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兵
今年以來,《武器貿易條約》似乎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熱點。先是美國總統特朗普4月宣布撤回在條約上的簽字,要求國會參議院停止該條約的批準程序,后來又是中國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9月在聯大宣布已啟動加入該條約的國內法律程序。那么,《武器貿易條約》是怎么來的,有什么重要意義,中國此時為何要加入該條約,這是當前大家比較關注的一些問題。
《武器貿易條約》的由來
國際社會推動制定《武器貿易條約》,主要是出于對常規武器,尤其是輕武器和小武器非法販運與濫用的擔心。雖然核生化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毀傷效果強,但很少付諸實戰。而輕武器和小武器常見于地區沖突與內戰之中,每年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因此有人說,輕武器和小武器才是真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稱常規裁軍是拯救生命的裁軍。
鑒于此,一些非政府組織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推動國際社會加強常規武器貿易管制,到2013年修成正果,達成《武器貿易條約》。其發展歷程大體分三個階段。上世紀80年代到2003年是醞釀期,大赦國際、更安全世界、英美安全信息委員會和世界發展運動等非政府組織先是推動歐盟制定“武器出口行為準則”,后又起草“國際武器轉讓行為準則”。2000年,牛津大學和大赦國際提出“國際武器轉讓框架公約”的條約文本。2003年,相關非政府組織聯合發起“武器控制運動”,支持簽署《武器貿易條約》。
2006年到2009年是聯大討論期。2006年,澳大利亞、日本、肯尼亞和英國等七國聯合向聯大裁軍與國際安全委員會提出議案,要求制定條約,《武器貿易條約》開始進入聯合國議事日程。2008年,聯合國組建政府專家組,考察制定《武器貿易條約》的可行性。2009年12月,第64屆聯大通過決議,同意“推動擬定一項武器貿易條約:建立常規武器進出口和轉讓共同國際標準”。
2010年到2013年是條約談判期。根據聯大決議,《武器貿易條約》籌備委員會從2010~2012年先后召集四次會議,討論條約文本。2012年7月的談判會議本有望達成協議,但因為美國奧巴馬政府出于大選考慮暫不同意而流產。2013年3月,《武器貿易條約》最后一次談判會議也未能達成共識。一些國家遂放棄協商一致原則,將條約草案提交聯大表決。2013年4月2日,聯大以154票贊成、3票反對、23票棄權的多數表決方式通過《武器貿易條約》。該條約2014年12月24日正式生效,迄今已有138國簽約,105國批約。
該條約的目的是制定常規武器貿易的國際標準,防止和消除常規武器非法貿易,并防止其轉作他用。它涵蓋的武器包括“7+1”,即“聯合國常規武器登記冊”規定的7類武器——作戰坦克、裝甲戰斗車、大口徑火炮系統、作戰飛機、攻擊直升機、軍艦、導彈和導彈發射器,外加小武器和輕武器。其規范的活動包括武器的出口、進口、過境、轉運和中介活動。其核心內容是要求每個締約國建立和維持國家武器出口管制制度,包括國家管制清單。

2013年4月2日,聯合國大會通過了《武器貿易條約》,以期對全球范圍內的常規武器國際貿易制定一項共同標準。
條約規定了武器出口的三條禁止原則:不得違反聯合國安理會決議,特別是武器禁運;不得違反涉及常規武器轉讓或非法販運的國際義務;如武器用于犯下滅絕種族罪、危害人類罪、嚴重違反《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的行為,或實施其他戰爭罪,則締約國不得批準武器或物項的轉讓。

此外,它還對武器貿易的進口、轉口、過境和轉運、中介活動、轉用、記錄、報告作了詳細規定。在運行機制方面,它要求在條約生效后一年內,召集一次締約國會議,其后繼續這一會議進程。該條約還設立秘書處,協助實施條約。
