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的公私協力經驗及其困境*

■ 吳琳琳 羅 敏

當前,文化創意產業在全球范圍內興起。然而,文化創意產業以中小型企業為主,這些企業普遍有營運策略規劃能力弱、營業額與資本額規模小、風險高、獲利模式不易凸顯、無形資產難以估價等問題,較難獲得金融機構的融資信賴,在產業發展中面臨資金不足的困境。因此,文化創意產業如何與金融資本融合,形成多元籌資機制,是推動其發展的關鍵。臺灣文化創意產業以中小型企業為主,為促進其發展,臺灣地區出臺了一系列支持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投融資政策,并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文化創意產業發展。但目前兩岸學界尤其是大陸對此卻鮮有專門研究。從2002年臺灣地區扶持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至今,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經歷了怎樣的發展變化，其投融資政策有什么值得學習的經驗，又面臨哪些困境？厘清這些問題,可進一步認識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內在機理,并對大陸正在興起的文化創意產業發展提供借鑒。

一、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發展面臨的融資問題

臺灣地區過去以制造業及技術發展為主的產業形態,造就了繁榮的經濟。但在全球化趨勢下,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借助其廉價勞動力和土地成本實現快速工業化,臺灣逐漸失去競爭優勢,許多產業外移,造成產業空洞與高失業率。文化創意產業具有高創意、高附加值的特性,較不受土地和資源稀缺的限制,被視為促進臺灣經濟發展的新動力。

2002年,臺灣地區行政管理機構發布《挑戰2008:臺灣發展重點計劃》,將文化創意產業列入十大重點投資計劃之一,并參照英國政府和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的定義,將文化創意產業定義為:“源自創意或文化積累,透過智慧財產的形成與運用,具有創造財富與就業機會,并促進整體生活環境提升的行業。”從此可知，“創造財富與就業機會”是臺灣地區大力發展文化創意產業主要目的之一,即市場話語占據重要地位。臺灣地區參考英國創意產業的分類,將臺灣文化創意產業分為13項次產業。2010年的“文化創意產業發展法”對文化創意產業的定義在原來基礎上增加“促進全面美學素養”,并將其類別擴展到15+1項次產業。

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經過多年發展已初步展現成效,其產業占GDP比重高于全球平均水平,但家數較多。盡管經過幾年優勝劣汰的發展,2017年仍有60000多家,平均每家廠商營業額為1,332萬元新臺幣,資本規模500萬元新臺幣以下的文創廠商家數占比84.64%。且由于資本進入門檻低,使臺灣近年中小型企業占整體文創廠商比例逐年提升,由2012年的84.09%成長至2017年的84.64%。在文創廠商經營年數方面,2017年新設文創廠商家數(一年以下)占比約6.99%,未滿五年的文創廠商家數占比30.16%。①

臺灣文化創意產業以中小型企業為主,如何獲得經營資金是決定其生存與否的重要因素。臺灣《遠見》雜志曾于2009年對臺灣文化創意產業進行調查,有56.7%的業者表示:資金來源不足,為公司主要的問題。②臺灣地區列舉了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籌資及融資所面臨的問題。金融業認識度低:金融業缺乏對文化創意產業研究,未能了解其獲利模式,投融資意愿偏低；擔保能力有限:文化創意產業多為中小型企業,營業額與資本額規模均小,營收尚未穩定,缺乏擔保品；整體性規劃不足:業務、行銷與財務面之整體性規劃不足,缺乏短、中、長期之融資計劃；獲利模式評估不易:持有資產以無形資產為主,可供參考之獲利模式不易評估。③

為促進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臺灣出臺了一系列支持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投融資政策。

二、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的發展沿革

1.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初步形成時期(2002—2009年)

2002年，臺灣地區行政管理機構出臺《挑戰2008:臺灣發展重點計劃》，首次將文化創意產業列入重點發展項目，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初步形成。

表1 2002—2009年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

資料來源:筆者根據臺灣植根法律網的“促進產業研究發展貸款辦法”、“數位內容產業及文化創意產業優惠貸款要點”，臺灣發展基金網站“臺灣發展基金投資數字內容、軟件及文化創意產業計劃”“加強數字內容及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的資料整理。

