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電商立法：架構龐大，保護主義明顯

馮桂

2019年9月26日，疊石橋家紡國際博覽會在江蘇省海門市舉行，吸引了來自巴基斯坦、印度等參展商參加，促進了區域跨境電商的交易與合作。

在2018年中國正式通過首部電商法后，電商新市場印度也開始針對本國電商市場籌備電商規范法案。基于印度人口和市場前景的巨大體量，其在電商領域的一舉一動，都引起世界電商巨頭和主要貿易伙伴的密切關注。當前，印度已經成為我國許多電商和IT企業最為重要的海外市場之一。筆者根據2018年7月印度政府發布的國家電子商務政策草案和其他相關文件，對即將露出真容的印度電商法做點預判分析。

印度電商立法政策的特點

架構比較龐大 根據印度國家電商政策草案，其立法將涵蓋數據的管理和儲存、物聯網、人工智能、云計算、個人隱私保護、基礎設施建設、FDI（外商直接投資）、跨境電商、反假貨、反盜版、網絡排名與評價、數據濾鏡、小企業和初創企業保護、電商稅收、消費者保護、電子支付、電商知識產權、數字經濟可追溯性、環境保護等諸多問題。假如這些內容寫入電商法，那么的確是一個宏大的立法結構。相對而言，中國電商法比較務實，僅包含電商經營者、電商合同、電商爭議解決、電商促進等幾個方面，基本只是一個電商合同和電商行業管理法，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這些問題都沒有具體涉及。

保護主義傾向明顯 印度制定電商法的主要目的是保護和培育本國電商產業，促進本國經濟增長，因此電商立法政策的保護主義傾向比較明顯。例如，在大數據問題上，印度將嚴格限制產生于本國物聯網、電商平臺、社交媒體和搜索引擎的數據的跨境流動、境外儲存和使用，并將制定時間表建設大數據儲存設施，盡量將數據儲存于境內。此外，立法還將規定印度機構、個人有權利接觸和使用外方企業儲存的大數據，外方企業必須服從印度政府主管部門的管理。目前尚不清楚如何實現這些目標，畢竟印度主要社交媒體和搜索引擎都是美國企業的（臉書、推特、Instagram、谷歌等）。印度還將立法促進國內機構建設替代設施，替代以境外為基地的云計算和電子郵件設施。在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等問題上，印度政府將有權要求外資企業公布源代碼和算法。這些都表明，印度電商法將更為明確地保護本國企業和市場，對外資電商將進行更嚴格的管理。

主要依靠私有部門推動電商產業發展 政府主要承擔立法、行政執法和財政補貼責任，具體項目建設主要靠私有部門負責。數字網絡、數據儲存、云計算、電子郵件等基礎設施都將靠私有部門進行建設，政府部門只為此制定鼓勵政策和給予撥款補貼。除印度郵政負責參與國內物流網絡的建設外，公營機構基本不參與項目建設和具體經營。

立法模式上主要模仿歐美 印度在電商法立法政策上非常強調中小企業保護、電商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個人信息和隱私保護等內容，體現出對反歧視、人權保護等議題的高度熱情，從內容上看更接近于歐洲的電商法。對物聯網、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等前沿技術的關切，也是在模仿歐美的電商立法，相對而言本國特色較少。這一方面說明歐美國家對印度立法和法律理論發展影響較深，另一方面也說明印度本身積累的電商立法經驗較少。

立法目標遠大而明確 印度的電商立法政策對許多電商議題都設定了遠大而明確的目標，物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等都確定了相應的工作計劃。例如，政府將建立數據管理部門以承擔大數據管理責任，立法將規定企業在三年內必須符合政府對大數據儲存的管理要求，所有跨境電商必須走海關途徑而不能走直郵途徑等。可見，印度對電商產業發展的目標非常清晰，并有較為迫切的愿望實現這些目標。目前，由于成熟的文本尚未公布，除立法目標外，具體的權利義務還不明確，實現立法政策所列目標的路徑也不明確。

存在的缺陷和制約因素

一是缺乏對電子商務技術的深刻理解。印度電商法可能是因為其國內電商產業發展階段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主導立法的主要是律師和官員，缺少技術人員參與，對電商技術的理解還不夠深刻。例如，對于電商反假貨問題，印度電商政策規定了多達九個條款，內容相當詳細，包括電商平臺需注明銷售者信息、注明商標、銷售者必須作出承諾、消費者投訴等內容。事實上，根據中國的電商實踐，反假貨問題最有效的辦法是立法規定電商平臺責任，由平臺運用算法來清除假貨。阿里巴巴、京東和拼多多利用算法有效地減少了假貨，單純依靠立法手段反而效率較低。反盜版的問題也類似，政府加強平臺責任，平臺利用算法根據投訴清除盜版內容。中國的做法不僅高效，而且成本較低。反假貨、反盜版這些問題都是一些具體問題，沒必要在電商法這種基本立法中占據太多條款。此外，物聯網、人工智能等還不成熟的技術出現在電商法中，其實并不利于新技術的發展及其在電商實踐中的運用。總體上看，印度電商立法政策較多體現了律師的觀點，對相關技術理解是不夠深刻的。

