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單位如何行使工程價款優先權保護自身利益

羅毅，林如苗（云南天外天律師事務所 云南 昆明 650011）

藍紹鋒（中建七局西南公司 重慶 401120）

0 引言

1999年，《合同法》第286條確立的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制度。2002年最高院就上海高院的請示做了專門批復，即《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2004年，《關于審理建設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以下司法解釋一）中規定了優先受償權。2019年，《關于審理建設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司法解釋二》）進一步修改和細化優先受償權，加強了優先受償權的保護。

建設工程優先受償權的性質，理論上爭論諸多，實踐中觀點紛呈，判例上不盡一致。從最需要保護的主體——施工單位的角度出發，不談理論，不言各派觀點，結合《司法解釋二》，從實用主義出發，不求言語專業，重在實用，以易于施工單位理解、應用。

1 優先受償權的精神

我國工程建筑行業，聚集了大批農民工，他們為改革開放，為城市的建設和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然而由于諸多原因，導致工程款不能及時支付，甚至索要無門。如工程款不能及時支付，則眾多農民工，生活無著，必將影響改革開放順利進行。

人的生存權，高于一切，是故“工程價款優先權”便在這一思想之下誕生。中國之工程價款優先權，引進于他國，有別于他國。其精神為二：第一，保護施工行業農民工的權利；第二，保護建筑行業的健康發展。故優先權的具體規定，均建立于此基礎之上。

2 權利主體——施工單位

《司法解釋二》第十七條明確，享有優先權的主體是“與發包人訂立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的承包人”。

由此可知：第一，只有施工單位享有優先權，其他建設主體，如勘測單位、設計單位、監理單位等，均不享有價款優先權。第二，分包人、實際施工人，不享有優先權。

將會遇到的問題是，正在倡導和推行的EPC模式下，勘測、設計、施工單位作為一聯合體，再者一些大型施工企業，本身也具有相應的資質，EPC工程報價，作為一個整體報價，此種情形，難以清晰劃分勘測價款、設計價款、施工價款，優先權是否仍然僅限于施工價款，《司法解釋二》未明確。依據設立優先權之精神，以及便于審判工作，應當將EPC整個合同的價款視為一個整體進行保護，即EPC工程價款整體均具有優先權。

EPC總承包模式之下，既然價款應當作為一個整體，享有優先權，那么應當如何行使，則是將會遇到的另一問題。此時，優先權是可以分別由EPC承包合同的各個承包主體單獨行使，還是由全體承包人共同行使，或者由聯合體責任方（牽頭方）行使，有待司法實踐探索。

無論由誰行使，均應當以整個EPC合同款項為權利整體，不得僅就勘測價款、設計價款、施工價款分別行使，否則有違整體保護之意義，既然能夠清晰區分勘測價款、設計價款、施工價款，則必然只得就施工部分對應價款行使優先權。

3 優先權的權利界線

建設工程價款適用優先權，自不待言。然而裝修工程如何適用，則需要視具體情況而定。

裝飾裝修工程發包人就是建筑物所有人的，則施工單位享有優先權。反之，不享有優先權。

原因何在？因為工程價款優先權是以“對工程折價或者拍賣，取得的價款中優先受償”的，如果裝飾裝修發包人與建筑物所有人不一致，則無法單獨就裝飾裝修部分進行折價或者拍賣，因為裝飾裝修不具有獨立的使用價值，是依附于建筑物的。

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只適用于工程價款本身，不適于違約金、利息等。

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僅及于所完成的工程實體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不及于發包人土地之價款。

4 優先受償權的期限

優先受償權的期限為6個月。6個月的期限，不以任何客觀原因或者主觀原因而改變。通過合同約定縮短或者延長期限的，約定無效。

5 優先權的起算點

5.1 確定起算點的法律規定

優先權的期限為6個月，起算點是“自發包人應當給付建設工程價款之日起算”，而何時是“應當給付之日”，爭議較多，確定較為復雜。為平息紛爭，《司法解釋一》第18條明確：“當事人對付款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的，下列時間視為付款時間：