如表1所示,這一時期,主導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的主要是臺灣“經濟部工業局”和“臺灣發展基金”④,他們對文化創意產業的投資主要以“鼓勵企業提升技術服務能力或從事研究開發,以提高產品或服務的附加值,強化競爭力,促進產業升級”“促進臺灣數字內容、軟件及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為著眼點,并取得了一定效果。如“數字內容及文化創意產業優惠貸款要點”從2004年1月5日頒布實施到2011年1月20日廢止,有144件申請案,其中有約80件已核貸,已貸金額超過10億元新臺幣。⑤

這一時期被投資的文化創意產業集中于數字內容及電影產業,如2007年投資屬于資訊產業的得意國際、活耀動感、太極影音、會宇多媒體等,以及2008年投資于光點影業。因為這兩項產業的產業類別、內容與傳統投資類別中的科技產業關聯較強,較符合臺灣“經濟部工業局”以及“臺灣發展基金”的原有投融資理念,因此較能得到青睞,也使得這一時期被投資的文化創意產業較為單一。

2.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逐步完善時期(2010年至今)

2010年1月7日,“文化創意產業發展法”在臺灣地區立法機構通過,顯示臺灣地區以文化創意產業為下一波產業發展重點的決心,并為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出臺提供法律保障,此后相關投資、融資政策進一步完善(如表2所示)。

這一時期,文化事務主管部門成為臺灣投融資政策發布和實施的主體,依據“文化創意產業運用臺灣發展基金提撥投資管理辦法”規定:對于1億元新臺幣以下的投資項目,由臺灣事務文化主管部門評估審理。臺灣事務文化主管部門針對文創事業投資分為直接投資(文化事務主管部門自行辦理投資及審議申請案)；委托評管(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委托專業管理機關進行投資前評估及投資管理)；共同投資(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委托專業管理公司一手包辦評估、投審及投資后管理事項)三種模式,民間專業管理公司作為文化事務主管部門“代理人”共同進行文創產業投資。臺灣當局支持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投融資政策也得到金融界響應,臺灣地區金融監管機構于2013年提出“金融挺創意產業專案計劃”,為銀行增加對文化創意產業的貸款提供了誘因。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為配合該計劃,協助推薦文創業者到信?；鹕暾垞?并按年利率2%補貼利息,為期5年。從開辦起到2017年,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累計審核通過308件申請,核定貸款金額約為28.45億元新臺幣,補貼利息約6878.7萬元新臺幣。⑥

表2 2010年至今臺灣文化創意產業主要投融資政策

資料來源:筆者根據臺灣植根法律網:“文化創意產業優惠貸款”,http://www.rootlaw.com.tw/LawArticle.aspx?LawID=A040260001041300-1060324，臺灣地區金融監管機構發布的“金融挺創意產業專案計劃” ,https://www.banking.gov.tw/ch/home.jsp?id=409&parentpath=0,以及臺灣文化主管部門“相關政策及法令”網站上的資料,https://cci.culture.tw/cht/index.php?code=list&ids=26整理得出。

三、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中的公私協力經驗

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各國各地區行政機構普遍面臨財政吃緊及民眾對公共事務需求增加的雙重壓力。為解決此一困境,“公私協力”觀念應運而生,并逐漸成為行政機構尋求治理能力提高和改善的主流思維。公私協力(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指的是公部門和私部門透過協力的方式追求共同目標,在雙方信任、共同參與及責任分擔的關系上,透過組織性的關系或網絡,同享協力過程與結果的益處。⑦公私協力強調行政機構、營利部門與第三部門作為不同行動者,基于相互認同的目標而建立動態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包括相對自主、公平參與、明確課責、透明程序的相互“鑲嵌”(embedded)與“認同允諾”(identify and commit)的新相互關系。恩羅斯比(David Throsby)認為，公私協力在文化政策領域的運用使得一個地區的執政當局能夠更加開放和靈活的履行對文化產業發展的財政責任和調節責任,同時更好地堅持和保護公眾對文化領域的興趣。⑧