二是缺乏對電商產業內在規律的深刻理解。印度國家電商政策用較多篇幅表述電商反壟斷、中小企業保護等問題，這沒有很大必要。電商產業本身就是一個競爭極為激烈、很難產生穩定壟斷的產業，以中國為例，在電商平臺阿里和京東雙寡頭壟斷、大力打壓新來者的態勢下，還是殺出了一個拼多多，充分說明電商產業內部競爭的白熱化程度。拼多多能夠在阿里的“圍剿”下成功突圍，主要原因就是將業務重點放在為中小企業服務上，找到了阿里的盲區和軟肋。可以說，電商產業的本性就是喜好競爭、利于中小企業發展的，政府立法應當保護和鼓勵自由競爭的氛圍，尊重市場主體的主觀能動性，沒有必要將反壟斷法過多運用于電商領域。此外，印度電商立法政策對電商平臺的管理可能存在不足，特別對平臺與平臺內商家的關系管理不夠嚴格、規則不夠明確。電商平臺必須對平臺內商家情況有清晰的、實時的掌控，政府才能夠通過約束平臺來規范廣大電商中小企業，否則政府將很難有效管理數十萬計的電商中小企業，更不用說有效的反假貨、反盜版。

三是基礎設施和技術能力的短板可能制約立法目標的實現。印度電商立法政策目標非常遠大，但只有立法不足以保障工作目標的實現。其一，電商產業所需的基礎設施必須大力補課。電商產業要發展，需要完善的移動通訊網絡、發達的物流網絡和充足的電力作為基礎，這些目前印度并不完全具備，還需政府大力建設。其二，印度缺乏足夠的技術能力。大數據處理和儲存、物聯網、人工智能等都需要較高的IT設備制造水平，目前印度尚不具備，完全采用購買外國設備的方式有違發展國內電商產業初衷，也不利于保護印度國家信息安全。其三，過于依賴私有部門，戰略缺乏層面國家推動，包括移動通訊網絡建設、大數據存儲設施和物流網絡建設等，如果單純指望私企承擔，建設速度很難達到政府的目標。此外，要發展物聯網和人工智能，就必須建設完善的5G網絡，如不與外企通力合作，當前在印度是難以做到的。總而言之，立法目標的達成，不只是一個法律問題，還需要政府、技術、社會等多方面條件配合，這對印度政府的統籌協調能力是一個重大挑戰。

四是跨境電商將對印度國內市場和產業造成沉重壓力。跨境電商是印度電商立法政策確認將大力發展的一個重要領域，由于當前印度國際貿易處于逆差狀態，因此其立法政策明確發展電商的目標是增加出口、平衡進口、扭轉逆差。理論上通過跨境電商的確可以一定程度上增加國內中小企業的出口，但這是以國內存在較強制造業為前提的，只有國內制造業實力較強，生產的產品有比較優勢，才有可能通過跨境電商增加出口。假如國內制造業實力不強，沒有有競爭力的產品供出口，則發展跨境電商反而有可能增加進口，進一步擴大逆差。這也是立法本身無法解決，必須靠政府和社會共同努力才能避免和克服的問題。

總體來看，印度電商法過多學習模仿歐美電商法存在一定危險，很可能片面強調反壟斷、反歧視、競爭秩序維護等問題，反而制約了國內電商產業的發展，阻礙了電商市場的集中化。過早把前沿技術歸入電商法規制范疇，也可能損害物聯網、數字貨幣、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發展和應用。

中國的應對策略

印度電商立法政策以實現振興國內電商產業、刺激經濟增長為終極目標，必然會在貿易壁壘、資本結構、技術要求等多方面擎起保護主義大旗，這對中國企業當然是不利的。但我們也應看到，印度已經是我國眾多電商和IT企業的重要目標市場，也必然是未來世界最大的消費市場之一，我們必須正視挑戰，積極應對其保護主義泛起的電商立法。

首先，大力推動對印電子商務法律交流、分享電商立法經驗。中印法律交流是明顯的短板，推進中印電商法律交流應當成為未來工作的重點。作為發展中國家，電商立法有許多不同于發達國家的特點，印度在這方面照抄歐美模式反而不利于自身電商企業的成長。與此同時，中國電商立法有自己的特點，是我國立法和法律理論研究中少有的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領域，在過去十幾年時間里，中國電商產業發展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相應的立法經驗應當是印度希望研究借鑒的。

其次，對印度電商產業建設既要參與又要謹慎。印度電商立法趨向保護主義是可以預期的，對此我們應當采取以下舉措：第一，在印度電商法成稿公布后應當深入研究，對風險較大的領域做好法務合規預案。第二，支持中國企業主動而謹慎地參與印度電商基礎設施建設。中國企業不僅在基建方面有優勢，在電商、IT技術方面也有明顯優勢，印度的移動網絡、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方面建設亟需中國技術，但是中國企業的參與應當在符合自身利益、沒有違規風險的前提下才能進行，且應有政府部門統籌協調，貿然投資是不明智的。第三，認真研究對印電商技術合作工作，在保護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可以考慮在某些方面的技術出口，而這是歐美企業所不會給予印度的。

在2019年世界人工智能大會期間，上汽集團展示了無人駕駛卡車智慧物流，用科技助力電商發展。

最后，積極發展央行數字貨幣。在移動支付問題上，印度做法非常明確，將嚴格限制外資在印電子支付業務，這對我國企業來說相當不利。當前我國擁有微信支付和支付寶等移動支付品牌，應當大力拓展海外市場，配合人民幣國際化工作。印度排斥外資移動支付的做法并不罕見，不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都有類似做法，比如，馬來西亞、新加坡、越南等東盟國家也都嚴格限制支付寶、微信支付。有鑒于此，應當學習美國發行數字貨幣的方式（比如臉書發行Libra），在認真論證的基礎上努力推進中國央行數字貨幣的發行。數字貨幣具有繞開銀行系統的特點，配合中國較先進的移動支付技術，對其他國家的電子商務壁壘有較強的消解作用，從而有利于保護我國企業利益，進而利于人民幣的國際支付。

（作者為廣西財經學院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