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博士
(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092)
干部交流是指各級黨委及其組織人事部門根據干部管理的相關權限,采用調任、轉任、掛職鍛煉等形式對擔任領導職務的鄉科級以上國家機關或企事業單位干部的工作崗位、工作地域進行調整的一種組織行為。干部交流是中國干部人事制度中的一項重要內容,也是世界各主要國家公務員管理中的普遍做法,國內外學者更是從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組織行為學、心理學等多個學科視角對干部交流制度進行了廣泛探討。國內關于干部交流的早期研究多集中于從理論視角闡釋干部交流的積極影響、實施干部交流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以及破解干部交流難這一問題的舉措建議;近幾年來,主要聚焦于干部交流與經濟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的實證研究。然而,從現有的文獻看,不論是質性研究還是實證研究,均未對干部交流制度背后的運行邏輯進行過有力探討。學者們只是在質性研究的制度作用部分或實證研究的理論機制分析部分,對干部交流制度的運行效果進行簡單描述和理論構建。那么,干部交流制度的制定和實施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說預期達到什么效果?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重要命題,也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指引。
2010 年,中共中央組織部從中央和國家機關選拔出66 名中青年干部前往地方任職。同時,也從地方選拔了63 名廳級干部到部委履新。此后,中組部又在2011 年和2012 年分別組織了兩批中青年干部在中央和地方之間雙向交流任職。2016 年,中央啟動新一輪央地干部雙向交流任職工作,54 名中青年司局級干部分別到中央和國家機關或省區市履新。有關數據顯示,1995-2001年,全國共交流省部級干部647 名、廳局級干部1.5 萬多名、縣處級干部19.9 萬多名。全國96%的縣(市、區)委書記、97%的縣(市、區)長進行了交流或易地任職。[1]截至2012 年10 月,國管干部累計交流1,700 余人次,廳局級干部共交流30,000 余人次,縣處級干部交流人次超過30 萬。干部交流覆蓋到了全國范圍內98%的縣市區書記、99%的縣市區長。[2]干部交流工作在實踐中得以發展。
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干部交流工作,把其作為全面深化干部領導體制改革、推進黨的建設的重要抓手。1931 年中央下發了《中共中央關于干部問題的決議》是干部交流在黨內文件中的最早出處。鄧小平同志在1962 年指出“干部工作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干部交流問題”,強調“干部交流,是為了鍛煉干部,便利工作,給各個單位、各級黨委創造一個好的工作條件?!盵3]改革開放后,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干部交流工作。1994 年召開的十四屆四中全會進一步強調了推行干部交流機制的重要意義,決定要在強化省部級領導干部交流的同時,推動市縣鄉級干部的人事交流。200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的頒布實施,標志著我國干部工作走上法制化道路,干部交流機制有了法律依據。2010 年3 月全國對口援疆工作會議在京召開,豐富了干部交流的具體形式。進入新的歷史時期,黨中央將建設一支高素質專業化干部隊伍提到國家戰略高度,并做了一系列的制度安排。2014 年1 月15 日中央修訂了《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2019 年針對干部交流又先后出臺了修訂后的《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和《關于充分發揮市場作用促進人才順暢有序流動的意見》。干部交流不僅在實踐中得到發展,更在黨的政策文件中得到了制度化確認。

表1 建黨以來關于干部交流的黨內政策文件
