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V”構式研究

李林艷

摘? 要：從來源、句法功能、語義、語用特點等方面，分析“秒V”構式，探究動詞進入“秒V”構式的規律，并對“秒V”的同義構式及構式成分進行了分析。“秒V”在句法上，既可以與其他詞構成新詞或短語，也可以單獨作句法成分。在不同句法位置上，“秒V”的語義也不相同。“秒V”構式在語用上具有經濟、能產、夸張、可類推的特點。

關鍵詞：秒V;來源;句法功能;語義;語用特點

從2007年“秒殺”作為新詞語出現，到2012年收入《現代漢語詞典》，足以見出其發展速度之快、使用領域之廣。隨著“秒殺”的使用，一批“秒V”詞族進入人們的視野，因此，對“秒V”結構進行探討很有必要。通過檢索相關研究文獻，可以發現，與“秒V”“秒殺”的相關研究論文有10多篇。從內容來看，劉松泉（2007）、季嘉瑞（2010）、許秋娟（2011）、畢昕（2012）、林筠涵（2013）、劉銀姣（2014）、楊文忠（2014）及朱文艷、陳小苗（2016）等學者的論文，梳理了“秒殺”的來源，分析了“秒殺”在各領域的具體語義，并探究了其流行原因。林小徑（2016）的論文還涉及到“秒V”的句法功能和修辭效果。本文在這些學者已有的研究基礎上，進行更為全面深入的探討。本文主要采用比較分析法、定量定性分析法、描述性研究法等研究方法。本文中的語料絕大部分來自BCC語料庫，個別來自百度。

一、“秒V”的溯源

對“秒V”的溯源，可以從“秒”和“秒V”兩方面進行。通過考證，我們認為，“秒V”構式是隨著“秒殺”的廣泛使用而出現的，而“秒殺”是伴隨日本1999年的游戲——石器時代傳入中國的。

（一）“秒”的來源

《說文解字·禾部》：“秒，禾芒也。從禾，少聲。”可見，“秒”的本義是指谷物種子殼上的芒，后引申為細微，微小。漢典網（www.zdic.net）對“秒”的解釋如下：“秒1，名詞，本義是谷物種子殼上的芒，后來引申為細微;末端。如：秒忽、秒末。秒2，量詞。a）時間的計算單位。b）弧和角的計算單位。c）經緯度的計算單位。d）古代長度單位。e）古代的容量單位。”我們發現，在“秒”的詞義演變過程中，“秒”逐漸失去了名詞詞性。在《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秒”只保留了量詞詞性，即計量單位（時間、弧或角、經度或緯度）的名稱。

筆者發現，同樣是量詞單位，如尺、寸、斗、分、毫、角、斤、厘、兩、塊、升、圓、丈等量詞，卻不能進入“秒V”結構。這大概是因為時間量詞與動詞結合更為緊密。不過，同樣是時間量詞，如年、月、周、日、分等，也不能替代“秒”。盡管有“年產”和“月入”這樣類似的表達，但仔細比較，它們和“秒殺”類構式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首先，從時間的確指性來看，“秒殺”中的“秒”并非是確指的“一秒鐘”，而是形容速度極快，含有“瞬間”義;而“年”“月”則表示確指的一年、一月。其次，從結合的松緊程度來看，“年產”“月入”的意思是“一年的產量”“一月的收入”，結合較為松散;而“秒殺”則不能作同樣的理解，它的結合更為緊密。

（二）“秒V”的來源

“秒V”構式是隨著“秒殺”的廣泛使用而出現的，因此，我們首先要考察一下“秒殺”的來源。關于“秒殺”的來源，學界并沒有統一的認識。有的說來源于網絡游戲“金庸群俠傳”（劉松泉，2007;楊文忠，2014），有的說來源于網絡游戲“紅月（redmoon）”（張靜，2013），有的只是籠統地說來源于網絡游戲（畢昕，2012;許秋娟，2011）。筆者查閱了《辭源》《現代漢語詞典》《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等權威性詞典，發現“秒殺”既不是古代漢語的遺留，也并非借鑒方言的用法。實際上，它是一個來自于日語的借用詞。據維基百科日文網，“秒殺”與摔跤比賽有關，是日本一個綜合格斗團體Pancrase在1993年9月21日發行的WEEKLY PRO-WRESTLING雜志中出現的自創詞。“秒殺”在日語中只有平假名“びょうさつ”，沒有片假名，這也是它作為日源詞的佐證。之后，“秒殺”大量出現在日本體育賽事和動漫中，并被《滬江小D詞典》收錄，意思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決定勝負”。