（1）建設工程已實際交付的，為交付之日；

（2）建設工程沒有交付的，為提交竣工結算文件之日；

（3）建設工程未交付，工程價款也未結算的，為當事人起訴之日”。但是，司法實務中，不少案例表明，各地法院對發包人應付工程價款之日，也依然認定標準不同，表現在判決書中對“訴訟時效起算點”認定的不同。

為方便施工單位應用，在《司法解釋一》的基礎之上，結合工程糾紛與訴訟實踐，進一步細化，以供參考。

5.2 約定了付款日期的情形

工程價款雙方已經結算的，如果在合同中或者結算書中，或者結算之后，雙方明確約定了給付日期的，則以約定的日期為起算點。但是如果約定了結算價款分期給付的，如何確定“起算點”，則爭議必然甚多。

筆者認為，如基于充分保護施工人的利益出發，則應當以約定的最后一期給付日期為起算點；但如約定的最后一期支付在結算之后時間過長，則將會傷害其他權利人之利益。為了兼顧施工承包人和他人利益，如何處理方顯得當，有待實踐考量。施工單位應當關注《司法解釋二》實施之后的判例，以便知曉不同省份、區地的實際審判狀況。

約定了付款期限的，如果約定的期限過長，最好及時起訴，益處有二：

（a） 避免起訴過晚，工程糾紛案件審理時間很長，執行時候，發包人已經無財產可供執行；

（b） 避免不同審判人員對起算點的認識不同，判決對施工單位不利。

約定分期支付工程價款的，如果最后一期給付時間過長的，則最好在第一期給付日期之后的6個月內起訴。原因與上相同。

5.3 完成結算沒有約定給付日期的情形

此種情形，與結算完成，沒有約定給付期限時，對訴訟時效的爭議一樣，各地法院判決相差很大。一種觀點認為，從結算完成之日，開始計算訴訟時效。另一種觀點認為，由于沒有約定給付時間，而實踐中，結算完成之后，工程余款總是不定期支付的，參照民間借貸的規則，訴訟時效應當沿用最長時效。如果發包人拒絕給付的，以拒絕之日為起算點。

為了有利于施工單位保護權利，避免不同觀點造成優先權得不到保護，施工單位應當于結算完成之后的6個月內行使優先權。

5.4 長期不能完成結算的情形

合同雙方長期不能完成結算的，按照下列方法確定工程價款應當給付日。

具體為：第一，工程未經驗收，發包人擅自占用、使用的，視為工程已經移交。發包人擅自占用、使用之日為應當給付工程價款之日。但發包人僅僅占用、或者使用了其中一小部分的，不能視為工程已經移交。第二，工程經過驗收，尚未移交，施工承包人提交結算文件的，提交結算文件之日，為應當給付工程價款之日。第三，工程未移交，也未提交結算文件的，則起訴之日為應當給付工程價款之日。

注意：雙方對工程價款存在爭議的，進行造價鑒定的，鑒定完成之日，僅僅是確定了工程價款的具體金額之日，而不是法律上的“應當給付工程價款之日”。不少人，甚至法官、律師，對此種情形，容易存在錯誤認識：認為鑒定作出之日為應當給付之日。

5.5 工程中途停建的情形

不可抗力造成建設工程中途停建的，雙方常常沒有嚴格的工程移交手續，難以確定工程是否已經移交，同時發包人也可能拒收結算文件，或者根本找不到發包人遞交結算文件的，以起訴之日為應當給付之日。

5.6 解除合同的情形

違約造成建設工程施工合同解除的，工程價款應當給付日期，與工程中途停建相同。

5.7 質保金

發包人應當退還質保金之日，為應當給付價款之日。

5.8 注意事項

優先權的存在，是以施工合同內容，即工程建設完成，或者雖然尚未完成但是無法繼續進行為客觀條件的，故對于施工過程中的“進度款”、“結點支付款”等爭議，若雙方合同尚在繼續履行過程中，則施工承包人不得主張工程價款優先權。原因為，施工合同繼續履行之中，雙方的權利義務處于變動之中，不能確定發包人最終欠付施工單位多少工程價款，也難以確定最終工程質量是否符合合同要求。

