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山
全球體育治理,主要以國際奧委會(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和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orld Anti-Doping Organization)為代表,也包括其他國際體育組織,如國際足聯、國際藍聯等的治理,它超越了國界的限制,以一套自創的規則系統為依據,對全球性的體育活動進行監管。在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這些體育組織的決定將直接影響到個人的權利,如國際奧委會的參賽資格決定、興奮劑處罰決定,但從權力監督角度而言,它又無法像國內行政法中的行政相對人一樣通過行政復議、行政訴訟等途徑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也就是說,缺乏問責性。這就需要構建科學合理公正的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實現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法治化,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必由之路。全球體育自治規則法治化,并不是要求通過傳統法律規制的形式,對當前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做法律化處理,而是要按照現代法治的“良法善治”要求,在不改變全球治理規則存在形態的前提下,根據法治對規則的形式合理性和實質合理性要求[1],分析現有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所存在的不完善、不合理、不符合法治要求之處,以形成一種公平、公正的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2]。本文首先提出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形式合理性和實質合理性的具體標準,然后分析現有規則存在的問題,探討推進全球體育自治規則法治化的路徑,最后就中國如何應對提出具體建議。
法治是基于規則的治理,就一般的法治含義而言,這里的規則是指我們通常所說的嚴格意義上的國家法或國際法。但從更為廣泛的視野來看,如果我們將法治理解為一種善治,理解為一種公正合理的秩序,在全球治理層面,即使所依據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法律,而是普通的、一般意義上的規則,那么以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為基礎,能否同樣建立起這樣一種善治秩序。我們認為,這一目標是可欲的。正是基于這樣一種可能性,全球體育治理所依賴的規則必須符合一定的要求,也就是說,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雖然不符合我們對傳統法律的定義,它既不是國內法,也不是國際法,但應該符合法治、善治對法律所要求的一些形式要件[3]。或者說,能夠滿足實現全球體育治理法治化對治理規則所要求應該具備的形式要件,這就是形式合理性。
對于國際體育組織規則,其形式合理性如何判斷。對于這些國際體育組織規則的性質,目前尚難界定其為傳統法律的組成部分[4]。如果他們不是法律規則,也不是一個準法律規則,而僅僅是普通的治理規則,其形式合理性如何確定,它們應該符合什么樣的標準,才具備全球體育治理法治化所提出的形式法治的要求。
福斯特(FOSTER)教授[5]提出了體育領域治理法治化的7種體現:(1)體育內部規則擁有某些“法律”的要素,如憲法性規則、紀律處罰規則和糾紛解決規則等;(2)體育領域內部規則受到外部法律的制約,并主動適應外部法律的要求;(3)體育糾紛解決機制適應外部法律規定的改變;(4)外部法律為體育規則的自治設定相應的標準;(5)體育從業者義務觀的變化,認為其義務來源于法律;(6)體育內部規則與法律之間的互相影響;(7)外部法律影響了體育內部權力關系。當然,這里福斯特教授更多是從外部法律對體育的治理角度進行闡述。但我們看到,福斯特教授也認識到了體育內部規則與外部法律之間的互動,以及外部法律對體育內部規則的尊重,以及兩者在體育治理方面的協調,并為體育治理的法治化提出了若干可以參照的標準。
