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榮,吳朝暉,田 兵
(中國人民解放軍91776部隊,北京 100841)
近年來,隨著深海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特別是美國提出重返大國競爭時代、重返海洋控制,世界各主要大國對深海的爭奪進一步加劇。在此背景下,不少學者提出了在深海建立軍事基地的問題。如陳舒、馮梁在《聚焦深海,占領戰略新高地——世界深海軍事應用發展現狀》一文中提出:“深海軍事基地可進行海底武器、燃料和食品補給,進行海底偵聽,或用作兵工廠,甚至可以直接作為海底魚雷、水雷和導彈的發射基地”[1]。孫立華在《誰將主宰未來深海戰場?》一文中指出:“根據深海基地獨特的地理特點,在深水區、海峽地帶和多礁區配置相應的作戰兵器。其主要作用是,既能靈活地在海底戰場與敵方的潛艇作戰,又能有效地支援和配合海上戰場的作戰”[2]。
有資料顯示,美國正在水深900 m的洋底試驗建立借助深水裝置固定的作戰基地,并準備將部分基地設立在大西洋山脊的峭壁上,以便進一步完善海底基地網,適應深海作戰需要。2013年5月,俄羅斯對外宣稱,將在白海試驗名為“賽艇”的水下固定發射彈道導彈。它長期在海底,隨時對洲際目標實施戰略打擊。但與此同時也應看到,在深海建立軍事基地面臨著諸多矛盾和困難,可能會遇到諸多風險和挑戰。
與太空一樣,長期以來國際社會一直都在積極謀求和平利用深海,反對將深海軍事化。為防止在海床、洋底及其底土進行軍備競賽,1970年12月17日聯合國大會通過了2749號決議《關于各國管轄范圍以外海床洋底與下層土壤的原則宣言》,宣告“該地域應予開放,任由所有國家……專為和平用途而使用”[3]。1971年2月11日有關國家在莫斯科、倫敦和華盛頓簽訂了《禁止在海床洋底及其底土安置核武器和其他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條約》(簡稱海床非核化條約或海床條約),規定沿海國不得在其領海外部界限以外的“海床、洋底及其底土安裝或設置任何核武器或任何其他類型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以及專為儲存、試驗或使用此種武器而設計的建筑物、發射裝置或任何其他設備”[4]。條約還建立了嚴密近乎苛刻的核查機制。“這一義務也適用于其他國家在沿海國專屬經濟區的相關活動”[5]。該條約開放供其他國家簽署,到1972年2月簽字國有88個,批準加入國有73個,1972年5月18日生效,我國于1991年2月28日加入。
1982年通過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明確提出了“海洋的和平使用”[6]原則,規定:“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海床和洋底區域及其底土以及該區域的資源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其勘探與開發應為全人類的利益而進行”[6],“公海應只用于和平目的”[6],“區域應開放給所有國家,不論是沿海國或內陸國,專為和平目的利用”[6]。我國是公約的締約國,已加入該公約。
另外,還有其他一些國際法也從不同角度對深海軍事化提出了約束。這就給在深海建立軍事基地設置了限制,對保密、外宣工作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需要合理規避國際法的約束和限制,既要巧妙進行包裝,給出讓人信服的充足理由,還要防止被人指責執行“雙重標準”。
