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私，是一門生意

Fiona

如果有一把鑰匙，它可以開啟你家的大門、臥室、日記、電腦、手機、汽車、保險箱、健康記錄，你會復制這把鑰匙然后到處分發給陌生人嗎？不可能吧。

那為什么有人向你索取個人信息，你就毫無保留地透露給他們呢？

個人信息涉及一個人最隱秘和私人的領域，包括你的身體、性行為史、性幻想、曾經得過和將來可能會得的疾病、恐懼和失敗、做過的最糟糕的事、說過的話和正在思考的想法、缺點和創傷、最難以啟齒的事和最瘋狂的夜晚。

當你把個人隱私的鑰匙交給一個愛你的人，你會從中享受親密、感受溫暖、遠離孤獨;但當它被心懷不軌者掌握，你將面臨個人利益的嚴重損失：欺詐者可能盜用你的出生日期在犯罪時冒充你，企業可能利用你的喜好誘使你購買不值得的商品;壞人可能利用你的恐懼來威脅和勒索你。他們從不把你的利益放在心上，只是利用你的數據來推進自己的目的。

隱私很重要，因為你一旦失去它，就是讓別人擁有了影響與侵犯你的權力。

不安全的隱私

你可能認為你的隱私是安全的，因為你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位，沒那么特別和重要以至于有價值讓他人盜取信息。你錯了，如果你的信息不那么重要，那些企業和組織就不會大費周折地來監視你了。

首先，你有注意力，因此一些企業通過對你個人喜好的了解，來吸引你的注意力、讓你分心，而這些時間你本來可以和你最親密的人待在一起，或是用于睡眠。

其次，你有一些錢，即使不是很多，商家也希望你把錢都花在他們身上;黑客們企圖獲取關于你的敏感信息或是圖像，從而敲詐你;保險公司需要你的個人數據來評估風險，然后放心地鼓勵你投保。

除此之外，你還有職業信息，企業主想知道雇員的一切，包括你是否會特別在意自己的勞動權益。你還有自己的身份，罪犯可以以你的名義來犯罪，讓你支付賬單。你有人脈關系，是社交網絡中的一個節點，你是其他人的子女、鄰居、老師、律師或理發師，他們可以通過你來接觸到其他人，這也是為什么應用程序要求訪問你的聯系人。

至此，大多數人也許已經意識到了個人隱私數據背后的價值，但它們的價值不只是因為可以被出售。比如，Facebook和Google都不出售個人隱私數據，他們出售的是可以施加在你身上的影響力—讓你看到廣告、預測你的行為。Facebook和Google不是做數據生意的，他們的核心競爭力就在于“影響力”。

基于對個人隱私數據的搜集與分析而產生的影響力，帶來的遠不止金錢收益，它是當今市場上最令人垂涎的能力。

在數字時代，擁有他人隱私，就是一種典型的權力。

知識就是權力

影響力，或者稱其為權力，可以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德國哲學家雷納·福斯特（Rainer Forst）在2014年給出的定義：“A擁有這樣的能力，它可以激勵B去思考或做一些B本來不會想到或去做的事情。”擁有影響力的人，所使用的影響力手段是多種多樣的，它們包括勵志演講、推薦與建議、世界觀構建、誘惑和威脅等。福斯特認為，暴力并不是一種行使影響力的方式，因為暴力實施的對象并沒有做什么，但是德國政治經濟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在《經濟與社會》（1978）中，就將暴力作為影響力體現的第二個方面，即人們或機構可以“不顧阻力以實現自身意愿”的能力。

簡言之，一些人或機構的影響力體現在：如果他們不對我們施加影響力，我們并不會按照特定方式來思考和行動;如果他們對我們施加的影響力失敗了，他們就會通過行使強制力來違背我們的意愿。

影響力有特定的形式，比如經濟的、政治的。但是，影響力更像一種無形的能量，可以在不同的形式之間轉化：一家富有的公司可以通過花錢游說來影響政治，或是花錢打廣告來左右公眾輿論。

Facebook和Google這樣的科技巨頭都擁有很大的影響力，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是，探索隱私和影響力之間的關系，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數字時代的企業是如何積累、運用和轉化影響力的。這反過來也是為我們提供有效的途徑和方法，以抵制那些通過侵犯隱私權而建立起自身影響力的行為。

首先讓我們探討一下影響力、知識和隱私之間的關系。沒錯，知識就是力量，而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認為知識本身就是一種權力形式。知識是有力量的。通過保護自身隱私，我們阻止其他人獲得有關我們的知識，而這些知識可能被用來損害我們的利益。