“秒殺”是隨著日本網絡游戲“石器時代”（1999年）傳入中國的。網絡游戲在戰斗時會出現“合擊”現象，即在倒計時28秒時，同時選擇一個目標攻擊，往往在瞬間打暈對手，這類操作叫“秒殺”。《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收錄了“秒殺”，對它的解釋是：“動詞，①瞬間擊殺，指在極短時間內擊敗對手（多用于網絡游戲中）。②泛指在極短時間內就結束。～價（在短時間內就結束的優惠價）。”可見，“秒殺”在其本義“瞬間擊殺對手”的基礎上產生了引申義“在極短時間內就結束”，它的使用范圍也從網絡游戲擴展到體育賽事、網購、股市、編程用語等領域，甚至還開發出相關軟件。

二、“秒V”的句法功能

“秒V”的句法功能并不是單一的，它既可以與其他詞構成短語，也可以單獨作句法成分。下面，就以“秒殺”為例，來具體分析“秒V”的句法功能。筆者通過BCC語料庫對“秒殺”進行搜索，共得到用例11124條。我們發現，“秒殺”可以充當多種句法成分，主要有主語、謂語、賓語、定語，但不能充當狀語和補語。

（一）“秒殺”在短語中的功能

詞的組合能力是指一個詞與其他詞構成新詞或短語的能力。前者稱為構詞能力，后者稱為構語能力。“秒殺”出現后，通過網絡媒體的傳播，涌現出一大批新的組合短語，如：“秒殺客、秒殺哥、秒殺門、秒殺族、秒殺器、秒殺軟件”等，顯示出其強大的構語能力。例如：

（1）恭喜您成為“動感地帶周秒殺客”。（微博，2011-11-16）

（2）王娜是網購“秒殺族”的高手。（百度百科，2009-07-22）

（3）秒殺軟件總是刷屏！（微博，2013-09-27）

與此同時，在“秒殺”出現后，還產生了“秒殺”構式，如：“秒睡、秒回、秒贊、秒刪、秒拍”等，體現出強大的構詞能力。不過，并不是所有動詞都能進入“秒V”構式。比如，不能說“秒愛”“秒搜索”“秒喜歡”等。那么，究竟哪些詞能夠進入“秒V”構式呢？筆者對BCC語料庫中“秒V”構式中的“V”進行了統計，并根據動詞出現的頻率依次排序：殺、死、懂、回、睡、刪、退、拍、射、搶、傳、降、醉、變、哭、升、進、發、出、忘、洗、買、生、接、撤、修、看、笑、停、吃、賣、丟、滅、摘、砍、撕、搬、躲、塌、賺。值得注意的是“秒震”這一詞語，由于這類詞中的“秒”是確指的意思，表示每秒或一秒，所以不納入本文的討論范圍。總起來看，能夠進入“秒V”構式的動詞具有以下特點：

1.必須是單音節動詞。如：“殺、退、回、刪”等。

2.動詞不能重疊。如：不能說“殺殺”“睡睡”“懂懂”等。

3.必須是表示非心態義的動詞。如：拍、賺、射、傳等，而不能用“興奮”“郁悶”“激動”等。

4.這類動詞能進入“V沒V”“V了”的問答結構。如：“殺沒殺”“殺了”;“懂沒懂”“懂了”等。

5.大部分動詞都是自主動詞，且動作的主體是人。如：“殺、回、刪、贊、拍、傳”等。

（二）“秒殺”在句子中的功能

1.“秒殺”作主語

“秒殺”是謂詞性主語，其謂語一般表示描寫、判斷或評價，往往以形容詞或者非動作動詞“是”“標志”“使”“證明”來充當。張德歲、張國憲（2013）指出，謂詞性成分作主語，傾向于轉指用法，是用關系 （動作） 轉指由某一動作引發的行為事件，屬于部分轉指整體。“秒殺”也屬于謂詞性主語，具有指稱性，強調這一整體，這時“殺”義減弱，“秒”的迅速義凸顯。例如：

（4）搏擊比賽中5場慘無人道的KO！秒殺只是一瞬間。（優酷視頻，2017-08-17）

（5）心理學家說，“秒殺”也是一次心理測驗。（《人民日報》，2013-06-04）

（6）有關專家提醒，“秒殺”是一種新型營銷模式。（《人民日報》，2011-02-14）

例（4）～例（6）中的“秒殺”都是作主語。例（4）的謂語是“只是”，此處的“秒殺”為本義，即瞬間擊敗對手。例（5）、例（6）的謂語是“是”，“秒殺”為事件動詞作主語。