先進的技術是認識海洋、開發海洋、利用海洋的基礎,也是長期以來制約人類社會向海洋全面進軍的主要瓶頸。在深海建立軍事基地,同樣面臨著諸多技術難題需要解決。
1)基地建造技術。按基地所在的位置可將深海軍事基地分為建立在海底山脈上的基地、建立在海底地下的基地、懸浮在海底的基地、活動的基地等四種,但無論建造哪種軍事基地,都需要運用諸多先進技術。
建造軍事基地涉及到勘探、測量、設計、施工、維護等環節,每個環節都需要動用大批的物資,投入一定的人力,花費較長的時間。但與在陸上建立軍事基地不同的是,在深海建造軍事基地,需要克服厚重海水的阻障才能進入水下進行作業,工作人員面臨的是一個完全陌生、十分復雜且永遠在動的外部環境。這就需要提供比較大或比較多的特殊平臺,讓盡可能多的人員同時在數百甚至數千米的水下長時間工作。
現有的深潛器,主要是讓人員在艙內作業,還無法讓人員長時間到艙外去活動尤其是從事耗費體力較大的工作。這是在深海建造軍事基地首先要攻克的第一道難關。如果僅僅是以現有深潛器為依托,將其改造成軍事基地,其用途和功能肯定是非常有限的,距離真正的軍事基地還有較大差距。還有一種施工辦法是使用水面鉆井平臺進行垂直作業,但作業深度有限,一般只適用于淺海。
2)基地指揮控制技術。深海軍事基地無論是作為水下指揮中心、保障中心、還是水下作戰平臺母艦,指揮控制都是必須要解決的。需要有遠距離、大深度、實時或準實時、能有效穿透深海復雜環境阻隔、保密性能好的指揮控制技術。如果不能實時指揮控制深海軍事基地,那它的存在價值和戰略功能就會大打折扣。
從目前技術水平看,有無線和有線2種手段。其中,有線手段就是鋪設海底電纜或光纜,其保密性、防護性比較弱,而且遠距離鋪設代價昂貴,易受深海復雜自然環境(如復雜的海底地形、眾多生物的繁衍生息以及地震、火山爆發等地質災害)和人文環境(如遠洋漁船、商船、潛艇、無人潛航器活動)的影響,穩定性難以保證。無線手段只能按約定時間進行定時發收報,不能全時工作,而且大深度傳播無線電信號衰減較大,穿透力也有限。
還有一個是通過平臺自身感受外界威脅自動開啟工作模式,這種方法難分敵我,可靠性、穩定性維以保證。如果說,威力小、毀傷程度較小、作用范圍有限的平臺還可以使用這種模式的話,那威力大、毀傷程度較大的平臺使用這種模式其后果就不堪設想了。目前看,最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是水下量子通信技術,但目前該技術還在實驗階段,距離投入使用還有一段較長的路要走。
3)基地維持運行技術。按功能可將深海軍事基地分為物資補給基地、偵察預警基地、武器制造基地、武器發射基地等四種。但不論是哪種基地都涉及到人和裝備,需要為維持人和裝備的正常運行提供保障。主要是人所需要的空氣、水、食物,裝備所需要的相應環境條件如空間、能源、溫度、濕度等。
一般而言,高精尖裝備大都比較嬌貴,對外界環境特別是溫度、濕度、平衡性、穩定性要求較高,還要定期進行檢拭、維護、保養,確保裝備處于良好狀態。有的戰前還要做進一步的準備,如加注燃料、打開保險栓、更換彈頭等,而這些都需要人員現場操作。如果是有人職守,人員在海底工作生活有個極限時間問題,需要克服心理難關,還要保證生活物資的多樣化、新鮮度和及時充足的供應。如果是自動化程度較高,實現了無人職守,需要解決裝備和設施的安裝、使用、保養、維修問題,特別是平戰狀態的切換、戰時啟用手段、保持發射前正常狀態,以及防止亂啟用、誤啟用等問題。