6 合同效力及工程質量對優先權的影響

6.1 合同效力對優先權的影響

施工合同無效，是否享有優先權，一直爭論不休?！端痉ń忉尪访鞔_：合同無效，仍然享有工程價款優先權。施工合同無效的原因較多，雖然合同無效，并不否認優先權的存在，但是可能導致優先權無法實現。例如，建設工程本身違反規劃、占用河道等，工程依法應當拆除的。對于因為施工單位不具備相應資質、掛靠等造成的合同無效，并不影響優先權的實現。

6.2 工程質量對優先權的影響

享有工程價款的前提，是工程質量合格，故工程質量不合格，則當然談不上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這在《司法解釋二》中已經明確。

然而，工程質量合格，是以雙方合同中約定的標準為準，還是以國家標準為準，《司法解釋二》未予明確。

第一，合同約定的標準高于國家標準：在工程實踐中和司法實務在，一般認為施工結果符合國家標準，即表明工程滿足安全性要求，應當可以通過驗收。即使部分指標不符合國家標準要求，但是經過論證（一般由原設計機構）能夠滿足安全、使用功能的，則“可以認為合格”。法院一般會判決適當減少工程價款。例如浙江某學校，施工單位未能嚴格控制質量，層高嚴重偏低，偏差值超出國家標準允許值，無法通過竣工驗收，法官認為：層高偏差超過國家標準要求，但安全性滿足要求，不影響正常使用，建設方應當支付工程價款，但應當適當減少價款，從而做出了判決。應當注意的是，個別法官可能直接認為不符合合同標準即為不合格，因此認為不應當支付工程價款的情形。故施工單位應當重視質量，避免損失。

第二，如果合同約定的標準，低于國家標準的，特別是不符合安全標準的，則即使符合質量符合合同要求，也由于違反國家標準，視為質量不合格。由于質量違反規定，特別是違反強制性規定時，施工單位無法實現工程價款優先權，因為不符合國家標準，特別是不符合安全標準的建筑，不應當折價或者拍賣，而優先權的受償是以“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為支付的。

7 優先權的行使方式

施工單位直接對發包人發出通知、催告、協商折價、并且言明享有優先權，是否可視為屬于行使優先權的行為，存在爭議。起訴之后，在法院主持之下做出的調解書中是否能夠確定優先權，以及調解書中確定的優先權是否有效，仍存爭議。為安全起見，施工單位最好通過判決書確定工程價款優受償權，以避免在執行過程中，他人提出執行異議，阻卻施工單位優先權的實現。

訴訟中，施工承包人未提出優先權的請求，則案件案理時，審判人員不對是否享有優先權進行審理，判決書中言及優先權。優先權的期限僅為6個月，工程糾紛案件審理期限往往很長，等到執行時候才提出優先權申請，則已經超過優先權的行使期限。這一問題，施工承包人應當特別注意。

8 民工工資是否享有優先權

施工承包人，不會因為自己的人員工資，包括民工的工資，單獨對發包人提起訴訟，而是提起工程價款訴訟，因為工資當然已經包括于工程價款之中。

單獨提起工資訴訟的，往往為勞務分包人、實際施工人，或者是勞務人員個人。過去，不少法院支持工人享有“工資優先權”，因為工資為工程價款的一個組成部分。

《司法解釋二》第17條，將享有優先權的主體限于“與發包人訂立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的承包人”，從而排除了“分包人”、“實際施工人”，當然也就排除了分包人和實際施工人的工資。分包人、實際施工人中，農民工數量最多，如此規定，有違工程價款優先權設立之精神。預計《司法解釋二》實施之后，最高院或者各地高院將會以判例形式解決這一問題。

