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喜


2018年6月,日本二手商品交易平臺Mercari在東京證交所上市,首日股價飆升了76%,顯示出投資者對日本第一個“獨角獸”電商的強烈興趣。
線上互聯網豪強林立、線下實體經濟發達、傳統企業文化深入人心,日本創業者面前橫著三座“大山”。
根據CB Insight的統計,2019年全球共有390家“獨角獸”公司,其中美國公司191家,中國公司96家。相比之下,日本只有3家企業上榜,分別是AI初創企業Preferred Networks、新聞聚合應用SmartNews和金融科技公司Liquid,比印度(19家)和韓國(9家)都要少,甚至比不上印度尼西亞(4家)。
日本為何成不了創業的熱土?
中日創業活力差距的背后
據相關媒體數據顯示,中國資本規模已經位列世界第2,資本市場助力的對象也由主板的大規模企業擴展至中小企業,中小板、創業板、科創板。
資本愿意在有增長潛力的新興項目上砸錢,國內創業者不缺融資渠道,尤其是2014-2015年的互聯網創業潮。國內與互聯網及移動互聯網相關的創業項目正在大量進入投資界,使得2015年中國創投市場尤為矚目。當時國內創投市場所發生的420起投資分布于20個一級行業中,互聯網行業以148起交易位列第1。
但日本創業者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與環境了。在日本,VC投資人則相對保守。日本的風險投資人不會輕易將資本投向創業者。在他們看來,一家公司的信譽與品牌、創始人的資歷更重要,而產品是否足夠創新有前景則不是他們關注的焦點,創業者從0到1的跨越相對更為艱難。中國資本則更看重成長速度與回報率,而不是信譽與品牌。
在中國互聯網創業最火爆的2014-2015年,日本VC融資環境相對艱難。日本風險企業中心和美國國家風險投資協會的數據顯示,2014年日本風險投資家的投資總額在11億美元左右,美國風險投資總額則差不多500億美元,是日本的45倍。
而近幾年也沒有改善。有數據顯示,在截至2018年3月底的12個月中,日本初創公司從風投機構融得的資金僅為13億美元。而與之對應,美國和中國初創公司分別融得的金額是700億美元和200億美元。
日本本土的VC也并不發達,投融資渠道欠缺,大企業大財團壟斷了太多資源,雖然日本有眾多手握大量資金的大公司,但投資意愿寥寥。比如軟銀集團孫正義創建了1 000億美元的項目—“軟銀愿景基金”,在2018年投了WeWork、Uber、View、字節跳動、平安醫保科技、阿里本地生活服務以及印度OYO等全球眾多獨角獸公司,但這個基金幾乎就沒投日本的創業公司。
孫正義曾經表示,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但在日本,根本沒有多少創業公司可以投。
為了支持本土項目做大做強,日本政府還專門設立了東京MOTHERS市場(日本創業板),極大降低了企業上市標準,目的是為中小企業融資提供便利。
它的門檻有多低呢?比如說去納斯達克上市的門檻是:上市之后至少要有125萬股流通股,股票市值不低于7 500萬美元。紐交所則要求社會公眾持有的股票數目不少于250萬股,在全球擁有5億美元資產,過去12個月營業收入至少1億美元。
而東京MOTHERS市場上市條件,只要2 000股流通股,上市后市值10億日元(920萬美元)即可,需在上市后5年獲得利潤,但對上市之前的表現則沒有要求。
這意味著東京MOTHERS市場極大地降低了上市門檻,小公司也有機會繞過VC融資,直接通過上市融資。但由于上市標準過于寬松,使在該市場上市的公司信用被拖累,市場買賣換手過于頻繁,波動太大。
此外,一些企業還沒有成為“獨角獸”就已經上市,它們無法像中國這樣在資本壓力與扶持下快速成長為“獨角獸”,上市之后規模太小,也難以獲得資本關注從而推動成長。這也是日本“獨角獸”稀缺的重要原因。很顯然,還沒學會走,就開始跑,肯定不會順利。
日本年輕人沒有創業意愿
據人力資源服務公司Randstad進行的勞動者意識調查顯示,日本人的創業意愿在世界33個國家和地區中墊底,近7成日本人表示“沒有創業意愿”。日本的創業群體以中老年居多,而中國新興“獨角獸”企業的掌門人,80后超過32%。
從創業環境氛圍與文化政策上來看,中國從政策層面鼓勵創業。
2015年前后是我國創業的爆發之年,這源于國內對商事制度進行了改革,為創業者提供了優惠的服務和財政補貼以及要加快發展創業孵化服務,包括發展創新工場、車庫咖啡等新型孵化器,完善創業孵化服務。這些政策客觀上推動了創業者熱情高漲。
根據網易云聯合IT桔子發布的2018年全國創業報告,數據顯示,2018年全國范圍內已有創業公司超過10萬家。
在日本,創業要面對的第一項風險就是成本太高。此前有數據顯示,在“創業成本”(占人均收入的比重)這一項中,美國、英國和德國分別為1.1%、0.1%和1.9%,而日本高達7.5%,是英國的75倍。
