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重讀《西游記》突然發現,孫悟空從花果山到取經路上,正好是一個人從孩童到成年人的心路歷程。他的花果山歲月,宛如我們兒時常玩的游戲。“你看他一個個:跳樹攀枝,采花覓果,拋彈子,瓦么兒,跑沙窩,砌寶塔,趕蜻蜓,撲八蠟,扯葛藤,編草襪……”都像是我們小時候玩的游戲。這個時期的孫悟空,很多的英雄行徑帶有孩童式的無賴。
略舉兩例。一是他學藝歸來,發現花果山旁邊的混世魔王欺壓他的猴子猴孫,于是前去理論。兩人首次對決,孫悟空赤手空拳,身長不足四尺,為公平起見,兩人空拳對打。孫悟空是怎么打的呢?那魔王被悟空掏短肋,撞了襠,幾處筋節,把他打重了。這完全是孩童式的打法:掏肋下,撞襠下,都頗為無賴。
第二個例子是他去東海龍宮,說是“借”兵器,但看中了定海神針之后,又想“借”一套披掛,東海龍王說這個我真沒有了。孫悟空說:“真沒有?真沒有就與你試試此鐵(指剛到手的金箍棒)。”這里的無理取鬧,更是明顯。而隨后發生的,全書的第一個高潮——孫悟空大鬧天宮,就是他這種孩童式胡鬧的一個巔峰。
孩童的頭腦和心性,超人的能力和武藝,這兩者結合在孫悟空身上,形成一種可怕又迷人的矛盾。所以他用這種結合的后果去鬧天宮,當然驚天動地。
他的大鬧天宮同時獲得了成人和孩童的同情和欣賞。孩子們很理解孫悟空,因為他有能力為自己出氣,任何不滿和委屈都能用最放縱的方式解決。非常解氣。成人們羨慕孫悟空,他不計后果的樣子,很像自己心里那個不可能的自己。他不計后果的背后是什么?是自己超人式的能力。
孫悟空不拘禮數,從不應酬,在被壓在五行山下之前,過的是真正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生活。他以為絕技傍身,得罪任何人都不要緊,他無賴又自私,虛榮又暴躁,一身的毛病。
但被壓在五行山下之后,他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變。
等他成為取經團的一員,我們發現,他走到了以前的對立面。
他被納入主流,成為一個又紅又專的專業人才,服務于天庭、人間和佛界。他的事業有了紅頭文件,得到了多方支持。他所剿殺的六耳獼猴、牛魔王,甚至白骨精,本是同道中人,但他們因為繼續留在妖界,所以成為他的敵人。
取經路上的孫悟空,經常無意識地以自己在“妖界”的身份為恥。比如三打白骨精之后,被唐僧趕走。待到豬八戒去花果山把他請回來,他走到半路還要下海去凈凈身子,聲稱:“我自從回來,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干凈的,恐怕嫌我。”
人們常問:為什么在取經路上他常常需要各路神仙的幫助來收伏那些妖怪?因為取經路上的孫悟空,已經是一個團隊中的成年人,不再是大鬧天宮時單槍匹馬的個體戶了。成年人在職場上最需要的是資源。個人能力固然重要,人脈、資源等也重要。
在鎮元大仙那里毀了人參果樹那一章,孫悟空借著要救活人參果樹的緣由,到蓬萊仙境找了福祿壽三星,到了方丈仙山,找到東華大帝君,又來找瀛洲九老。孫悟空天南地北走了一圈,這一圈,除了是一次對人參果的宣傳,更是與仙界牛人們的聯絡之旅。
取經路上的孫悟空,口頭禪依然是“何必在他人喉下取氣”,但他此時的高傲是因為有了主流社會做后盾,不羈只是一種姿態,一個外在形式,一切的性質都在改變,他已經是一個人情練達的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