2.“秒殺”作謂語

我們知道，動詞通常情況下是作謂語。從BCC語料庫可以發現，“秒殺”作謂語是它最主要的句法功能。這時“秒”義減弱，“殺”義凸顯。例如：

（7）房子升值秒殺努力工作。（《人民日報》，2013-06-04）

（8）德國戰車以4：0“秒殺”了躊躇滿志的葡萄牙。（《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06-18）

例（7）、例（8）中的“秒殺”都是作謂語，其賓語分別是“工作”“葡萄牙”，意思是戰勝、擊敗。值得注意的是，例（7）中的“秒殺”后面帶著“了”。在BCC語料庫中，“秒殺”后帶動態助詞“著、了、過”均有用例。

3.“秒殺”作賓語

張德歲、張國憲（2013）認為，動詞作賓語時，動詞的所指沒有發生變化，都指一種具體的動作行為，屬于自指用法。可以說，謂詞性成分作主、賓語均帶有指稱性，但“秒殺”作賓語時的指稱性是非定指的。例如：

（9）一般大醫院的專家號都是秒殺。（《人民日報》，2017-02-07）

（10）所有秒殺活動都必須登錄之后才能參與秒殺。（淘寶網，2015-06-14）

例（9）中的“秒殺”與例（10）中的第二個“秒殺”均是作賓語，為事件動詞。這里的“秒殺”義為搶購、迅速買到心儀產品的行為及相應事件。

4.“秒殺”作定語

“秒殺”作定語時起限制性作用。例如：

（11）“秒殺心態”贏不了未來。（《人民日報》，2013-06-04）

（12）3萬斤核桃，參加“秒殺”活動1小時便被一搶而空。（《人民日報》，2017-08-19）

例（11）、例（12）中的“秒殺”都是作定語，意思是快速取得成果，達成某種目的。

三、“秒殺”的語義特征

陸儉明（2003）指出，語法研究中的語義特征，是著眼于分析、概括同一句法格式的各個實例中的處于同一關鍵位置上的實詞所共有的語義特征。如前所述，“秒V”在充當不同句法成分時，其語義也是不同的。因此，我們認為，“秒V”的句法功能和語義之間存在著某種較為固定的聯系。

眾所周知，構式的語義特征并非構件語義的簡單相加，而是構式與各成分之間、構式與語言環境之間互動的結果。“秒殺”構式義可概括為“極短時間內擊殺對手”，表示短時義，但這只是構式的表層意義。這一意義同時具有客觀敘述性和主觀評價性。“秒殺”構式的深層義是“迅速出手”，可指這一動作本身;也可指活動事件，具有類名詞性。“秒”和“殺”都具有語義轉指性。“秒”由“時間單位”轉指為“迅速”義，“殺”由本義“擊殺”轉指為“戰勝”“搶購”義。

（一）主語中的“秒殺”特征

謂詞性成分作主語時，對謂語有一定的限制條件。“秒殺”在作主語時，除了作為事件動詞外，多表達本義即“極短時間內擊殺對手”，其動詞的語義特征是【+迅速】。例如：

（13）“秒殺”最早出現在網絡游戲中，指在短時間內解決對手。（《人民日報》，2011-02-14）

上文例（8）可記為A類格式：秒殺+動詞A+O。例（13）可記為B類格式：秒殺+動詞B+O。“秒殺”作主語時，其謂語動詞的語義特征描寫如下：

動詞A：【+判斷，-存在】

動詞B：【-判斷，+存在】

（二）謂語中的“秒殺”特征

“秒殺”作謂語時，是動詞充當謂語核心，指的是動作本身，其語義特征是【+迅速壓倒、戰勝】。例如：

（14）杭州民警秒殺小鮮肉，眼睛里全是戲！（新華社，2018-07-07）

（15）高廣健視覺團隊的舞美、燈光、造型等都呈現了較高的審美趣味，足以秒殺一眾舞劇。（《人民日報》，2017-01-10）

例（14）可記為A類格式：S秒殺O1。例（15）可記為B類格式：S秒殺O2。“秒殺”作謂語時，其賓語的語義特征描寫如下：

O1：【+專有，-復數】

O2：【-專有，+復數】

（三）賓語中的“秒殺”特征

我們知道，體詞性詞語也可充當賓語。在“秒殺”作賓語時，意思是搶購、迅速買到心儀產品的行為及相應事件。這時“秒”義和“殺”義均得到體現，而且多了激烈的意味。“秒殺”作賓語時為事件動詞，其語義特征是【+活動（事件動詞）】。例如：