我們認為,新自然法學派代表人物富勒,所提出的作為一個真正法律制度需符合的8項要件,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形式合理性。富勒提出了程序自然法8項原則,如果缺失任一原則,并不單純導致壞的法律制度,而是導致一個根本不宜稱為法律制度的東西[6]。我們認為,這一形式特征的要求,不僅適用于法律,也適用于對一般體育規則形式合理性的判斷。這些原則包括:(1)一般性,體育規則應該是對一般人都適用的;(2)公開性,體育規則應當公布;(3)不溯及既往,體育規則的適用不應該溯及既往,只能規制將來的行為;(4)明確性,體育規則應該明確,不得模糊不清;(5)避免體育規則中的矛盾,如果產生沖突,應該有相應的解決規則;(6)可為人遵守,體育規則不應當規定人們無法做到的義務;(7)穩定性,體育規則應當在一定時期內具有穩定性,不能頻繁改變;(8)官方行為與體育規則的一致性。我們認為,形式合理性對體育規則所提出的上述8項要求,對于實現全球體育治理的法治化是必要的,不能有任何缺失,否則,法治化的實現將是不可欲的,也是不現實的。富勒指出,法律是使人的行為符合規則治理的事業,對于體育領域而言,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就是使體育從業人員的行為符合規則治理的事業。
對于何為法治,亞里士多德認為,已經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服從,而大家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定良好的法律[7]。全球體育治理法治的實現,必須有賴于全球體育治理行為所依據的規則的“良法”性質,就是說,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其實質內容應該是正當的,這就是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實質合理性。
有學者指出,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是會員之間的契約,因為雙方的自治而獲得實質合理性。這里存在2個問題;(1)契約主體是不平等的,而且對于個人而言,更多屬于格式合同,缺乏談判的空間,這可能會導致強加的不公平規則;(2)即使承認是契約,那么這一契約是根據何種法律獲得了有效性,這種契約的實質合理性來源于何處,還是其僅僅是一種“效力自賦的契約”[8]。
能否用國內行政法來賦予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實質合理性?這里存在的問題是,國內行政法管轄權的有限性,一國的行政法僅適用于該國主權范圍內,而不能無限擴展。國際體育組織,一般是其所在東道國的私主體,那么是否可以通過國際體育組織所在地的內國行政法來調整呢?我們知道,國際體育組織一般與所在地國家簽訂總部協定,東道國對于國際體育組織的內部行政行為一般持尊重態度,不予干涉,自然也不可能利用東道國行政法尋求實質合理性。
我們認為,要實現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實質合理性,首先,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需要符合全球體育治理的基本原則;其次,全球體育自治規則能夠通過問責機構特別是全球性的體育專門問責機構的審查。
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呈碎片化趨勢,但隨著全球體育治理范圍擴大和深度的拓展,在實踐過程中,特別是國際體育仲裁院(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簡稱CAS)的仲裁實踐中,形成了一些為全球體育參與主體所共同認可的原則。這些原則在全球體育治理中具有基礎性的作用,任何個人、體育組織應該遵守,否則將承擔違法的后果。當然,這些原則仍然處于發展過程中。
(1)參與原則。在沒有形成成熟的國際民主立法機制的當下,為保障全球體育治理能夠實現最大限度實質合理性,應該最大限度地實現參與民主,盡量保障不同利益主體能夠在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發出自己的聲音[9]。如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就盡量將具有利益沖突的主體(如運動員和國際體育組織)都納入其組織范圍。新的《世界反興奮劑條例》強調了聽證的重要性,保障利益相關方能夠發出自己的聲音并讓決策者聽到。除了保障相關利益主體參與到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制定過程及決策過程中,還要積極聽取相關專家和組織的意見,如國際知名體育專家、相關國內體育組織的意見,廣開言路,集思廣益,最大程度地保證合理制定規則,正確進行決策。
(2)闡明決策理由,并透明決策。全球體育治理決策應該是有理有據的,應充分說明決策結果及其推理過程,讓當事方能夠心服口服。決策應該有充足的合法依據,這些依據應該是公開的、書面的、客觀的,而不能是任意的。如1998年長野冬奧會加拿大選手雷巴利亞蒂,因為服用大麻藥檢呈陽性,被剝奪了冬奧會金牌,但CAS認為,大麻當時并沒有被國際奧委會列入違禁藥物,因此撤銷了國際奧委會的處罰決定[10]。國際體育組織應該做到盡可能的透明公開,包括各級行使全球體育治理職能的組織都應該公開相關的規則、行政決定和裁決等信息,保證公眾能夠方便獲得相關信息。體育組織應該及時向公眾解釋決策的依據及考量因素,對利益相關方的主要觀點是否采納做出回應,避免秘密決策。決策過程應該是公開透明的,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國際體育組織應該建立相應的制度,向公眾提供盡可能多的文件,以保障全球體育治理的穩定性和可預見性。