在中國幾千年的吏治長河中,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古代職官制度,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一大瑰寶。中國古代職官制度是西方現代公務員制度的最初模板,也為中國當代干部領導體制的探索與完善提供了有益借鑒和重要指引。古代官員除非瀆職,否則任職終身。但官員每幾年要異地調任,具體調任情況根據官位高低、任職時間長短而定,在《漢書》《史記》中“期滿調任”等字眼也十分常見。
在古代職官制度中,官員交流任職是一種較為常見的政治現象。封建社會的歷代君主為了鞏固王權統治,在官員交流方面做出過眾多嘗試。秦朝采用的“易地封侯”,是干部交流制度的雛形。此后的歷代封建王朝都在這一制度上做出過積極探索,使其逐漸完善。兩漢時期,為防止戍邊將領與異族勾結,一般三年一換。中央在任命各地方官員時,要求必須回避自身籍貫,即“除京域外,刺史不用本州人,郡國守相不用本郡人,縣令長不用本縣和本部人”。[4]這一時期頒布的《三互法》是中國古代關于官員任職回避的第一個成文性法規,對官員任職回避情形作出了明確具體的規范,標志著中國古代官員任職回避制度的正式確立。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央政府為進一步加強對于地方政府的控制,對官員任職回避制度的適用范圍進行了擴展,即一方面將血親、姻親的回避主體擴大至五服以內;另一方面,制度的實施由地方政府擴大到中央政府。隋朝時期以科舉制取代九品中正制,并進一步對官員回避制度加以完善?!秲愿敗ゃ屵x部·條制一》中記載:“縣丞和縣尉盡用他郡人,州縣的主要屬官三年一代,不許連任?!边@一時期“南人北官”的官員異地交流任職模式逐漸成為定制。
唐朝是中國封建社會發展中最為繁盛的時期,經濟社會的巨大發展必然要求政府管理體制的轉變與管理能力的提升。這一時期在沿用以往官員交流、任職回避制度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官員任職回避范圍,要求官員不僅不能在本縣為官,也不能在鄰縣任職,如:《冊府元龜·銓選部·條制二》中載:“不許百姓,人本貫州縣及本貫鄰縣夾”。同時,明確了特定職務要進行官員任職回避,如:《唐會要·選部下·選限》載:“子孫合授官者,一切擬京官,不得擬州縣官”。宋朝時期頒布的《避親法》《詳定服紀親疏在官回避條例》《吏部條法》等律例使得古代官員交流、官員任職回避得到了進一步的制度化確認。這一時期要求所有中央和地方官員要全面回避自身籍貫,同時規定大臣的子弟、門生故舊必須回避要職。金元時期基本上沿用了唐宋確立的官員交流、官員任職回避制度。
經過眾多朝代的發展完善,到明清時期,古代官員交流、官員任職回避制度已趨于完善。明朝時期重新界定和劃分了官員交流回避的范圍,進一步完善官員南北交流任職。《明實錄·明太祖實錄·卷一二九》記載道:“洪武十三年,定南北更調用人之法。”這一時期的典型做法是:按照職務縮小官員任職回避范圍,省、府兩級行政長官須回避省籍,而省、府兩級的屬官和知縣無須避省,只要避開本籍府、縣并頻繁調動即可。民國時期,由于國民黨當局沒有意識到干部交流的重要性而使得軍隊內部派系林立、山頭主義橫行?!耙允窞殍b,可以知興替。”中國共產黨從立黨之初就高度重視干部交流制度的重要性,并積極有效地實施干部交流工作,把其作為深化干部領導體制改革的重要抓手,干部交流制度是中國共產黨對中國幾千年吏治經驗和教訓的深度把握。
選拔任用黨政領導干部必須把政治標準放在首位,這也為干部交流工作的開展定了調子、指明了方向,干部交流制度蘊含著深刻的政治邏輯。在中國的干部領導序列中,縣處級及以下的領導干部通常被定義為基層領導干部。行政級別的不同必將導致其在干部交流實施過程中的內在邏輯有所差異。通常而言,對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交流任職的政治邏輯更為明顯。