“數據經紀人”通過數據分析為你創建一個文件，然后把它賣給任何愿意購買的人。

他人對我們了解得越多，就越能預測我們的行為，也越能影響到我們。關于影響力，或說權力，福柯的獨到理解是：權力不僅作用于人類，它還構建了人的主體（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可以抵制這種權力，構建自我）。權力可以產生某種心智模式，可以改變人的感受能力，可以提供一種存在方式。在這種情況下，英國政治理論家史蒂文·盧克斯（Steven Lukes）在他的著作《權力》中認為，權力可以讓人們產生違背自身利益的渴望。人類的欲望本身可能是權力影響的結果，而且，權力施展影響的手段越無形、不易察覺，它的威力反而越大。

電影《竊聽風云2》劇照

電影《國家公敵》劇照

基于對他人個人隱私的了解而獲得的影響力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權力，和經濟權力、政治權力一樣，它也是一種特定的權力類型，但是，一旦掌握他人隱私，就可以將這種基于隱私的影響力轉化為其他經濟、政治等領域的權力。在數字時代，擁有他人隱私，就是一種典型的權力。

保護隱私

Google公司在融資后的兩年，盡管廣受市場歡迎，依舊沒有開發出一個可持續盈利的商業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說，當時它只是一家非盈利的互聯網初創企業。然后，到了2000年，Google推出了AdWords，從而啟動了它的數據經濟。而現在的Google Ads，利用與用戶互動產生的數據來銷售廣告。在不到4年的時間里，公司收入增長了3590%。

同年，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曾向美國國會提議，對網絡隱私進行規范。然而，“9·11事件”讓人們對國家安全產生了更加深切的關注，關于網絡隱私規范的提議也被取消。由此，數字經濟開始飛速發展，達到今日的規模。

各國政府對獲取民眾的私人數據也頗有興趣。在私營和公共機構的共同努力下，數字化的監視方式不斷發展。

大量收集和分析個人資料，可以使一些公司與機構獲得更多權力。斯塔西（前民主德國安全局）曾經擁有約1/3公民的秘密檔案，盡管它一直在十分努力地獲取所有公民的完整信息。而今天的情報機構掌握著幾乎所有人的資料，大部分人都在社交網絡中自愿提供著私人信息，可以說，“Facebook是上天賜給情報機構的禮物”。

科技公司的影響力，一方面在于它對數據信息的獨家控制，另一方面在于它能預測我們的行為，而這反過來又讓他們擁有影響我們行為的能力，并從出售這種影響力中獲得利益。那些以廣告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科技巨頭，其實是將我們的私人數據作為公司的業務護城河。

例如，Google的搜索引擎之所以如此優秀，部分原因在于它擁有比其他任何競爭對手都要龐大的用戶數據資料，它的算法可以在其中更好地學習。同時，Google也由此變得更加了解你：什么能誘惑你熬夜、你最想得到什么、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然后，它將這些信息透露給那些以你作為目標客戶的廣告商們，或是“數據經紀人”，后者通過數據分析為你創建一個文件，然后把它賣給任何愿意購買的人—保險公司、廣告商、未來雇主，甚至騙子。

2019年9月10日，上海，谷歌開發者大會上用戶在體驗Google Play

這些獲取隱私數據的企業，在之前論述的影響力的兩個作用方式上，都有涉及：他們先嘗試讓我們自愿放棄個人隱私，但當我們企圖拒絕的時候，他們會強制性地從我們這里奪走數據。前者如會員卡，你在當地超市購物享受了會員折扣，超市就開始了對你的監視，然后通過推送折扣信息，鼓勵你購買某些你本不打算購買的產品;后者如Google的定位系統，它利用你的Android智能手機強行獲取你的個人位置，即使你告訴它不要這樣做。

對大多數人來說，完全不使用科技產品是不現實的，但我們也不是束手無策，可以從以下幾點來努力：尊重別人的隱私，不要在網上曝光他人，不要在未經他人同意的情況下拍攝或拍照，當然也不能在網上分享這些照片;當下載應用程序和購買產品時，選擇更能保護隱私的產品;在瀏覽器上使用保護隱私擴展插件;當你不需要使用手機的時候，關掉無線網絡、藍牙和定位服務;在需要的時候，不惜使用法律手段來要求公司刪除你的隱私數據;避免使用消費級DNA測試產品，它們根本不值得;忘掉那些侵犯你和他人隱私的所謂“智能”門鈴;有機會的話，表達你關注隱私、抵制科技公司盜取個人數據的立場。

個人隱私很重要，因為它能賦予他人以影響力與權力，請保護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