公私協力亦體現在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的制定和執行中。2010年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通過的“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規定:預算100億元新臺幣,執行期限為10年,分年執行,對具有專業經營能力的文化創意產業加強投資以促進產業發展,其中60億元新臺幣是由文化主管部門委托民間專業管理公司來代為操作文創案件的投資。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民間專業管理公司投資文化創意產業的意愿。如表3所示,該方案從2011年6月15日至2018年6月30日止,累計有73個案件申請,共計合作投資53個案件,實際通過投資比例為73%。⑨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與專業管理公司核準投資額度的投配比例為1:1.06。

表3 2011年6月—2018年6月“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執行成果 單位:新臺幣

資料來源:臺灣文化主管部門投融資專題網站:《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執行成果(2011—2018年6月),https://cci.culture.tw/cht/index.php?code=list&ids=21.

公私協力也在一定程度上適應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特點,并促進其發展。從“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實施以來投資文化創意產業的投資階段分析：首先，投資比重最高的為種子期,投資金額比例為31.51%；其次為創建期,投資金額比例為27.46%。如表4所示,顯示目前其仍傾向于投資文化創意企業的草創時期,這對鼓勵臺灣以年輕企業居多的文化創意企業發展較為有利。

表4 2011年6月—2018年6月“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累計總投資案件階段類別分析表

資料來源: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投融資專題網站:《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執行成果(2011—2018年6月),https://cci.culture.tw/cht/index.php?code=list&ids=21.

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中的公私協力經驗具有借鑒價值。

1.形成正式的制度保障

新制度經濟學認為,制度作為一種調節參與人行為關系的規則,是影響經濟績效、推動經濟增長的決定性因素。任何一項新興產業的發展都需要形成正式的制度保障,持續、穩定的進行政策推動才能有所成效。要克服文化創意產業本身具有的獲利模式不易凸顯、無形資產難以估價等問題,糾正市場失靈,吸引市場投融資機構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形成公部門和私部門良性互動機制,亦亟需一套持續、穩定的政策形成正式的制度保障。

臺灣當局通過出臺一系列投融資政策,形成促進公私協力的正式制度保障。如“文化創意產業發展法”第19條明確寫道:“臺灣主管機關應協調相關政府機關、金融機構及信用保證機構,加強對文化創意事業融資、保證之功能,以充裕文化創意事業之資金?！迸_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頒布的“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文化內容投資計劃”規定:民間資金與“臺灣發展基金”之投配比例最高可達1:3；參與計劃的共同投資者,并得以文化事務主管部門投資平均成本,優先購買文化事務主管部門持有被投資事業20%股份。正式的制度保障有利于公部門和私部門伙伴關系的建立和運行,增強了相關投資機構、企業等投資文化創意產業的信心,也調動了他們作為文創產業投融資市場主體的積極性和自主性,為文化創意產業發展提供較為良好的投融資環境。

2.促進多元資金挹注

公私協力的基本精神包括共同參與、共同出力、協調融合、共同安排等“共同治理”的伙伴關系,注重整合行政部門與社會力量多方資源,為共同的目標及福祉努力。

針對文化創意產業在發展過程中所面臨的融資困難,臺灣地區通過采用“臺灣發展基金”投資、提供輔導金、相關主管部門與民間專業管理公司共同投資、實施中小企業信用保證基金增加金融機構貸款動力以及在證券柜臺買賣中心建置“創柜板”募集公眾資金等方式,形成公私協力局面,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多元資金投入文化創意產業發展。

以臺灣文化創意產業的旗艦產業電影業為例。臺灣新聞事務主管部門將大制作規模并具有市場行銷潛力的電影制作公司,主導推薦給“臺灣發展基金”,由其直接投資。臺灣新聞事務主管部門對于首輪商業映演票房達2,000萬元新臺幣的臺灣電影,提供該公司及導演其后2年內籌拍下一部臺灣電影票房20%的輔導金,以減輕該片集資負擔,也吸引民間業者參與投資。