對于作為職業政治家的各級領導干部而言,獲得政治晉升是其最為迫切的需求,也是他們執政偏好、執政行為最為重要的動機。與經濟領域常采取的物質激勵方式不同,政治領域的激勵多以口頭獎勵和精神獎勵為主,政治晉升是對各級領導干部最直接、最有效的激勵方式。當黨政領導干部在某個崗位、地方做出一定成績、得到上級組織部門肯定與人民群眾贊譽、擁護時,為了進一步調動領導干部的工作積極性,上級領導和組織人事部門會將其調任至級別更高、更為重要的崗位或地方任職,干部交流則是這一政治激勵過程的重要實現方式。個別領導干部在任期內出現較大工作失誤、錯誤,在當地人民群眾中造成較為惡劣影響,對于這部分不適宜繼續擔任現職的領導干部,上級組織部門通常會及時對其采取一定的懲戒措施,常規做法是對其予以行政降級,將其調整到非領導職務或不直接面對人民群眾的工作崗位。一些干部可能會因某些原因失去上級領導和組織部門的政治信任或者上級組織部門擬安排某位干部擔任重要崗位領導,此時,出于對組織和個人負責的態度,上級組織人事部門則會將他們調離原有工作崗位、地方,在新的工作崗位、地方對其進行一段時間的政治考察,深入考察其政治忠誠、政治定力、政治擔當、政治能力、政治自律等方面的情況。一直以來,我們黨始終高度重視對領導干部的選拔培養,尤其是對年輕干部發現和選拔培養。黨的十九大提出要建設一支高素質專業化的干部隊伍,以此為指導,各級組織部門通常會將具有培養前途但經歷單一、缺乏基層歷練的干部特別是年輕干部有計劃地選派到艱苦邊遠地區、基層地區和復雜環境工作,以豐富其工作經歷、提升其對復雜環境的把控能力。讓年輕干部到不同地區、不同崗位,不同系統經受各方面的歷練,幫助他們快速成長,也符合干部人才成長的客觀規律。干部交流制度是我國實現對領導干部進行政治激勵、懲戒、考察、培養的重要手段。
全面從嚴治黨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作出的重大戰略部署,是“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國順利推進的根本保證。全面從嚴治黨能否深入推進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能否進一步發展、關系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能否順利實現。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率先垂范、在全國各級黨組織、黨員干部、廣大人民群眾的共同努力下,全面從嚴治黨持續深入推進,反腐敗斗爭取得壓倒性勝利。在這一過程中,干部交流制度起到了重要抓手作用。各級領導干部尤其是黨政主要領導干部在同一崗位、地區長期任職后,或主動或被動地陷入當地的各種利益關系網,加之同級紀檢監察部門或因在同一政府大樓辦公礙于面子或因領導個人權威而無法對其實施有效監督,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為一部分領導干部進行權利尋租、走向腐化墮落提供了溫床。通過干部交流制度,一方面將貪腐風險較高的領導干部及時交流出去,打破原有的利益關系網,從而起到預防腐敗、保護干部的目的;另一方面,對于已經腐敗了的干部,紀檢監察部門在對其進行調查取證過程中,通常會遭遇其及其關系網的干擾對抗,將這部分領導干部調離原有工作崗位,有助于紀檢監察部門的調查取證工作,推進反腐敗斗爭。干部交流制度是打破利益關系網、鏟除權力尋租溫床、進行反腐敗斗爭、推進全面從嚴治黨的重要抓手。干部交流與反腐敗之間的關系也得到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陳剛等首次實證考察了干部交流與反腐敗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官員交流顯著降低了流入地的腐敗程度,官員任期與腐敗程度之間存在U 型的曲線關系。[5]魏建等研究發現,地方紀委書記的異地任職與反腐敗努力程度顯著正相關。[6]田彬彬等研究指出,在具備相關工作經驗的前提下,紀委書記的異地交流顯著提升了區域內的反腐敗力度;相比于紀委書記是本地晉升的省份,紀委書記是異地交流的省份其反腐敗力度上升14%左右。[7]這幾位學者的實證研究從定量角度佐證了干部交流是推進全面從嚴治黨重要抓手這一理論命題的正確性。
地方主義是指以本地區利益為最高追求而不惜犧牲國家整體利益和其他地方利益的傾向和行為,地方保護主義是其最為直接的表現形式。地方保護主義是一種追求地方利益至上的思想意識和行為,其動機是謀求地方經濟利益最大化;其主要表現形式是經濟封鎖和市場爭奪,而非政治獨立和對抗。[8]為加強中央對地方的集中統一領導以及破除地方保護主義,實現地區協同發展、區域經濟一體化,中央組織部門和各級地方組織部門通過干部交流制度來實現對地方黨政領導班子的優化改組,將本地出身且長期在本地任職或地方保護主義傾向嚴重、目光短視的黨政主要領導干部調離。1952 年,廣東海南區開展“反地方主義”運動,當時的具體做法就是:由中共中央、中南局向廣東省通過選派一批南下干部,對海南地、縣、區三級黨委進行改組調整。