(3)程序正義。正義不僅應當實現,而且應該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實現,程序正義是一項“看得見的正義”。體育運動是一項講求規則、講究程序的活動,全球體育治理也應該遵守相應的程序規則,這里不僅包括在規則制定時遵守適當的程序,更主要的是,在決策特別是進行紀律處罰時嚴格遵守既定的程序。程序正義一般包含及時獲知相關的通知、有權盤問和交叉詢問證人、質證證據、有機會闡述自己的觀點、有機會聘請代理人和上訴的權利等內容。如果在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遵循了正當的程序,那么,就應當視為實現了程序正義。如果在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出現程序上的疏忽,即使在實體問題上結果是公正的,也將面臨被推翻的可能。如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期間,佛得角運動員安德拉德在入場儀式上擅自充當本國代表團的旗手,被佛得角國家奧委會取消參賽資格,但因為安德拉德在被處罰前,沒有機會陳述自己的意見,CAS撤銷了該處罰11[11]。在興奮劑檢測和處罰過程中,更應該嚴格遵守正當程序的規定,賦予當事人充分的程序權利。《世界反興奮劑條例》對檢測、處罰都規定有十分嚴格的程序,通過嚴密的程序規則保障興奮劑檢測結果的準確性,并給予受處罰的運動員充分的機會進行抗辯,維護自己的利益。2010年,中國柔道運動員佟文因為興奮劑檢測呈陽性而被禁賽2年,佟文上訴至CAS,CAS以興奮劑檢測程序存在瑕疵為由撤銷了對佟文的處罰[12]。
(4)實質正義。實質正義,是指實現實體性權利和義務時候的正義,對于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如何體現實質正義,筆者認為,其應包括但不限于以下4項具體性的標準。首先,實現公平公正(fair play)。體育組織的結構及賽事組織應該公正,禁止非法操縱比賽;運動員選拔規則應該公正,禁止對殘疾人、女性等弱勢群體的歧視;比賽過程應該公正,禁止使用興奮劑等違禁藥物,糾紛解決應該公正。其次,相稱性,主要是指體育紀律處罰規則應該體現相稱性,避免違規行為與處罰結果的失衡。再次,禁止反言。體育規則不能朝令夕改,不能溯及既往,體育機構也不能違背自己的承諾,損害運動員的利益。最后,保障人權。注重運動員隱私的保護,保護弱勢群體體育權利[13]。
(5)存在內部審查機制。對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所發生的行為,以及相應的體育規則,有相應的獨立審查機構按照公正的審查機制進行實質合理性和合理性審查,進行問責。這在下文將詳細闡述。
在確立了一般性的實質合理性判斷原則后,具體如何保證實質合理性的實現,則需要建立一套有效的問責體系,如前所述,這正是全球體育治理的軟肋。阿克頓認為,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體育領域也不例外。全球體育治理體系中,也存在問責性缺失的難題。權力的制約是法治的應有之義,如何對履行國際體育公共治理職能的國際體育組織進行制約,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2個途徑。
2.2.1 內部制約 伴隨著體育的全球化,體育組織,特別是國際體育組織在全球體育中所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其所處理事情的復雜性,所涉及利益的多元化等都前所未有,特別是體育全球化所帶來的巨大經濟效益,大大提升了國際體育組織作為體育資源分配者的地位。如國際奧委會、國際足聯等國際體育組織在當今世界舉足輕重,但這些體育組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缺乏有效的內部監督機制,其所承擔的全球體育治理職能猶如脫韁的野馬,引發了諸多的丑聞[14]。1998年,鹽湖城冬奧會申辦丑聞爆發,多名國際奧委會委員被證實接受了申辦者的賄賂,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的薩馬蘭奇以此為契機,在處理相關委員的同時,對《奧林匹克憲章》進行修改,加強國際奧委會的內部監督力度,設立“奧林匹克道德委員會”,并修改相應的規則,使國際奧委會的決策更加透明和規范。部分其他國際體育組織也設立了專門的內部監督機構,如道德委員會、評判委員會和爭議解決機構等,國際足聯設立了爭議解決委員會(FIFA Dispute Resolution Chamber,簡稱DRC),國際籃聯設立了籃球仲裁機構(Basketball Arbitral Tribunal,簡稱BAT),這些內部糾錯制度的設立可以看作是國際體育組織展開自我問責的努力。
