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圣
摘要:悉尼·胡克是美國著名實用主義哲學家約翰·杜威出色的繼承者之一,也是實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開創者。他通過批判“正統派馬克思主義”“修正主義馬克思主義”“工團主義馬克思主義”和“回歸馬克思思想的馬克思主義”對唯物史觀的錯誤解讀,反對將歷史唯物主義理解為技術的決定論、個人動機理論或一元的歷史觀,主張從三重維度(批判的歷史主義、理性主義和人道主義)來“回到”真正的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胡克對歷史唯物主義思想的探究有科學、合理的因素,但也有曲解、片面理解的情況。
關鍵詞:歷史唯物主義;實用主義;悉尼·胡克
中圖分類號:B03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3-0018-03
作為實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悉尼·胡克為理解和闡釋歷史唯物主義開辟出了許多具有獨創性、啟發性的領域。就其本人思想發展史來講,胡克早在跟隨杜威接觸實用主義之前,已經大量地研讀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人的著作,其《對卡爾·馬克思的理解》一書直接依據馬克思原著原文,進行解讀式的闡述。他主張把馬克思的歷史方法應用于馬克思本人的著作。這些事實說明,不同于一些國外馬克思學者是從存在主義、結構主義等視域下轉入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胡克的馬克思主義觀具有一定的先見和獨立性。
一、胡克對馬克思的“信徒”所塑造的“社會學的體系”的批判
胡克認為,馬克思其實是把歷史觀當作一種理解和創造歷史的方法提出來的,而他的信徒卻力圖把它變成一種社會學的體系。正因為這樣,它在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中所具有的靈活性,在其后繼者的著作中就成了不能證實的教條而被拋棄。胡克將馬克思的“信徒”所塑造的“社會學的體系”劃分為四個派別并進行批判。①
(一)正統派馬克思主義
他認為以考茨基、希法亭等人為代表的“正統派馬克思主義”的錯誤在于:一是歷史動力的喪失。與其說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創造歷史的方法,還不如說是在歷史已經被創造出來之后,理解它的一種方法。二是價值立場的中立。將唯物史觀看作某種中性的和超越于價值判斷的東西,成為一種客觀的和科學的存在。三是實踐意義的虛無。以一種混淆了社會決定論的社會宿命論、偽裝了的自然必然性使人精神麻痹、盲目樂觀。
(二)修正主義馬克思主義
他對以伯恩施坦為代表的“修正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批判。一是策略同原則相背離的改良主義。伯恩施坦天真地認為社會主義的最終目的是微不足道的,運動就是一切;應當與現狀想脫離的倫理上的康德主義,認為現階段就能超越剝削和壓迫,不需要革命、暴力和專制,能夠通過社會整體的、各個階級的合作來溫和、逐漸地實現一個應當的、客觀的美好社會。胡克認為伯恩施坦這些理論,是其所代表的工人貴族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或經濟利益,對歷史唯物主義赤裸裸的背叛。
(三)工團主義馬克思主義
對以索烈爾為代表的革命“工團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批判。一是“無頭腦”的暴力,將唯物史觀對社會發展的分析、革命策略的指導轉變成柏格森哲學中“神話”激發起的“情緒”和內在“沖動”的延綿。二是無組織的破壞,擯棄政治和理論的指導,拒絕職業革命家和社會主義政黨的綱領,只在罷工中破壞和反抗,而不組織壯大自己和建設鞏固革命成果。胡克以“經濟斗爭總是政治斗爭”來批判工團主義,而這一觀點本身是對經濟斗爭和政治斗爭辯證關系的曲解。
(四)回歸馬克思思想的馬克思主義
對列寧、盧森堡的“回歸馬克思思想的馬克思主義”的贊同與反對。在批判“尾巴主義”②、改良主義的基礎上,列寧、盧森堡主張經濟發展的進程只能通過自己內在運動產生社會主義的先決條件,革命的政治理論和階級意志要求下的階級斗爭和無產階級專政,也是必不可少的條件。胡克認為他們的理論與宿命論、機械論有著割之不斷的牽扯,例如列寧在《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中捍衛的機械性符合的認識論同政治能動主義具有不相容性。
二、胡克對“歷史唯物主義所不是的東西”的批判
通過對包括上述派別在內的各種關于唯物史觀闡釋的觀察和剖析,胡克認為“當前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誤解,竟流傳得這樣的廣泛”,需要更加深刻地分析“這些誤解是怎樣從片面地強調歷史唯物主義的不同方面中產生出來的”,進而要“把這一理論的基礎概念弄得更加精確”[1]116。
