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紅敏
【關鍵詞】中師生;師范教育;教育人生
【中圖分類號】G525?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09(2019)74-0038-03
“我曾經是一名中師生。”20年來,我無數次在學習或工作的場合以這句話為開始,介紹自己的學習履歷,這其中含有自豪、幸運以及一種濃重的職業認同感,當然更有對那段師范生活的美好回憶。因為正是從中師起,我與師范教育結下終生的緣。
一、考上中師實現“農轉非”
1996年中考,我根據父親的安排報考了江蘇省沛縣師范學校(以下簡稱中師)。父親讓我報考中師的原因之一是一個親戚曾經考了中師,據說上學基本不花多少學費,而且畢業了就能分配正式工作。
當年要想考上中師還是很困難的,因為招生名額少之又少。入學考試不僅要通過筆試,還有面試環節。面試需要展示形體、唱歌和與考官對話。很幸運,那年我以應屆生的身份考上了中師,內心感到無比的激動與自豪,為了表達對老師的感謝,我們幾個考上中師、中專的學生在縣電視臺的點歌頻道花50元錢給老師點了一首歌——《長大后我就成了你》,輪播一周。
接到中師錄取通知書后,父親帶我去鎮上轉“戶籍”和“糧油關系”,我能感覺到所有人對他、對我的羨慕,戶口“農轉非”,我就屬于“吃計劃”的人群了,意味著我和幾代農民身份脫離了關系。
二、打下教書育人的職業根基
在我看來,那時的中師生活似乎并不比備考大學的高中同學輕松,每天面對琳瑯滿目的課程,生活緊張而充實,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著明確的學習目標和清晰的職業指向。
中師的課程和活動都非常豐富。每到晚間準時收看《新聞聯播》,這不僅是接收信息的渠道,還是學習普通話的良機。那時每個班級都有“推普員”,用于樹立大家使用普通話的意識,提高運用普通話的能力。《新聞聯播》一結束,我們就要開始上“說話課”或者“寫字課”,班主任每晚都會到場指導與監督。
“說話課”是為了訓練大家的語言表達能力,每位同學輪番站在講臺上對著大家講話。話題從“自選”到“半命題”再到“命題”;形式從“有所準備”到“即興”再到“與臺下互動”;時間從“三分鐘”到“八分鐘”再到“一刻鐘”;內容從“講故事”到“做評論”再到講“課堂片段”……這類課是對我們語言表達的極大考驗。剛開始時,經常有同學緊張地一直扯著自己的衣角,結結巴巴、慌里慌張說不出話,眼睛更是不敢直視臺下的同學。經過近兩年的訓練,我們終于蛻變到條理清晰、侃侃而談、抑揚頓挫、臺風自如的表達程度。所謂“寫字課”,就是毛筆、鋼筆、粉筆的輪番訓練。那時,練字是和吃飯一樣頻繁、一樣重要的事情,校園里張貼著許多優秀書法字畫以激勵學生。紫藤長廊、捧書少女雕塑、煤渣運動跑道,似乎是那個年代每所中師的標配,我們學習彈腳踏風琴、喊體育隊列口令、畫簡筆畫、設計美術字黑板報、做合唱指揮、手繪幻燈片……每學期每一位同學都要一一過關,頗有一番“沙場秋點兵”的意味。
中師生活嚴謹而有序,宿舍管理實行學生自治。每學期,學生都參與“值周工作”,即一周內學校不安排課程,把一個班學生分配到學校的各個管理和服務崗位上去工作,包括門衛巡夜、食堂擇菜拖地、協助校長接待客人、整理各處室文件等。“值周工作”讓我們參與了學校管理,懂得了學校很多的運行規則,這對日后在崗位上處理班務、校務工作非常有幫助,學生因此對師范學校充滿了熱愛與責任感。
那個年代,無數的優秀初中畢業生通過中師改變了自己的戶籍身份,又通過自己的勤奮努力練就了扎實的教學基本功、初步形成了教書育人的理念與本領,以此來反哺師資匱乏的鄉村學校,成為鄉村小學教育的主力軍。
三、幸運保送師范大學
中師快畢業前,學校按照三年綜合成績排名不高于百分之二的比例推薦優秀生上大學,當寫著我名字的大紅榜張貼在學校櫥窗時,我一如當年考上中師時那般興奮。當年就讀中師,以為自己從此終結學歷教育,一輩子安心做一名鄉村小學教師,沒有想到國家還設有單獨的政策渠道可以完成部分學生的大學夢。
到南京師范大學參加面試的前一晚,父親帶著我在已滿座的綠皮火車上站了整整一夜。即便如此,我也開心得沒有一點困意和疲倦。1999年9月,我來到南京師范大學曉莊學院攻讀小學教育專業,那是全國第二屆小教本科生,朱小蔓老師等參加了我們的開學典禮。班上的同學來自省內三十多所師范學校,全部都是中師保送生。其中,多才多藝的學生不勝枚舉,琴棋書畫、編報排戲、能歌善舞,言談舉止更像是受過專業訓練一樣。