2.2.2 外部制約 第2個途徑是從外部制約的角度,保障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實質合理性的實現。通過設立獨立的外部機構,賦予其對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及行為進行實質合理性審查的權力,可以推翻國際體育組織為實施全球體育治理所制定的規則和所做出的決定。CAS和相關國內法院是這一外部審查職能的合適承擔者。
首先,通過CAS進行審查。經過30年的發展,CAS已經從一個單純的體育糾紛解決機構,轉變為糾紛解決和司法審查職能同時存在的機構。在這一演變過程中,CAS對于體育全球治理的問責體系建構功不可沒。CAS最初建立時,在財政和規則制定方面,受到國際奧委會的制約。1994年,CAS新設立了國際體育仲裁委員會(ICAS),全面負責CAS的財政和運轉。CAS的改革,讓其從一個附屬于國際奧委會的機構轉變成為一個獨立的外部糾紛解決機構,保證了CAS的獨立性,也給CAS監督全球體育治理行為提供了客觀條件。
CAS設立普通仲裁處和上訴仲裁處。普通仲裁處負責仲裁當事人約定提交的有關私法性質的體育爭議;上訴仲裁處則負責有關不服體育組織所做出的裁決而上訴的案件,前提是上述體育組織的章程或條例,須規定或有特別協議約定當事人可以向CAS提起上訴。目前,絕大多數國際單項體育組織已經接受CAS的管轄。CAS的司法審查職能,主要體現在其作為上訴仲裁機構,可以對國際體育組織在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的行為進行審查,并且可以審查國際體育組織規則的實質合理性。對于國際體育組織行為的審查,CAS已經展現了其權威性,多次撤銷了國際奧委會等國際體育組織的裁決,并且得到了這些體育組織的遵守。如在北京奧運會前,南非殘疾運動員奧斯卡·皮斯托瑞斯(OSCAR PISTORIUS)被國際田聯禁止參加奧運會選拔賽,但CAS推翻了國際田聯的決定,認定他可以使用假肢與健全人競賽[15]。
CAS對國際體育組織規則實質合理性的審查,是其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形成的,這也從一個側面體現了CAS作為規則形成者的角色。倫敦奧運會前,CAS在2個仲裁案件中直接對國際奧委會和英國奧委會的規則進行了審查。國際奧委會在2008年通過的一份決議指出,任何運動員因為興奮劑問題而受到超過6個月的處罰,將被禁止參加下屆奧運會。對此項規則一直有人反對,認為違反了《世界反興奮劑條例》,美國奧委會向CAS提起仲裁,請求其確定該規則的有效性。CAS最終認定,國際奧委會的規則有悖于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的相關規定,是無效的。英國奧委會的一條類似規則也被CAS推翻[16]。CAS的裁決具有里程碑的意義,表明CAS從對具體治理行為的審查,走向對國際體育組織抽象的治理行為,也就是對規則的審查,此類審查從源頭上保障了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實質合理性。
其次,國內法院的審查。國內法院對全球體育治理行為的審查,主要是通過對CAS裁決的審查來進行的。國內法院對CAS裁決的審查主要有2種途徑。(1)根據《國際體育仲裁院解決體育爭議之組織規章》,當事人對CAS的裁決可以向瑞士聯邦法院進行上訴,該院根據《瑞士聯邦國際私法》第192(2)條的規定,對CAS的裁決進行審查。從實踐來看,到目前為止,瑞士聯邦法院只撤銷了極少數CAS裁決,主要理由包括仲裁庭組成有問題,仲裁庭無權、越權或者拒絕管轄,仲裁侵犯當事人的平等和聽證權,或者違反瑞士公共政策[17]。筆者在此關注的并不是該院撤銷仲裁裁決的數量,而是關注其司法審查所依據的是瑞士的國內法。也就是說,瑞士法院是以其國內法的相關規定,來審查作為全球體育治理行為問責機構CAS的裁決,轉換一種視角,即可以理解為私主體受到國際體育組織行政行為的規制時,可以根據瑞士國內法獲得救濟。此時,瑞士國內法產生了一種管轄范圍的擴張,這一擴張現象出現的根本原因在于,CAS所具有的廣泛管轄權,以及CAS仲裁裁決的仲裁地是瑞士。毫無疑問,這一制度設置大大加強了對全球體育治理行為問責的強制力和實效。
(2)CAS的裁決需要在相關國家進行強制執行時,相關國家法院對其進行的審查。一般情形下,這一審查更多是程序性審查,而且由于CAS裁決的執行較少需要國內法院的協助,此種途徑的監督機制目前對CAS作用尚不明顯。
鑒于全球體育的大發展,當前已有的全球治理規則體系雖然已經初具規模,但由于缺乏統籌,呈現出碎片化趨勢,結合前面所提出的形式合理性和實質合理性標準,目前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存在著以下問題。