（16）僅需1元即可參與秒殺。（微博，2016-11-06）

（17）所以，什么才是秒殺？（微博，2012-08-21）

例（16）可記為A類格式：S+動詞A+秒殺。例（17）可記為B類格式：S+動詞B+秒殺。“秒殺”作賓語時，其謂語動詞的語義特征描寫如下：

動詞A：【+動作，-判斷】

動詞B：【-動作，+判斷】

（四）定語中的“秒殺”特征

“秒殺”作定語時，意思是快速取得成果或達成某種目的。這時“秒”義凸顯，但“殺”義并未消失，它的語義特征是【+迅速】、【+激烈】。例如：

（18）秒殺活動太給力了！（微博，2015-02-13）

（19）秒殺產品參加兩件包郵活動。（微博，2016-09-12）

（20）我們的節目都是秒殺型的。（微博，2012-07-24）

例（18）～例（20）中的“秒殺”皆作定語，可記為V雙（=秒殺）N雙。

四、“秒V”的語用特點

2007年，“秒殺”一詞收錄在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編撰的《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6）》中的171條漢語新詞語選目中。2009年，“秒殺”進入《咬文嚼字》雜志公布的十大流行語。這說明“秒殺”已經從新詞語躋身于流行語。2016年，“秒殺”又被收入《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由此可以看出，“秒殺”傳播之迅捷、普及之廣泛。這與“秒殺”及“秒V”構式的語用特點也有密切關聯。

（一）經濟性

“秒殺”出現之前，現代漢語在表達相應概念時必須用一個短語或句子，才能將“秒”所具有的特殊語義表達出來，這不符合語言經濟性原則，因此，在詞匯系統中便存在一個空符號（林小徑，2016）。比如，在過去就要用“迅速殺掉”來表示“秒殺”的意思，以前要用四個字表達的意義現在用兩個字就能完整地、形象地傳達出來。可以說，“秒V”構式的出現，一方面滿足了受眾對快捷、求新、求異的心理需求，另一方面，也填補了詞匯系統的空缺，符合語言表達的經濟性原則，從而達到去繁存簡、言簡意賅的效果。

（二）夸張性

可以說，夸張的修辭效果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秒V”的深層語用特點。“秒V”中的“秒”不是確指的一秒鐘，而是表示瞬間義，用“秒”來說明速度之快是最合適的、最生動的。“秒V”表達的是在極短時間內完成某事，凸顯了時間之短、動作之快，是對時間、動作的高度夸張，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三）能產性

“秒殺”出現后，不僅產生了“秒懂”“秒睡”“秒回”等詞，還產生了“秒殺客”“秒殺族”“秒殺軟件”等短語，使用范圍十分廣泛。這充分說明了“秒”和“秒殺”都具有很高的能產性，相對而言，“殺”的能產性則極低。這也從一個側面體現出“秒”具有不可替代性。

（四）可類推性

類推是根據兩個或兩類對象在某些屬性上相同，推斷出它們在另外的屬性上也相同的一種推理。代入法是類推中運用最多的一種方法。由“秒殺”一詞衍生出秒懂、秒回、秒睡、秒刪等，就是由類推促成的。可以說，“秒V”系統就是用“V”來代入“秒殺”中的“殺”。這些詞語不僅在結構上具有類推性和系統性，而且每個詞的本義和引申義及詞與類比詞之間的意義也具有類推性，都用來形容快速或在極短時間內結束某事。

綜上所述，“秒V”構式來源于“秒殺”一詞。本文以“秒殺”為切入點，對“秒V”格式進行了系統探討。在句法上，“秒V”不僅可以和其他的詞構成新詞或短語，也可以單獨作句法成分。在不同的句法位置上，“秒V”的語義也是不同的。從語用表達上看，“秒V”這一構式具有經濟性、能產性、夸張性、可類推性等特點。不過，到目前為止，只有“秒殺”一詞被《現代漢語詞典》所收錄，其他“秒V”類詞語能否被收入詞典？它們今后的發展演變又會如何？這些都是值得我們繼續深入探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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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Miao（秒）V” Construction

——Take “Miaosha（秒殺）” as an Example

Li Liny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makes 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of “Miao（秒）V” constr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ource， syntactic function， semantic and pragmatic features， explores the rule of verbs entering “Miao（秒）V” construction， and analyzes the synonymous construction and construction components of “Miao（秒）V”. The conclusion is that “Miao（秒）V” can be syntactically formed as a new word or phrase with other words or can be syntactically formed separately. And the semantics of “Miao（秒）V” in different syntactic positions are different. The “Miao（秒）V” construction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conomy， productivity， exaggeration and analogy in pragmatics.

Key words：“Miao（秒）V”;semantic;syntactic function;pragmatic featu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