4)基地與岸上之間的往返傳輸技術。深海軍事基地與岸上軍事基地之間要進行物質(包括人員和物資)、信息、能源的相互交換,這就需要有渠道(平臺或通道),猶如往返于空間站與地面基地之間的太空艙。目前的深潛器,其空間、動力、容量、作業時間、功能都有限,還無法滿足大型深海軍事基地正常運轉的需要,必須研制更大更先進的平臺或通道。如何向深海輸送穩定的能源,以維持人員生活或裝備運轉需要,也是個大問題。
另外,還需要解決深海救援技術、基地防御技術等。
在深海建設軍事基地,需要海量人力、物力、財力、時間的集中投放。尤其是深海技術作為集信息技術、新材料技術、新能源技術、空間技術、軍事裝備技術等于一體的高新尖技術,開發利用面臨著基礎弱、困難多、要求高、技術含量大、風險大、投入多、時間長等現實問題,必須要有強大的綜合國力、行政組織能力,特別是經濟科技實力、財政實力、人員綜合素質作保證。而且建設過程可能要持續較長時間,不可能一蹴而就,短時間內難以見效,還可能會出現挫折、反復、走彎路,甚至可能付出重大代價。這就需要一個能夠容忍失敗、愿意承受挫折、相對寬容寬松、始終給予充分理解堅定支持的外部環境。另外,人才隊伍建設也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在深海建設軍事基地,還面臨著來自內部或外部、自然或社會、現實或潛在的各種風險與挑戰。深海氣象水文條件復雜且變化無窮,海水的強大壓力、海流的不斷沖擊、生物的繁衍生息、頻繁發生的海底地震、火山爆發引發的地質災害,都可能會對基地帶來破壞、造成損失。海水的侵蝕、高鹽的腐蝕、封閉的環境會影響裝備的性能,影響裝備能否處于隨時能戰的良好狀態。
在因各種故障而引起的斷水、斷電、斷食物以及爆炸等事故的情況下,岸上指揮部如果不能及時得知準確信息、有效展開深海救援、確保人員生命和財產安全,將可能會在國內甚至世界上產生廣泛的負面影響。“1970年6月,美國‘海神’水下居住室在夏威夷試驗場實驗時,由于壓載艙出現故障,浮力不足以克服海底吸引力,致使‘海神’在 160 m深的海底停留了4天,直到水面支援船送氣后才勉強上浮”[7]。俄羅斯頻繁發生的水下安全事故,也造成了難以彌補的重大損失。
同時,還可能面臨來自外界的質疑、搗亂、破壞。在國家總體資源有限、能投入的軍費有限但面臨威脅領域、對手卻又多樣多維多元的情況下,深海軍事基地建造計劃能否得到國家認可并長期給予堅定有力的支持和投入,也存在不少變數。
若短期內難以展現明顯成效,可能會被認為投入大、不緊迫、效費比不高等問題,特別是一旦出現更嚴重、更現實、更緊迫的威脅時被拉下馬、取消項目。還可能會產生難以承受的溢發效應,如引發國際社會的擔憂、指責,國內外輿論的惡意炒作。從而導致與有關國家的軍備競賽,反而會惡化戰略環境、增加戰略威脅,甚至影響、拖累到整個國家經濟社會的正常發展。平時或戰時,還可能會遭到敵對組織、恐怖勢力或敵人的破壞、打擊、摧毀。
因為地理環境復雜,不可控風險挑戰多,建設投入多、周期長、難度大,包含多種因素和環節,涉及多個領域和部門,因此,在深海建立軍事基地是一項復雜艱巨的系統工程。為此,應提高認識、加強領導、全盤考慮、先易后難、超前預置。
相比其他空間,在深海建立軍事基地確實有著諸多的顯著優勢。1)隱蔽性強。由于電磁波在水中傳播衰減很大,衛星等探測手段很難監測到。2)選擇余地大。深海占全球表面積的一半以上,空間十分廣闊,可以靈活選址。3)外界干擾因素少。深海具有鮮明的國際公共性,不受某一國家管轄,其建立、運行等活動不受他國影響,尤其是不用交納租金、不受他國政局動蕩影響,可確保其長期穩定運行。4)機動性強。全球海洋是一體連通的,駐屯深海軍事基地的兵力兵器離開基地后可進行大范圍機動而不易被發現,便于達成打擊的突然性。