此外,日本創業者要面對與挑戰的都是巨頭型公司:在制造業領域,豐田、索尼、夏普、松下等大企業壟斷了太多資源,創業者沒有切入的空間;在互聯網或移動互聯網,日本幾乎被蘋果、雅虎、Facebook、谷歌、亞馬遜等硅谷大廠壟斷,日本更沒有本土的創業者敢與之叫板。
線上創業空間有限,線下突破挑戰更大。
日本東京是線下實體店最為密集的城市, 7-11、全家、羅森便利店,總數超過5萬間,隨處可見的藥妝店,如松本清、杉藥局等,總數超過2萬間。遍布各地的大型百貨與特色賣場以及自動售貨機,讓日本人在自己的生活圈幾乎可以買到所需的物品。在這種龐大的線下優質體驗與服務的圍繞下,線下切入機會很少。
電子商務領域折射出來的,也是日本線下實體業與互聯網博弈的一個側面,即過于發達的線下服務體系讓互聯網創業的空間被壓縮。
日本創業者在面對客觀存在的艱難環境時,還要承擔傳統文化的壓力。
東京武藏大學研究創業學的Noriyuki Takahashi在對日本的反思中指出:創業者在日本人眼里過于貪婪,過于張揚,與日本的傳統文化背道而馳。他認為要讓硅谷式冒險資本主義真正活躍起來,日本必須得消除社會對創業者根深蒂固的偏見。
這種對于創業者根深蒂固的偏見,或多或少與日本上世紀90年代與2000年的經濟大衰退以及群體性失業的歷史記憶相關,為避免重蹈覆轍,日本更加注重維持自身的傳統企業管理文化—終身雇傭制。
創業利益驅動力不同
日本企業界奉行的是終身雇傭制,這套制度體系下的企業都非常注重員工的忠誠度。企業認為要對員工有終身承諾以及技能培養的責任,并為之提供公司自行發展出的管理技術訓練,讓員工由基層逐級往上晉升。這種良好的上升機制與人性關懷,導致日本年輕人認為待在大公司是一種非常理想的狀態。
數據顯示,日本90%的大學畢業生更愿意進入大公司工作,這意味著生活無憂與安穩的職場生涯。
在這種體制下,日本以年資而非以績效作為升遷標準。在日本人看來,以年資來作為升遷標準,這樣就不會為了破格提升表現極優的員工而因此得罪大多數員工。
這種重視資歷與人情的企業文化有它好的一面,即它讓大多數員工保持了對公司的感恩與忠誠度。本質上這是一種“公司是我家”的文化,進入大公司意味著拿到了“鐵飯碗”。它讓許多日本人可以在一家公司輕松待上5~10年甚至是一輩子。但這種管理模式也缺乏沖突性的競爭,一個職場員工在日本只要不犯大錯,可以舒服地在一家公司干到退休,沒必要冒風險去創業。
而中國互聯網企業搬來的是源自美國的企業管理體系,奉行的是以績效為核心的企業考核與升遷標準。在互聯網公司,末位淘汰制普遍盛行,員工即便在小企業也普遍處于一種焦灼與不安定的狀態。而在大企業,外面與內部的失業風險同時存在。
再看收入對比,在日本企業內部相對強調平等,CEO的薪酬也就是一般員工的幾倍,不會超過10倍或者幾十倍。這事實上是一種更為人性化、注重貧富差距的制度設計,但也看得出,日本創業的投資回報率并不高。
在中國,互聯網產品形態、商業模式與企業文化都是源自美國,CEO的薪酬是普通員工的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正是這種創業成功之后與之前收入上的巨大差異,導致國內創業者對于創業成功的渴望空前,希望通過創業改變命運。
也就是說,在中國,創業失敗大不了回到從前;而在日本,創業成功之后的財富與創業之前其差異性不是非常明顯。進入大企業工作,其高收入與穩定性與創業者的風險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可以說,中國創業者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而在日本,日本年輕人進入大企業工作本身就意味著已經穿上光鮮靚麗的水晶鞋,他們不愿再脫下鞋子去光腳走路。創業成本與失敗的代價不一樣,也導致兩國的創業氛圍與創業者數量都不在一個層級。
日本要培養趨勢敏感度
不過,日本或許并不需要依賴在互聯網上的成功。創業文化低迷,導致大量人才與資金流向了大企業或者說小而美的老店。日本大企業的綜合實力依然在強化,從富士通、佳能等廠商來看,要么轉向物聯網,要么轉向新醫療,轉型也頗為成功。
不同于中國應用層面的創業成功,日本大企業將大量的資金投入在基礎研究、精密制造、機器人、AI、物聯網、生物醫療等領域,扎根頗深。某種程度上,盡管中國應用層面突飛猛進,但日本在基礎研究與穩打穩扎的科研投入上,一直謀求掌控鏈條上游的核心環節,這依然是中國值得學習的地方。
不過,日本創業活力的缺失往往導致其在未來新興市場與趨勢面前喪失敏感度。比如說當年日本最大的運營商主導NTT DoCoMo的i-Mode本是引領了移動互聯網領域的創新先潮,但日本NTT DoCoMo模式卻在一種本土封閉與后知后覺的狀態下被蘋果的觸屏技術瞬間擊潰。
從目前來看,日本也急于改善這種狀況,安倍政府計劃在2023年前培育20家“獨角獸”企業,但這可能需要在創業文化與土壤、政策以及整個資本環境、社會對創業的偏見上做出改變。從短時間來看,這種改變,對日本來說并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