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制定的民主化是保障其科學性的重要途徑,也是保障其能夠得到廣泛遵守的重要前提條件。但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制定過程離民主化尚有一段距離。規則制定主體的代表性不強,國際體育組織在制定體育規則時,本應該充分考慮到規則所影響到的國家、群體的訴求,特別是一些弱小國家、弱勢群體的利益,但在現實情形中往往是強者制定規則,弱者遵守規則。如興奮劑處罰中最初的嚴格責任規則,沒有任何變通的余地,悉尼奧運會上,羅馬尼亞體操運動員拉杜坎因為誤服的感冒藥含有違禁物質,導致被取消個人全能金牌,連國際奧委會都明白她是“無辜”的,但規則不允許例外,必須進行處罰。顯然在這里,運動員作為弱勢群體,其訴求在規則制定時沒有得到充分的考量。規則制定者的自由意志難以完全體現,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制定者應不受任何一方的強迫或引誘,能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意志,但在現實中,弱勢群體的訴求難以得到充分的體現。一般而言,雖然不能斷定公平的規則必須要通過民主的過程才能制定,但對一方顯失公平的體育規則在民主的程序下難以制定出來。
體育雖然是一種世界語言,但在現實生活中,特別是在體育涉及到巨大經濟利益的今天,各國在體育領域的利益呈現出分散性,體育組織之間其利益也呈現出分散性,如國際足聯與國際奧委會,甚至在很多情形下這樣的利益需求是完全沖突的。并且,各國體育體制、體育在本國所承擔的使命存在巨大的差別,要形成以共同的價值觀為基礎的全球體育治理體系仍然存在困難。有學者認為,可以通過國際奧委會來協調這些利益沖突,姑且不論國際奧委會的管轄權范圍有限,僅限于奧林匹克運動,即使國際奧委會本身也有著自己的利益,而且其規則本身的公正性如何保障。也有學者認為,是否可以用某些普世價值為全球體育治理尋求正當性。本文認為,一方面,在這里要警惕將西方部分國家的價值觀認同為普世價值[18];另一方面,這些共同的價值如何適用于體育尚需探討。
體育雖然是具有相當自治性的行業,但在全球體育的大舞臺上,體育與政治密切相關,體育與國家利益、國家形象密切相關,基于此背景和因素考慮,全球體育的發展也勢必受到國際政治體系的影響。經濟、政治上的大國、強國,在全球體育事務治理過程當中客觀上擁有更大的發言權,如北京奧運會上,比賽時間安排受到了轉播權購買方的壓力,將很大部分比賽安排在北京時間晚上進行,而且目前世界重要體育組織的決策層大多數來自于西方國家。
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制定和修改應該充分發揚民主,吸收利益相關方參與規則制定,傾聽他們的訴求,并適時合理地反映在規則當中,注意聽取相關專家學者的意見,開門立規。完善規則制定程序,特別是規則制定人員的選任程序,保證其有充分的代表性。在具體的規則制定過程中,讓每一利益相關方訴求都能夠有充分表達的機會,特別是要加大運動員這一弱勢群體在規則制定過程中更大的話語權,給以傾斜待遇,避免制定出的規則體現的僅僅是強勢國家、強勢利益方(如監管方)的意志。
CAS在當今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已經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要繼續加強CAS作為全球體育治理問責者的地位,保障其獨立性不受侵犯,通過CAS的裁判為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確立統一的行為標準。擴大其仲裁范圍,特別是受案地域范圍,促使更多的體育糾紛提交給CAS解決。日前,CAS在其悉尼仲裁分院和紐約仲裁分院基礎上,在中國上海設立聽證中心,可以看作是其擴大影響力的又一舉措[19]。繼續優化其仲裁機制,推進仲裁專門化。筆者建議,CAS可以根據案件類型,在內部設立相應的仲裁委員會,專門處理某一類型的案件,如興奮劑案件。維護CAS的統一性,采取措施保障CAS在仲裁過程中遵循已經在其實踐過程中所形成的統一法理,特別是通過公正的仲裁程序保障仲裁結果的公正性和一致性。在全球體育治理法治化的進程中,CAS應該自覺地認識并承擔起問責者的角色,通過自己高質量的糾紛解決服務,贏得全球體育治理主體的信任,使其自愿接受CAS的審查。
在全球體育治理過程中,作為公權力代表的國家,對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給予了充分的尊重,如都靈冬奧會期間,意大利尊重國際奧委會的反興奮劑規則,暫停執行國內反興奮劑法律相關條文;北京奧運會期間,我國根據國際奧委會的要求,也暫時取消了對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的入境限制。相關國家法院對涉及國際體育組織體育治理事項也表現了充分的尊重,如在洛杉磯奧運會前,馬丁等運動員在美國法院起訴,認為國際奧委會存在性別歧視,要求法院裁決國際奧委會將女子5 000 m及女子10 000 m 2項田徑比賽列入奧運會比賽。法院認為,奧運會項目設置是國際奧委會的內部事務,作為美國的國內法院,不適合將美國憲法及州法適用于某一特別的國際體育比賽,這一問題應該通過國際奧委會的內部程序來解決。在溫哥華冬奧會前,加拿大法院在類似的訴訟中也表明了同樣的不干預態度。另外,多國法院對CAS的管轄權表示了充分的尊重[20]。但國家對全球體育治理所做出的這些妥協不應該被理解為放棄其在國內和國際立法中的角色,放棄其在全球體育治理中所應該承擔的使命,更不能推行一種“沒有國家的全球體育治理”理念,必須清醒認識到國家在全球體育治理中不可或缺的地位。