該條約是國際上第一個監控常規武器國際貿易的多邊條約。在達成《武器貿易條約》之前,對國際武器貿易進行監管的機制只有1992年聯合國設立的“常規武器登記冊”。各國自愿向聯合國提交七大類常規武器的進出口情況,約束力有限。《武器貿易條約》將輕武器和小武器納入監管,規定武器貿易的基本原則,要求各國建立出口管制機制,在常規武器貿易管控方面具有開創性意義。它有利于國際和地區和平、安全與穩定,有利于減少人道主義災難,有利于促進常規武器國際貿易合作和互信。當然,《武器貿易條約》是多方妥協產物,并非盡善盡美。一些較為激進的國家批評條約未將彈藥和零部件納入其中,沒有將武器再次轉讓的可能性納入風險評估標準。
中國對條約制定的貢獻
2006年以來,中國曾以建設性態度積極參與《武器貿易條約》的討論與制定。中國的基本立場是支持達成條約,但“條約談判應以公開、透明和協商一致的方式循序漸進地開展”。在條約談判過程中,中國既堅持原則,又展現較大靈活性,同意將輕武器和小武器納入條約規制范圍,同意將國際人權法和國際人道主義法作為常規武器出口的重要考量因素,沒有堅持禁止向非國家行為體轉讓武器等主張。可以說,中國為最終達成條約草案做出了重要貢獻。
但在2013年4月聯大關于《武器貿易條約》的表決中,中國投了棄權票。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中國對多數表決的方式有不同看法。中國一是擔心繞開協商一致,以多數方式強行通過表決,會影響條約的有效性和普遍性,二是擔心多數表決的方式如果形成慣例,取代軍控談判中長期堅持的協商一致原則,可能造成更多的分歧和沖突。因此,時任中國常駐聯合國副代表王民指出,“中方支持該條約草案,但不贊成其表決方式,并特別強調這種做法不應該成為今后軍控條約談判的先例。”盡管沒有簽署條約,但中國多次以觀察員身份參加條約締約國大會,并與相關各方保持溝通。
一是國際軍控領域亟需扶正祛邪,為多邊主義添薪加火。當前,國際形勢發生深刻復雜的變化,單邊主義甚囂塵上,國際軍控體系備受沖擊。美國特朗普政府熱衷于廢約退群,撤簽《武器貿易條約》,退出《中導條約》,現在又打起了《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和《開放天空條約》的主意。國際軍控處在十字路口,何去何從,前景迷茫。中國此時選擇加入《武器貿易條約》,就是希望以身作則,帶動更多國家加入,共同構建合理有效的國際軍貿秩序。二是中國要借此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促進國際合作與對話。在安全領域,中國已提出核安全命運共同體、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等理念。加入《武器貿易條約》是中國在常規軍控領域踐行新安全觀、追求共同安全的又一具體舉措。
隨著中國國防科技工業的壯大,中國對外軍貿發展也比較迅速。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統計,近年中國武器出口額穩居全球前五。那么加入《武器貿易條約》會不會影響中國對外軍貿發展呢?答案是不會。中國已經建立完備的軍品出口管制制度,制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軍品出口管理條例》及相關清單。出口審批時嚴格遵循三項原則,即有助于接受國的正當自衛能力;不損害有關地區和世界的和平、安全與穩定;不干涉接受國內政。中國只與主權國家開展常規軍貿合作,不向非國家實體或個人提供武器。總體而言,中國軍品出口管制比《武器貿易條約》的相關規定更加嚴格,加入該條約并不會影響中國軍貿正常發展。
當然,《武器貿易條約》會不斷發展完善,未來或許會出現一些新情況,需要未雨綢繆,早做打算。例如,有美國學者指出,如果未來國際人道主義法和人權法變得更加嚴格,《武器貿易條約》締約國的對外軍貿就會受到更多限制。此外,《武器貿易條約》第20條包含了修正條款,規定條約生效6年后,締約國可隨時對本條約提出修正案。針對這些潛在問題,中國加入條約后,需要通過參加締約國大會,以及參與制定和修訂國際人道主義法和人權法共塑規則,以實現自身安全與共同安全的雙贏。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軍控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