反對山頭主義是中國共產黨的一貫主張和鮮明態度,毛澤東同志對山頭主義深惡痛絕,把其視為毒害黨的肌體的重要根源,明確要求要“縮小山頭,消滅山頭”,堅決“肅清山頭主義”。[9]時至今日,派系主義、山頭主義仍然以各種形式存在于黨內,妨礙黨的事業發展、毒害黨的肌體。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以前所未有的政治勇氣,在全黨范圍內開展以“打虎拍蠅獵狐”為主要形式的反腐敗斗爭。所查處的案件讓人觸目驚心,同時也暴露出黨內存在嚴重的派系主義、山頭主義問題,如“石油幫”“秘書幫”“山西幫”等。新時期出現的山頭主義、派系主義多是以某個資格老、地位高的領導為核心,以同鄉、同學、同事、同行、師生、姻親、血親等為紐帶形成的小團體、小圈子逐漸發展而來的。在山頭、派系內部搞人身依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對自己人百般包庇、照顧,對山頭、派系以外的人卻想法設法地進行排擠、打壓。山頭、派系已然成為賣官鬻爵、貪污腐敗的黑色土壤。習近平指出,在長期實踐中,黨內政治生活狀況總體是好的,但一個時期以來,也出現了一些亟待解決的突出矛盾和問題,個人主義、分散主義、自由主義、好人主義、宗派主義、山頭主義、拜金主義不同程度存在。[10]習近平明確表示,宗派主義必須處理,山頭主義必須鏟除。[11]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定期組織干部交流,可以避免領導干部因長期任職某一單位、地方而形成根深蒂固的圈子文化,避免其結黨營私、拉幫結派、搞團團伙伙,從而有效鏟除山頭主義、派系主義。國外學者早期研究認為,中共正是吸取了國民黨軍隊的教訓,通過在全國范圍內開展部隊干部輪換來減少派系主義的影響。[12]陳云同志也非常重視干部交流制度在破除派系主義方面的重要作用,他在1982 年的一份批示中指出:“交流制度很好。一個干部長期在一個地方工作并不好,容易形成幫派??h級以上也應該輪換。”①陳云1982 年11 月25 日在中組部一份簡報上的批示。
建設一支高素質專業化的干部隊伍是實現民族復興歷史重任的必要保證,也是時代發展提出的必然要求。實行干部交流制度的目的就在于加強干部隊伍建設、優化領導班子結構、創新政府管理方式、提升政府執政效率。干部交流蘊含著深刻的行政邏輯,且在縣處級及以下領導干部的交流中表現得更加明顯。
黨政領導班子是由若干黨政領導干部按照一定結構組成的有機整體,是一個地區、部門或單位團結帶領干部群眾進行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領導集體,起著核心作用。在具體實踐過程中,一個領導班子在年齡結構、學歷結構、專業結構、民族結構、性別結構等方面并非完全科學、合理。領導班子平均年齡偏大、老中青干部比例失調、整體學歷偏低、專業方向單一等是領導班子結構中出現的常見問題。領導班子內部成員之間因分屬不同山頭、派系而存在利益沖突,進而在工作中相互制肘的現象也非常突出。個別領導班子凝聚力不強、內耗嚴重問題亟待解決。對于結構不合理、凝聚力不強、內耗嚴重的領導班子,通過干部交流制度,有針對性地對某個或幾個班子成員進行調整交流,將來自五湖四海、德才兼備、公道正派的好干部充實到領導班子里,有助于優化領導班子結構,消除領導班子的內部斗爭,減少內耗,保持領導班子團結穩定,增強領導班子的凝聚力和戰斗力。
領導干部的任職經歷會對其執政方式、執政理念產生重大影響。黨的干部系統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系統,干部交流制度使其變得更加開放。新時期的干部交流早已不再局限于單純的黨政系統內部,更加強調要擴大黨政機關和國有企事業單位領導人員跨地域跨部門交流任職范圍以及暢通軍地干部交流渠道。盡管黨政系統、國有企事業單位、軍隊系統都是在黨委領導下進行工作,體制上具有一定的趨同性。但我們同時也看到黨政系統與國有企事業單位、軍隊系統在組織性質、結構、運行機制、績效考核等方面都存在著根本性的差異。黨政系統通過行政命令調節各類關系,平衡社會各階層、各群體的利益訴求,以社會穩定發展為最大責任;國有企業則通過市場機制運作,致力于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事業單位更多追求社會效益;軍隊系統相對特殊,以能打仗打勝仗為最高標準。各個系統在目標定位上的差異性也必然導致它們在管理方法上存在巨大差異。雖然國有企事業單位和軍隊系統的管理方法不能直接遷移到黨政系統,但這種管理經驗可以在宏觀上和理念上促進黨政系統管理方式創新和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國有企事業單位的領導干部在管理理念與方法上更加注重效率與公平,軍隊系統的領導干部更加講求忠誠、更具有執行力,強調令行禁止。國有企事業單位與軍隊系統的領導干部調整交流到黨政系統后,他們以原有的經驗來管理政府機構,將企事業與軍隊的管理方式滲透到公共政策制定、執行、績效評估等各個環節,從而形成更加注重高效和執行的官場文化,提高黨的執政能力。