正因為此,深海被稱為繼陸、海、空、天、電磁之后的第六維戰略空間,成為21世紀大國展開軍事競爭的熱點領域、大國海軍未來發展的重點方向。美、俄等國紛紛采取有力措施搶占這一新興空間的制高點和主動權,美國已著手建立大型的深海作戰基地,逐步組建深海部隊司令部。
在深海建設軍事基地是一項名副其實的國家工程,就像二戰時期美國的“曼哈頓工程”,里根政府時期的“星球大戰”計劃,以及新中國的“兩彈一星”、核潛艇工程、航母工程一樣,必須上升到國家戰略層面,由國家組織眾多單位進行聯合攻關。
首先,爭取國家的大力支持。一般要通過特殊的渠道(如著名院士)向國家提出相關建議和意見,不僅充分講清該項目的必要性,核心是戰略價值和重大意義,而且充分論證可行性,提出具體的操作辦法。其次,成立國家層面的組織機構。成立領導小組、辦公室,吸納軍、地相關領域的單位和人員參加,建立科學高效的工作機制。
不僅要論證必要性,也要論證可行性;不僅要考慮目的功能和價值,也要考慮成本代價和風險挑戰;不僅要分析自身需求和現實條件,也要分析外部的客觀環境和制約因素;不僅要詳細掌握現實情況,還要科學預測長遠發展趨勢;不僅要考慮自身條件,還要考慮對手可能的反應;不僅要考量軍事因素,也要考量政治、經濟、外交、國際法等其他因素,避免孤立地、靜止地、片面地看問題,只知其利、不知其害。
應站在維護國家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高度,正確對待深海軍事基地建設問題。既要堅持自主、夠用、有限的國防建設思想,不盲目跟風、隨別人起舞,被人欺騙誤導、上項目、鋪攤子,浪費人力、物力、財力和寶貴時間;也要防止反應遲鈍,落后于形勢發展,在深海領域與對手形成明顯的代差,導致被動。因此,對深海領域的發展變化,應密切跟蹤、科學研判、趨利避害、規避風險。
當前,應以容易干、能干成的項目為突破口,以科學考察和開發利用深海資源為抓手,研發相關技術、推進相關建設。具體來說,深入貫徹落實《國家深海高技術發展專項規劃》,落實好規劃提出的目標任務,同時大力發展我水下兵力兵器和深海戰場建設,為未來我建立深海軍事基地提供堅實基礎和有利條件。
在深海建設軍事基地,面臨很多矛盾和問題,還會遇到難以預測的風險。為此,既要有知難而上,迎接挑戰的勇氣和魄力,又要有承受風險的準備和應對風險的科學態度。建立健全科學評估、有效防范和化解風險的方法手段,消除隱患、降低風險、控制成本、減少代價、確保項目萬無一失,順利推進。
深海軍事應用空間廣闊,戰略價值極高,被稱為大國戰略要地、未來海底要塞,是關乎人類社會發展和世界政治格局的戰略高地。當前,世界主要強國正在開展一場關于奪取未來戰略制高點的深海暗戰,斗爭日趨復雜、競爭日趨激烈。對于我國來講,發展深海軍事力量、建立深海軍事基地同樣具有重大意義。正如張文木先生指出的:“深海武器比陸地武器和天空武器更具機動性和隱蔽性,更有利于完成國家戰略攻防任務。”[8]“將有限的國防資源優先用于深海開發,這可能會在較短時間內形成更為有效的威懾力量,并以此帶動中國海軍的跨越式發展。”[8]
目前,我國在深海開發利用領域具備一定的優勢,成立了國家深海基地管理中心等科研、管理機構,出臺了《國家深海高技術發展專項規劃》等戰略規劃,掌握了“蛟龍”號載人潛水器、981深水半潛式鉆井平臺等先進技術。這為我國在深海建設軍事基地儲備了技術、奠定了基礎,但仍面臨許多困難和挑戰,還需要發揮我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動員組織有關方面的力量迎接挑戰、攻克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