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光
所有文學作品都是以文體方式呈現的,這句話大致不錯。所以,文體是文學的外顯。一方面,文體不是從來就有的;另一方面,絕大多數文體是自然地逐漸生長成熟和分蘗的。當然,個別因外力強行介入而產生變異的除外。而且,先有文體之實,后有文體之名,這大概也是古今通例。既然文體有其實、名,那么不同的文體,就有不同的形式,亦有不同的精神。形式,體現在結構、語言等外顯的方面;精神,則是整體氣質、氣韻、韻味的深層規定。
為什么突然想起這個問題來了呢?緣于《雨花》的邀約。編輯部聯系我時,特意提到就闕亞萍的散文寫個小評論。我此前并沒有看過闕亞萍的作品。簡單查了一下她以前發過的幾篇作品,也都被特意強調是散文。她自己的一些訪談、報道,都會強調以散文創作為主。這讓我不得不特別注意到闕亞萍作品的文體,于是有了上面的感想。
就我個人的經驗,一部作品,寫得好不好,有一個簡單的判斷方法,即能不能讓我陷入沉思,也就是默默無言地發上一會兒呆的那種,再點上一支煙,亂七八糟地隨意想起很多來。我確實被闕亞萍作品氤氳的氣息感染了,也感覺到她為數不多的作品具有的某些一致性。
作者似乎總是努力地呈現理想與現世的復雜關系。作者出色之處在于,她并沒有停留于這個矛盾性的表現,而是試圖掘進到更深層的現世與理想(或表現為歷史、往日及多個自我側面等等)之間立體化的千絲萬縷的糾結、撕扯和噬嚙。與此前較為現實直接的《大明星》不同,《魔術師》《梳子》試圖從往日、歷史的縱向緯度,使深沉的意味更為凸現。作者與作品中的人物一起沉溺于舊夢,而又時時超離舊夢,明白夢之為夢。在某種意義上,醒與夢之間,導致了無盡的苦痛,也造就了作者的創作。“舊日的一切已殤,他被時代所遺棄了。”而作者則試圖打撈那種遺棄,時間的遺棄、俗世的遺棄、精神的遺棄。貝殼里鎖著被遺棄的往事、歷史,鎖著理想、欲望,而唯有碎屑而安穩的現實、現世如海水包裹著肉身——貝殼。這種打撈,如同撬起那緊鎖貝殼般,不僅需要細致和耐心,更需要溫柔的殘酷。
世界的復雜呈現,依賴于表達的細膩。在闕亞萍這里,這種細膩則來自于語言的詩意雕刻。可以說,對語言的刻意,是闕亞萍作品一望可見的特點。作品中,類似“他的眼睛里起了一層霧,喉管里發出一聲幽微的嘆息。他輕輕打開門,把自己拋入無邊的黑夜里。”這樣非常詩意化的表達處處可見。這種刻意錘煉,造成文章詩意、憂郁、壓抑的格調,緩慢地展開。
用心的雕琢,詩意的表達,使闕亞萍的語言特別濃郁。這里涉及到“濃”與“淡”的關系問題。如何調和濃、淡,或者說如何寓濃于淡,對最具散文精神的語言來講其實是個大課題。這就是筆者為什么在此文一開頭就提到不同的文體應該有著不同精神氣質的語言。其實,闕亞萍的散文,其語言和故事內核更接近于詩與小說的某種合體。當然,或許這是一種特點。但必須指出,一個作家要走向成熟、走得更遠,那么語言色調的濃、淡的合理調適,終歸是必然要面對的命題之一。
總之,闕亞萍她對生活、人生乃至人性的細微觀察,已經向復雜處、隱秘處、深刻處漫溯,而其文字若能如“燃燒過后的灰燼在漶漫”,蓄力量于平淡之下,融刻意于自然之間,則人性的表達或許會更為驚心動魄。若如此,她的創作必將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