干部交流的最終目的在于提升黨政系統的執政效率,助力黨的事業的發展,更好地服務人民群眾。當一個領導班子內耗過大,經常存在意見分歧時,可以將某個或幾個領導成員交流出去,從而提高領導班子的決策效率。鄧小平曾深刻地指出,“人員不流動,思想就會僵化”。[13]領導干部長期在一個地方、單位、系統工作,由于對該地區、單位、系統的工作環境、工作模式和工作流程過于熟悉,容易思想僵化,對工作產生厭倦。當他們遇到問題時,習慣憑借以往經驗、套用固定模式加以處理,思維模式單一、工作方法因循守舊、缺乏創新意識,對于工作的開展極為不利。將這部分領導干部調整交流到一個新地區、新崗位、新系統,使他們換一種環境,能夠有機會去接觸新事物,以全新的姿態去面對新問題、新挑戰,有助于激發這部分領導干部的工作熱情和創新活力,助力黨政系統執政效率的提高。一個領導干部只有在其擅長的領域、崗位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因此,組織部門在進行人事安排時尤其重視人崗匹配原則。把那些政治表現好、具有特定專業背景、業務能力強的領導干部調整交流到與其專業方向、擅長領域相對口的工作崗位,做到知人善用,才能使其在新崗位上充分發揮專業優勢,提升黨政系統執政效率。例如將具有經濟專業背景和國有企業領導經驗的干部交流調整到分管經濟建設的政府崗位,將具有事業單位領導經驗的領導干部交流調整到分管科教文衛事業的政府單位。長期以來,政府間的信息傳導以縱向的信息交流為主,缺乏橫向的信息交流。[14]在這種情況下,跨系統跨體制的信息傳導,如政府與國有企事業單位之間建立直接的信息交流渠道可能性較小,同一級別的不同地方政府之間也很少存在信息交流,地方政府之間及政府與國有企事業單位之間存在著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干部交流則構建起了“政府-政府”與“政府-企事業單位”間信息交流的“軟平臺”。建立跨地域、跨體制的信息交流渠道,增強了不同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與企事業單位之間的信息對稱,有助于政府更加精準地進行決策,提高政府執政效率。梁麗芝的研究也認為公務員流動管理制度的形成和發展促進了人力資源的合理配置,為政府效率的提升提供了條件。[15]
干部交流的落腳點在于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加強民生保障,必然蘊含著深刻的經濟社會邏輯。近年來,干部交流與經濟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學者們就干部交流對經濟增長、基礎設施建設、財政效率、民生保障、環境保護、企業發展等諸多問題的影響作用進行了實證研究。徐現祥等人的研究證明了省長(書記)交流任職有利于流入地的經濟增長績效。[16]丁從明等的研究發現,官員更替顯著增加了轄區內交通基礎設施投資。[17]楊海生等研究了地級市官員交流對財政效率的影響,發現由地方官員變動導致的政策不連續性顯著降低了地方的財政效率。[18]劉苓玲等以2003-2012 年我國省長、省委書記交流任職樣本與全國30 個?。ㄖ陛犑?、自治區)的省級面板數據,實證考察了干部交流對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的影響。研究發現:省長、省委書記的頻繁交流任職并不利于社會保障事業發展。[19]梁平漢等研究發現,地方領導干部交流會打破舊的合謀關系,從而改善生態環境。[20]王文忠等的研究發現主政官員更替所產生的政治沖擊會顯著促進企業創新。[21]
1982 年初,鄧小平同志首次提出了改進干部的任期制,《黨政領導干部職務任期暫行規定》規定,黨政領導職務一個任期為五年,這一規定打破了以往的任職終身制,領導干部具有了“政治生命周期”,一個任期就是領導干部的一個“政治生命周期”。作為職業政治家的各級領導干部為了獲得政治上的擢升,必然將在任期內盡一切努力實現比前任更大的政績,以獲得上級組織部門的認可,這也就是周黎安提出的“政治晉升錦標賽”理論。[22]一直以來,我國對領導干部的政績考核都以經濟績效為主要甚至唯一標準,因此,新交流調整到任的領導干部在這一政治激勵下必將動用一切資源,推動“政績工程”。政治權力變遷導致的政策不連續性及政企關系重構是干部交流推動經濟增長的重要機制。