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標記（組詩）

谷暉

稻黍記

麥子熟了

一排排，站在

田野，等候歸倉

驚喜的麻雀

去了又回

螞蟻們喊著號子

埋頭搬運

而村口空虛

村口的柿子樹空虛

生滿灰塵的風車空虛

老屋空虛

麥子站在黑暗里

與陌生的村莊

良久對峙

走遠的村莊

機器，進駐田野

在雜草堆里，轟鳴

隨著村莊，最后一片瓦礫

被粉碎，所有沿途的標記

隨之消失……

蒼白的日子，割裂

關進無數漆黑的格子里

空氣開始傳染一種叫城市的病

寧靜，和清澈的夜空一樣

遙不可及，它們去了哪里

糧倉饑餓的呻吟

嚇退麥田的守望者

村莊開始老去、走遠

越來越看不清他的影子

牛說

灶膛，沒了煙火的味道

它的兄弟，被無數次復制

去尋覓新的人間四月天

蓑衣，掛得太久

已經淪為城市的道具

關于我的命運

田野上，空空如也

大片的土地，無人問津

留下來的人們

勉力支撐著村莊的構架

誰還在乎一頭垂垂的老牛

稻草，作為主場的記憶

正在考慮退場以及出路

我的骨架，最終，或許

在下一棵青草來臨前

轟然倒塌，而城市的人們

那時，正在密謀

一場與土地有關的革命

土地說

水流，在天際彎出弧度

田野上，云朵流浪

大雁回歸，找不到方向

一抹西風，縱然沒有消瘦

又能決定什么

一直認為，存在與根有關

無論云卷云舒或潤物細語

你都在那里

直到，一片樹葉遠走他鄉

褪下的嫁衣連同落日

一同隱匿在地平線

我才幡然悔悟

原來，青山從未改變

秋雨

迎接你的是一場秋雨

儀式的切入方式，開門見山

水域，寬闊起來。

那些所謂的暗流，終將浮出水面

谷子、麥穗、玉米，紛紛

脫離原野，這是又一份答卷

面對遼闊的秋，奔走相告

找一偏隅，閑看人間煙火

所有的心事，需要一個季節的醞釀

發芽，是另一個季節關注的結果

村莊，在暗夜飄浮

汽車、火車間輾轉

碾壓的痕跡，與榆樹皮相近

紋路滄桑，蛇皮袋，將一袋袋糧食

拖出去。換回，一張到達城市的票根

選準一個比塵埃還低的角度

沿著腳手架，一步一步攀爬

夜晚，鴿子籠里的光

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村莊，在暗夜飄浮。老人、孩子們

有一茬沒一茬地過著日子

老屋

老屋，順著地平線的方向

移動。斜陽

折射的弧度，趨于寂靜，打劫的風

從蛛網抽身而退。兩手空空

趁著老嫗打盹的瞬間

五歲的女娃，再次跑向村口

村頭，那棵雷劈過的棗樹

早在年前，就被阿婆拖回家了

村子里的人，遷徙，涌進電梯、樓房，

在鴿子籠里，吃飯、睡覺，隱忍著放屁

籬笆下的狗，獨自尋食

獨自回家。土地，日益堅硬

遺漏的光

廣場的上空，麻雀

越來越少。烏鴉，越來越多，南飛的

燕子，亦開始尋找新的屋檐

他坐在角落，默默地想

家鄉的柿子樹上，落下的幾個

像燈籠，映紅了半邊天

村子里，犬吠從高到低，亦有加速之勢

唯有，耕牛連同青草，一起慢下來

村頭的婦女，獨自輾轉

雨，緊隨風的步伐

無處可去，月亮已下放到水里

遺漏的光，跑到田野尋找突圍的方向

小路，蘇醒

行人，越來越少

年味

柿子樹，滿臉皺紋

張開的四肢，努力迎合著天空

站立成特有的姿態，證明生活的不易

落葉歸根。田野已經酣睡

種子在地里，竊竊私語

所有的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等待一場春雨的喚醒

山谷、田野、村莊充斥著硝煙的味道

祭祖的、尋墳的、送亮的

鄉村比城市熱鬧。再忙，都要趕在年獸

到來之前找到自己的根

陽光不怎么敞亮

萬事萬物，卻開出向日葵的模樣

故鄉的標記

季節，側立在村口

一遍又一遍抽打

流向老屋的風。比紙還薄

穿越沾滿灰塵的蛛網

刺痛窗欞的神經

暗夜的浮萍，挽著夜的脈搏

一路追隨月光的腳步

尋覓故鄉，以及沿路矗立的標記

那些開機器的人，扛鍬鋤的人

早準備好了屠刀，砍頭，開膛，剖肚

屠殺之前，他們祭過山神

山洞，與幽冥相通

他們取完內臟后，塞進風、空氣和

冰冷的金屬。他們撤退了

鄉親們倒茶、獻花，跳著土家族的擺手舞

而我在園子里，看書、寫字

偶爾，也會摸摸，蜷在腳旁，曬著

太陽的小狗。天，被鎖在黑色的屋里了

我要獨個兒，跑到海邊，去哭那些即將

餓死的幽靈。鋼鐵換走它們的糧食

這時，鄉下的親人，正在探討

一個山洞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