同時,臺灣新聞事務主管部門訂定發布“電影事業及廣播電視節目供應事業優惠貸款要點”,建立影視融資貸款機制,由銀行提供貸款、“信?；稹碧峁┬庞帽ＷC,新聞事務主管部門補差額利息。如魏德圣導演的《海角七號》當初即是通過臺灣新聞事務主管部門轉介向臺灣經濟事務主管部門“中小企業信保基金”申請直接保證,“信?；稹迸c魏德圣協議以《海角七號》在大臺北票房收入超過千萬元新臺幣后的1%回饋基金后,發給同意保證的直接保證函,并協助洽請臺灣中小企銀與臺灣第一銀行共同辦理該項融資,解決了魏德圣籌資的燃眉之急?！逗＝瞧咛枴飞嫌澈笃狈窟_5億3000萬元新臺幣,創臺灣地區電影歷史紀錄,為臺灣地區電影產業注入了信心。

《海角七號》成功之后,電影《殺手歐陽盆栽》《賽德克·巴萊》的籌資過程亦體現了公私協力,多元資金挹注(如表5所示)。

表5 《海角七號》《殺手歐陽盆栽》《賽德克·巴萊》 單位:新臺幣

資料來源:筆者參考歷年電影年鑒及相關網站資料整理。

3.注重對于中小文化創意企業的融資支持和輔導

在公私協力的過程中,公部門基于履行行政任務及實現公益的目標認同,位居開放性、指導性或引導性的地位來促成私部門協同完成特定事務,以利于雙方共同利益的實現。針對臺灣文化創意產業多為中小企業的特點,臺灣地區主要發揮政策指導和行業輔導作用,注重對中小文創企業進行融資支持和輔導,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臺灣地區為中小型文化創意企業提供種子資金,協助其產業化。在臺灣地區2009年頒布的“創意臺灣——文化創意產業方案”中明確指出,臺灣地區提供500萬元新臺幣以下金額的創意種子資金,透過創意概念征集和選秀的方式,每年選出具有產業化潛力的文化創意產業公司予以補助,并積極通過對其經營管理、行銷宣傳的輔導來協助其增強經營實力,幫助其獲得其他相關金融機構的投融資支持,以便其順利與市場機制銜接。

其次,“中小企業信用保證基金”為中小型文化創意企業獲得投融資提供信用保證。信貸融資擔保中的信用保證機制源于信息不對稱理論,核心功能是通過銀行和擔保機構合作機制提升中小企業信用信息對稱性,補強企業擔保品或信用不足的問題。1974年,臺灣當局出資50%以上,與銀行共同捐助成立“中小企業信用保證基金”(簡稱“信?；稹?,通過信用擔保的形式來分擔銀行為中小企業貸款所面臨的信用風險,從而提高銀行的貸款意愿。2003年,“信保基金”歸臺灣經濟事務主管部門負責,而經濟事務主管部門也是臺灣文化創意產業6個次產業的主管部門,有利于推動以中小企業為主的文化創意產業發展。

最后,“信?；稹弊畛踔饕蚤g接保證為主,即先由企業向銀行申請貸款,銀行再向“信?；稹鄙暾埍ＷC的貸款。 2004年“信保基金”開辦直接保證業務,即企業直接向“信保基金”申請信用保證,“信保基金”直保審議委員會對其審核通過后,頒發核對承諾書給企業,企業再憑借該承諾書向金融機構申請融資。直接保證的特色是重視包括研發情況、無形資產、產業前景、經營團隊等非財務面上的資料,且保證成數較高,最高達九成。

近年來,“信保基金”積極推動相對保證機制,即由“信?；稹迸c負責扶植特定產業的主管機關以共同出資方式成立特殊用途的基金,針對依法定程序完成審核的合格對象,提供信用保證,以協助企業取得金融機構的融資。文化創意產業相關主管機構可透過相對保證機制,擴大扶植文化創意產業的能量。臺灣電影《海角七號》《殺手歐陽盆栽》《賽德克·巴萊》等就是透過臺灣相關主管部門的輔導推介,申請“中小企業信保基金”信用保證后,順利取得銀行融資或創投公司投資。