企業是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主體,領導干部任期內的各項經濟社會指標也主要依靠企業來實現,同時,企業也要獲得地方領導干部的政治支持,以取得企業發展的各項便利條件。在世界上的任何國家,政府與企業之間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存在著互利關系,即通常所說的政企聯盟。政企聯盟的維系必須要以地方政治生態的穩定、地方公共政策的連續性為基礎。干部交流必然導致地方政治格局的變化、政策的不確定性,從而打破原有的政企聯盟。從地方政府的角度看,領導干部交流到新的地區后,出于晉升的巨大壓力,會通過人事調整、財政安排等方式促進地區企業發展、推動經濟增長。從企業的角度看,企業為獲得政治支持,具有強烈動機去迎合地方主要領導干部快速推動經濟增長的執政偏好,盡可能通過推動企業發展幫助地方主要領導干部實現經濟增長績效。
盡管我國對地方領導干部政績考核是以地方經濟增長績效為評價指標,地方主要領導干部有著強烈的動機推動當地經濟的快速增長,并將其作為任期內一切執政行為的中心,但我國也歷來有著“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政治傳統,保障和改善轄區內人民群眾的民生需求也是領導干部的政治追求。在踐行以人民為中心發展理念的指引下,這一效應將更加明顯,新交流到任的地方主要領導干部將會在地方財政安排中盡可能向民生事業傾斜。同時,干部交流打破地區原有的利益關系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矯正扭曲的信貸資源配置結構,使民生領域能夠獲得更多的融資機會,促進民生保障事業發展。
干部交流是新時代深化干部領導體制改革的重要戰略舉措,具有重大現實意義,具體表現在干部交流的四重邏輯。但干部交流工作是一項科學性、系統性極強的工作,干部交流的開展并不意味著干部領導體制改革的自然實現,且當前干部交流工作中仍然存在許多亟待解決的突出問題,干部交流制度有待進一步發展和完善。干部交流工作的持續深入有效開展,需要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的共同努力。
要充分認識和重視干部交流在政治、行政、經濟社會等諸多方面的重大意義,給予干部交流工作足夠的支持和理解。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領導干部必須要樹立對于干部交流的正確認識,破除以往思想認識不到位、思想上有抵觸等問題。各級組織部門要將干部交流擺在各項工作的突出位置,中央和地方各級黨政機關和立法機構要從政策法規上給予干部交流以支持。
在建立健全干部交流的配套制度措施上付出諸多努力。通過建立科學的交流人選確定機制、完善的交流干部考核評價和激勵機制、嚴格的監督機制和統一規范的后勤保障機制,以彌補和完善干部交流現有配套制度的缺陷和不足,為更好推動干部交流的實踐向縱深發展提供體制機制保障。
踐行以人民為中心的干部交流制度。“以人民為中心”是黨的十九大以來的熱點詞匯,反映了我們黨的根本性質、執政宗旨和價值取向,體現了中國共產黨的深刻為民情懷。人民是我們黨的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干部交流的落腳點是不是人民,關鍵在于能否促進民生發展。干部交流的經濟社會邏輯給出了這一答案,在開展干部交流工作的過程中,要進一步貫徹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使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貫穿于干部交流工作的全過程。
2019 年最新出臺的修訂后的《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和《關于充分發揮市場作用促進人才順暢有序流動的意見》為新時期更好地開展干部交流工作提供了重要理論指引。要深入學習、把握并全面貫徹新時代黨的建設總要求和新時代黨的組織路線,堅持和落實黨管干部原則,擴大選人用人視野,加強干部交流力度。進一步暢通跨地區、跨部門、跨體制的干部交流渠道,推進黨政機關和國有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社會組織之間的干部交流。同時,干部交流也應把握度的問題,同一干部要避免頻繁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