(一)將歷史唯物主義等同于對歷史從技術方面進行揭示的批判
這種觀點錯誤地把社會生產關系和生產的技術力量等同起來,把生產中所用的工具和技術作為對社會歷史起決定作用的因素。首先,胡克認為技術的發展可以充當社會發展的一個指標,但絕不是社會變革的原因或獨立的變量。其次,不能把社會生產關系看作是技術的自發反應,相反,技術的特征和它的發展方向取決于社會關系。再次,無法僅從技術方面的原因中演繹出技術發明的社會后果。胡克對“工具和技術的決定論”的批判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將生產資料、生產對象籠統地歸于自然,忽視了管理、所有制等人與自然關系中融合的人與人的關系,這些概念的粗糙和簡單化理解的背后,反映了胡克將經濟基礎物化理解的趨向,進而斷裂了其同上層建筑之間的契合關系。這也是胡克質疑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起決定作用的原因所在。
(二)把歷史唯物主義歸結為一種個人動機理論的批判
這種理論認為,任何人都是以發展他們自己的個人私利的欲望為行動的動力,對歷史進行唯物主義的解釋就是一切行動都可以從追求物質利益的欲望中尋因。胡克認為這種觀點是將歷史唯物主義墮落成了倫理唯物主義來解釋,實質是用個人狹隘、精致的利己主義來解釋“唯物主義”的含義。這種解釋部分由于“唯物主義的”這個名詞的模糊性,本質上是自私自利的小資產階級的犬儒主義。胡克進一步指出,不是個人的動機,而是經濟條件在決定著哪些理想要盛行起來,并通過階級斗爭而非僅一個個人私利的滿足推動歷史的發展。胡克用社會經濟條件對經濟私利的批判是堅決的,但也有片面之處。他認為“馬克思一點也不關心個人的動機本身,除非這種動機代表著一個階級的態度。”[1]123胡克以一種獨斷論的思維沒有看到個人與社會的辯證關系、個人意志通過歷史合力對歷史結果的影響。
(三)把歷史唯物主義描述成“一元的歷史觀”的批判
這種觀點主要是用經濟決定論來闡釋歷史唯物主義,具有經濟還原論的錯誤。胡克通過強調社會歷史中的政治因素、文化因素等方面具有同經濟因素相同的有限獨立發展空間,企圖用歷史多元論來反駁經濟決定論。這樣反向的歪曲是他的工具主義和主觀辯證法思想的必然結果。
三、對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胡克式回到”
胡克認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同他的革命目的和社會改造活動有機聯系著的,并不企圖解釋從古至今社會生活的一切方面;馬克思“從來沒有把他所提出來的解釋,當作是最終的解釋,而作為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基礎的因果關系概念,則是實用的,而不是理論性的。”[1]134在總體的理解上,“胡克式回到”就充斥著目的性的方法化、實用性的工具化趨向。
(一)馬克思的批判的歷史主義
胡克從兩個層面來解析“歷史的”一詞之內涵,來闡釋歷史唯物主義批判的歷史性。從階級屬性上,“歷史的”是指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用來明確表現國際工人階級的利益并指導國際工人階級的斗爭。如此一來,將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領域限于資本主義社會,認為其中的許多論述只有作為對他那個時代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描寫,才有真正的意義。胡克強調歷史唯物主義的階級性、實踐性、革命性是很深刻的,因為歷史唯物主義只有在資本主義社會化大生產產生的條件下才能被發現且被人類普遍接受,其中在對人類社會現實揭示的同時包含著對現狀的否定,即革命性,而這一理論的武器就是為了武裝無產階級且為取得階級斗爭勝利服務。但他將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限制于資本主義范圍是狹隘的,因為馬克思、恩格斯的歷史唯物主義是在對各個歷史形態社會特殊規律的基礎上總結抽象出來的普遍原理,具有對整個人類社會發展的普遍適用性。在這樣一種狹隘的視域的禁錮下,胡克質疑歷史唯物主義究竟是代表工人階級的利益還是整個社會共同利益,質疑工人階級所想象的需要同馬克思主義者所知道的工人階級真實需要是否一致,質疑工人階級處于社會主義領導地位同能夠從這個地位出發推動運動或許是不同的事件。這些質疑本質上是將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同其主體(工人階級)的覺悟割裂開來,沒有看到工人階級在實踐中所具有的歷史唯物主義認識會更加普遍和深刻,被歷史唯物主義武裝頭腦的工人階級在革命實踐中會更加具有歷史自覺和使命擔當。