(1)國家在全球體育治理中擔當著任何組織或個人都不可替代的角色,仍然是管理全球體育事務的重要主體。從根本上來說,全球體育治理仍然必須尊重國家的主權,而不能拋開國家,特別是對于我們發展中國家,不能迷信于“法律的超國家化”21[21],防止在體育領域被一些強國以全球治理為名,對本屬于一個國家的內政橫加干涉,實行新的殖民主義和新的霸權主義[22]。
事實上,對一種社會關系完全依靠一種控制方式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行的,全球體育也是一樣。在全球體育治理之外,仍然需要以國家所主導的國內法和國際法配合,共同組成一個更為宏觀的體育治理體系。如在全球興奮劑治理體系中,《反對在體育領域使用興奮劑國際公約》及相關國家國內反興奮劑立法,與《世界反興奮劑條例》協調配合,共同構成了當今世界反興奮劑規則體系的基石。
(2)國家賦予國際體育組織主體形態的合法性,任何國際體育組織都必須受到有關國家法律的約束,從登記、注冊到開展活動都要受到國家法律的規制。國際體育組織作為非政府國際組織,也需要依法建立、運營,這里的“法”既包括國際法,也包括國內法,如國際奧委會、國際足聯是瑞士的私法人,依據瑞士的國內法建立,受瑞士國內法約束。CAS作為一個國際體育仲裁機構,其裁決也要受到瑞士聯邦法院的司法審查。
中國作為一個世界體育大國,是全球體育治理體系重要的參與者和建設者,理應以一個負責任、建設性的姿態參與到全球體育治理中。我們認為,為推進全球體育自治規則法治化,中國可以在以下3個方面有所作為。
(1)嚴格遵守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現有的全球體育自治規則作為既有的治理規范,是經過一定程序并經過實踐檢驗的有效規范,是維護全球體育秩序、保障全球體育參與者利益的直接依據。在沒有經過法定程序修改或者廢除之前,每一個全球體育參與者都有義務遵守這些規則。中國作為全球體育的重要參與者,作為世界體育大國,理應做規則的模范遵守者,在規則的框架內參與全球體育活動。
(2)積極參與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制定。隨著全球體育的發展,全球體育自治規則處于不斷的發展過程中,包括制定新的規則、修改原有規則。為促進全球體育治理法治化進程,中國應該積極參與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制定,做全球體育治理建設性的參與者。中國應該加強參與國際體育規則制定的能力,不僅僅局限于做規則單純的遵守者,也要在維護全球體育治理基本原則的前提下,盡可能地通過參與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制定,讓中國的訴求在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中得到體現。從規則的遵守者到規則的制定者[23],這也是中國從體育大國邁向體育強國的必然要求。
(3)積極利用全球體育糾紛解決機制。具體而言,CAS是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重要審查機構,中國應該對CAS采取更為積極開放的態度,創造條件,一方面積極參與CAS的建設,另一方面也要充分利用CAS這一平臺和機制,主動監督,促進全球體育自治規則本身的公正。目前,特別要重視CAS上海聽證中心的建設,爭取早日將該聽證中心改組為具備受案、開庭和裁決等基本職能的CAS分部。
全球體育治理是一個正在發生的客觀事實,是在體育國內法和國際法規制之外一種新的治理形態,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為全球體育更好的發展提供了相應的制度保障。如何將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納入法治化的軌道,形式合理性和實質合理性標準提供了一種有力的解釋工具。通過本文的分析,可以得出以下4點基本結論:(1)全球體育自治規則法治化主要包括形式合理性和實質合理性2項要求;(2)全球體育自治規則體系的形式合理性標準的建構,富勒所提出的程序自然法8項原則提供了一個較為合理的標準;(3)全球體育自治規則的實質合理性,依賴于其是否符合在實踐過程中所形成的一些全球體育治理基本原則,以及其能否通過問責機構的審查;(4)中國應積極參與全球體育自治規則制定,推動全球體育自治規則法治化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