南京師范大學和曉莊師范合力設立專門的管理機構,學校根據我們學習基礎的差異,對同專業的中師保送班和高考生源班設置了不同的課程方案,在中文與數學的學科方向課程上給我們拓展寬度,提升難度,同時繼續夯實教師教育類課程理論基礎。馮建軍、喬建中、易曉明等老師的課程讓我們從更加深刻的層面去理解小學兒童和小學教育,由于我們都擁有中師半年的實習經歷,如今再次聆聽這些理論課程,覺得猶如甘霖滋潤心田,常有豁然開朗之意。李學農和邱頌平等老師經常深入學生中間了解我們的成長與煩惱。
如果說中師的教育學、心理學讓我們知道了教育是什么,那大學的這些課程則讓我們明白何以如此,優質的小學教育何以可能。此時的曉莊師范已經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活躍在全省小學教育崗位上的“特級教師”“名校長”,他們既是一代代中師人的驕傲,同時也成為師范學校的隱形課程。學校經常邀請優秀校友來校開設講座,以身示范,激勵我們前行。記得第一次聽楊瑞清校長講述自己“走在行知路上”的故事是在1999年,我們對這位師長、校友充滿敬意與欽佩。當晚回到宿舍后,我們久久不能平靜,8個姑娘開始策劃畢業后也要去貧困地區開辦一所行知學校,并做了詳細分工,計劃每個人在這四年里要為之努力,傾注畢生心血辦好這所學校。這一“宏偉藍圖”在大約一兩年的時間里真的給了我們無窮的動力。雖然日后我們并未實現,但每每想起都覺得這才是青春應該有的樣子。
2003年,我大學畢業,國家在當時已經結束了“包分配”,開始實行“雙向選擇”。因為當時全國的小學教育本科畢業生都還很少,所以我的大多數同學都留在了大城市的小學,也有幾位同學考上了研究生繼續求學,我留在了已經升為本科院校的南京曉莊學院工作。
四、從事“師范教育”研究
在從事師范教育工作的同時,2007年,我考入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論專業攻讀碩士學位,跟隨胡惠閔教授學習“教師專業發展”等相關理論與實踐,更加深入地了解小學教師的職業生涯發展與專業成長規律。合并升本后的南京曉莊學院小學教育專業搶抓發展機遇,憑借良好的歷史積淀已然成為學校的品牌專業。深入在我所熟悉的這一專業里學習和工作,經常充滿著無窮的思考與動力。中師三年和本科四年的兩段師范學習經歷,讓我能夠更辯證地去看待師范教育“學術性與師范性”之爭,更科學地看待小學教師專業素質結構的綜合性以及小學教師人格特質的重要性。2018年,我考入首都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專業攻讀博士學位,跟隨王智秋教授進行“初等教育學學科建設與小學教師教育”相關領域的研究。
五、至今仍是一名師范生
在我可塑性最強的那些歲月里,中師教育對我的小教人生可謂是一種“滋根”教育,由外及內地給我烙上了師范生的印跡。2016年,省內第一批高招鄉村定向師范生開始分布在各師范院校培養,我主動申請承擔班主任工作。一代代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去完成鄉村教育未竟的事業,傳承一種為人師者的理想信念和道德情操。
如果說中師經歷讓我們學會從事教育的事實,本科教育則讓我們學會了深入思考教育的價值,賦予了我一種本真的態度、求索的精神,成為我日后從事教育工作的師者本色。師范教育是基礎教育永遠的母艦,唯有做好眼下教師職前培養工作,才能不斷地向小學輸入新鮮血液、輸送更多的優質接班人。
隨著教師專業化與終身教育理念的不斷深入,師范教育成為教師教育的重要環節,教師教育學也日漸成為一代教育學人致力建設的二級學科。研究生教育階段,我跟隨導師們致力于小學教師專業發展研究,從一名被培養者到培養者再到培養研究者。至今,我仍然是一名未畢業的師范生,從中師生到博士生,20多年的成長、積累與蛻變,小學教育事業、師范教育事業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主題。我也深感幸運,一個不斷深化教育改革、提升教師隊伍質量的時代,讓我有機會經歷國家不同類型和層級的師范教育。求學中感受國家與民族的進步,感知社會對優質教育、卓越教師的呼喚。
(作者系南京曉莊學院心理健康研究院副院長,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