選擇。他們都意識到死亡正向大家逼近,但是,死亡不可怕,可怕的事情是我們接近成功卻沒有去努力,擺脫死亡是大家的愿望,更高愿望是成功把鹵水送出去,達到崇高目標的目的性,也就顯然舍棄一切,包括生命的代價。
電影揭示了“死亡”意識面臨著考驗,那是深入內心生命欲望的考驗,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渴望,活著更深的心里內涵。面對只有一個可以生存下去的困惑,悲劇意識達到了頂點。這些看似平常的畫面,鄭建剛和冷嵋最后凝望,堅韌的舍棄,都是人類“生存”意識面對“死亡”意識最好的回答。“悲劇精神的最根本的特質就是敢于直面死亡,從對死亡的關照與參悟中獲得生的意志和力量。死亡意識,實質上就是特殊形態化了的生命意識,是悲劇的核心和峰巔。死亡意識必須把死亡作為生命個體存在的最本質的規定,把死亡引申到個體的生命中進行思考,從而體驗、認識死亡,從而超越死亡。”[3]消解了人類對死亡的恐懼,那就是面對死亡人類表現出的勇氣,生命固然重要,并且只有一次,不會有再生,但是面對崇高的理想事業,我們不怕犧牲,不怕生命的終結。生的欲望大家都非常強烈,畢竟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太多,比如愛情、親情等,科考隊員把鹵水分開,各組奔向不同的逃生方向,既是面對死亡的無懼,也是使命理想的重生。把死亡當作一種歸宿,一種求得生命永恒的破解,這也是中華民族幾千年積極用世、無懼死亡的意志體現,也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高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