胡克進一步從認識論層面分析,“歷史的”是指“一切文化活動、社會理論和實踐的一切準則和標準都是受時間和地點的限制的。”[2]129這不僅僅是為了說明真理的相對性,更是使普遍社會規律和抽象倫理理想接地氣的問題。歷史唯物主義承認在廣泛的社會中能夠觀察到社會行為的某種齊一性,但在研究處理具體的社會歷史事件時,就不能靠直覺、啟示或權威從純粹的形式規則中演繹出來空洞的同義反復,而是要對多種歷史因素作具體的調查研究,以批判的、歷史的方法考察并行社會規律、倫理理想的可變因素。這些因素主要有:在特殊情況下所包含的一切有關利益;這些利益怎樣同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狀況有關;向人們開放的行動選擇;各該行動所造成的后果。堅決反對“以為有若干的理想或標準在任何時間和地點都是超乎批判之上或越出批判之外的”[2]131。可以說胡克對社會歷史普遍規律和特殊規律之間的辯證思考,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
(二)馬克思的理性主義
胡克認為,這種理性主義是將理性或科學的方法作為尋求了解和控制時代所能成功地使用的唯一方法,而不是相信理性構成事物的結構,或是相信理性是人類行為和歷史的推動力。
就社會組織結構來講,現有的資本主義社會并不是保障所有人安全、自由、發展的最合理的社會結構,而馬克思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對現有社會的批判和對未來社會的意見,就是認為在現有的歷史條件下,社會能夠用一種理性的計劃來加以組織,逐步在各個領域使“計劃社會”替代“利潤社會”。胡克進一步指出理性的計劃社會所實現的經濟安全雖不是美好社會的萬應良藥,但確是自由的、富有創造精神、批判精神和冒險精神的人類活動的條件。
就一種行為和歷史推動力來講,能夠決定人類行為的有熱情、信仰以及許多遠離理性的因素,但是唯有通過理性的運用,人類才能發現事實的本質規律,使改造自然、社會取得可持續的成功。胡克在這里舉例分析認為,馬克思主義者當時并不是缺乏熱情才在歐洲輸給了法西斯主義者。而是當時的馬克思主義團體狂熱代替了理智,對組織狹隘的忠誠代替了對事件冷靜的評析,從而使“他們在權力鼎盛時期缺乏大膽地行動的勇氣”,“理論是硬性的,而他們特殊的實踐又是不明智的”[2]133。胡克用理性分析論證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所具有的理性特征,對許多現象進行概念化闡釋,但是他并沒有深入到歷史唯物主義之所以具有理性力量的實質。
胡克的剖析缺乏對社會結構中社會生產方式內在矛盾及其引發的階級矛盾、經濟危機、社會動蕩的認知深度,缺乏對歷史運動背后各個階級的經濟利益訴求、政黨或組織的人員構成從而對政治力量的整合、思想政策局限的限制等方面的挖掘深度,他的分析帶有實用主義的庸俗化和淺薄性。
(三)馬克思的人道主義
胡克認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浸透著充滿像“人道”“公平”和“手足之情”等名詞的費爾巴哈主義。對費爾巴哈的批判,賦予了這些抽象名詞以當前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物質內容,而非否認這些價值追求和人性意義。胡克進一步舉出了馬克思的人道主義的三種表現。
首先,馬克思認為財產(而非資本)同個人人格具有密切的聯系。如果不能擁有個人的財產,就不可能擁有實際的自由。當資本家占有著勞動工具、勞動資料及生產出來的商品,而工人除了付出勞動以外一無所有,那么資本家對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管控的權力,就是妨礙、操縱甚至破壞工人個人人格的權力。為消除經濟暴政,要“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3]874。
其次,馬克思關于整體人的理想。胡克認為現代生活條件下有兩種專門化:一種是個人自由選擇地從事創造性的活動,一種是為了謀生被機械化流程強制勞動。后一種將人降低為機器生產鏈中的一部分,只有結束這樣的工作的時候才是作為的人的生活開始的時候。這樣的人的生活是被割裂了的。胡克進一步認為,馬克思具有整體人的理想和這樣一種勞動的概念——在完成社會需要的同時又滿足天生嗜好的勞動;對局部人從事一種過度專業化的工作的心理——無論是否自愿——都表示懷疑。
第三,關于民主的社會監督。“馬克思重視社會一切成員的積極參加到了如此地步,以至職業政治家的使命都會歸于消失了”,據此理解,胡克評價到“這是一種相當天真的希望,但卻證明他對民主過程是充滿了信仰了的”[2]137。先姑且不論究竟是馬克思天真還是胡克理解的馬克思天真,進一步理清胡克的闡釋,生產者也是使用者,而使用者最終決定著生產的基本目的,因此完全可以組建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組織——自由的組織——替代政治單元,消滅壓迫生產者、限制勞動內容、剝削生產成果的極權主義統治。
注?釋:
①本文僅主要討論胡克對這四個派別關于唯物史觀思想的批判。
②“尾巴主義”就是那些認為政治斗爭是經濟發展的一個自動的反應,認為一個政黨應該跟隨、而不是領導群眾。
參考文獻:
[1](美)悉尼·胡克.對卡爾·馬克思的理解[M].徐崇溫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
[2](美)悉尼·胡克.理性、社會神話和民主[M].金克,徐崇溫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德)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