另一問題是，施工承包人中的各種“班組”或者承包人直接顧用的本企業之外的人員，特別是農民工，是否直接可以自己的名義，就工資問題起訴發包人，進而享有工資優先權，仍然是今后需要明確的問題。我們認為，民工應當可以以自己的名義起訴發包人，而且工資享有優先權，因為工資是承包人工程價款中的一部分。否則，如果承包人惡意不起訴發包人，則農民工的工資就可能無法通過訴訟獲得。

依據《司法解釋二》，只是“施工承包人”對發包人享有優先權。承包人的民工、分包人、實際施工人，是否對施工承包人享有工資優先權，以及分包人的民工是否對分包人享有工資優先權，均未作規定。依據工程價款優先權的設立目的，應當分別對施工承包人、分包人享有工資優先權。才能保護廣大農民工的利益。

9 材料商的材料款是否享有優先權

就設立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精神而言，材料商的材料價款不應當享有優先權。但商品混凝土具有特殊性。

其一，混凝土過去一直是施工承包人在施工現場邊拌和邊使用的，混凝土不能簡單視為一般建筑材料，其屬于一種過渡性的、臨時性的、不能儲存的材料?；炷恋陌韬蛯嶋H上屬于一個施工環節，只不過由于城市環保的要求，較大的城市不再允許施工單位在城中自己拌和混凝土，這才促使混凝土拌和從施工的工程環節中分割出去，由第三人生產，從而形成了商品混凝土。其二，落后或者邊遠的地區，仍然是承包人自行拌和混凝土。其三，野外工程，比如公路、水利、水電站等工程，混凝土為施工承包人自行拌和，是整個施工環節中不可缺少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四、商品混凝土行業，實際上是建筑施工行業的一個分支，商品混凝土企業納入住建部門管理，由住建部門評定相應的資質，資質系列屬于施工企業系列。

由上可知，商品混凝土企業為施工企業。如果商品混凝土由承包人直接采購，則可視為“工序分包”。如果由發包人直接采購，則可視為特定工序承包，此時即為“與發包人訂立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的承包人”。

視為分包的，依據《司法解釋二》不對發包人享有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但是應當對承包人享有優先權。

視為特定工序承包的，依法應當對發包人享有工程價款優先權。

10優先權對施工單位的特殊保護作用

工程價款優先權，對施工單位具有重要保護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明確了工程價款優先的具體情形：“一、人民法院在審理房地產糾紛案件和辦理執行案件中，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二百八十六條的規定，認定建筑工程的承包人的優先受償權優于抵押權和其他債權。二、消費者交付購買商品房的全部或者大部分款項后，承包人就該商品房享有的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不得對抗買受人”。

優先于銀行和他人抵押權：發包人，尤其是房地產商，其土地、房產往往在工程完工之前，就已經抵押給銀行和他人。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可以排除抵押權，而優先受償。更能排除其他普通債權，從而保護了施工單位的工程價款得到清償。

能夠有條件地對抗商品房“消費者”的權利：商品房如果已經出售，但是對于只交了一小部分房款的，均可以通過折價或者拍賣，扣除已經交納的房款之后，施工單位享有優先受償。

對于非消費性的商品房，例如酒店、寫字樓，則工程價款仍然具有有優先性。對于不是為生活居住，而是為炒房購買的住房，不應當視為“商品房消費者”，所以工程價款仍然應當優先受償。對于性質上不能折價處理或者拍賣的工程或者房屋，例如政府辦公樓、醫院、公立學校、市政工程等，則不能通過折價或者清償工程價款，但是如果一旦具備折價或者拍賣條件的，例如醫院改為他用，不再作為醫院用房的，則工程價款依然享有優先權。

11結語

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雖然法律規定尚有諸多不明確之處，各地法院判決也不盡相同，但是對施工單位卻仍然具有重要保護作用。施工單位應當對其給予重視，存在工程價款給付不能之慮時，應當及時提起訴訟，同時在訴訟中主張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避免勝訴之后，仍然不能執行到工程價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