同時,臺灣相關主管部門還成立了“文化創意產業投資及融資服務辦公室”和“影視投融資專案協力辦公室”,給予廣大的臺灣中小型文化創意企業投融資輔導。

四、公私協力的困境

1.尋租問題

尋租理論認為，尋租活動產生于行政機構對資源的管制與分配權。由于行政機構掌握了大量關鍵生產要素,創造了人為的租金,吸引利益集團以賄賂的方式,將財力、人力用于爭取行政機構的種種優惠或特許,因而消耗了大量稀缺資源,降低了整體社會利益。

2010年，臺灣地區文化事務主管部門發布“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預算60億元新臺幣,由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委托民間專業管理公司來代為操作文創案件的投資,并采取限制性招標,于2011年6月核定12家專業管理公司得標。在這個過程中,文化事務主管部門掌握如何選擇以及選擇什么樣專業管理公司的決策權力,引發尋租問題。檢視這12家專業管理公司的情況可以發現(如表6所示),其中有7家公司成立時間距離完成招標的2011年6月不到一年；另有7家公司原有的投資領域并不在文化創意產業。《投資文創搞鬼？得標12家廠預算竟一樣?》《夢想十二家是文創禿鷹？一百億文創基金釀成文創風暴》等臺灣媒體的報道反映出社會大眾對于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在選擇專業投資管理顧問公司過程中可能存在尋租問題的質疑。

表6 12家得標的專業管理公司資料

資料來源:筆者根據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的投融資專題網站https://cci.culture.tw/cht/index.php?code=list&ids=21及其他相關資料整理所得。

2.委托代理中產生的代理成本

代理成本理論認為,委托人(principal)和代理人(agent)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information asymmetry),代理人由于有權應用或處分委托人的資產,較具信息優勢,可借由不可觀察的行動,達到個人利潤的極大化,背離了委托人的原意,造成委托人權益受損,即形成代理成本。

依據“文化部辦理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作業要點”的規范:“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委托專業管理公司擬具投資評估協議報告并供審議核決之參考”“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委托專業管理公司辦理審議核決者,其投資評估審議會由專業管理公司總經理以上人員召集。”由此可以看出,在公私協力模式中,專業管理公司扮演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代理人”角色,目的在于運用專業優勢,協助文化事務主管部門進入市場,執行其投資基金的分配,同時,就其市場參與的敏銳度來協助案源開發等。然而,在這一委托代理過程中產生了代理成本的問題。

這些受委托的專業管理公司在面對投資案件提案以及是否進行投資時,會偏向于其所熟悉的與自身利益密切的文化創意產業次產業,而忽略其他次產業。從表6可以看出,這12家專業管理公司至少有8家所投資的核心領域與電影產業密切相關,這也使得電影產業成為文創產業投資的重點,這與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廣泛扶持15+1個文化創意次產業的初衷不符。

與此同時,由于沒有明確的利益規避原則,容易讓民眾對專業管理公司的投資行為產生信任危機。如臺灣文創一號股份有限公司是這12家專業管理公司之一,已陸續投資華星娛樂公司的“華人星光大道”及南方島公司的電影《花漾》,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也搭配投資5700萬元新臺幣。其中制作人王偉忠不僅是文創一號股份有限公司的創意總監及董事,更是這些投資標案制作與行銷的背后負責人,沒有做到利益回避,引發質疑。

3.重視經濟價值而忽視文化價值

根據古典福利經濟學理論,納入行政部門考慮范疇的項目如果能夠產生未被市場抓住的外部效應是其可行性成立的必要條件。許多國家和地區之所以出臺支持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投融資政策,并運用公共資金投資,就是因為其兼具經濟價值和文化價值,因此,在制定和執行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時,必須考慮平衡經濟價值和文化價值。然而,正如戴維·思羅斯比(David Throsby)所說:“在一個受經濟范式支配的政策環境里,這個命題卻讓人難以接受?！坏┥婕拔幕瘍r值之類模糊的、在某些方法也許不可測量的現象,精明的政策制定者就不可能認真對待任何有關這種現象的請求,因為政策制定者習慣的是處理可量化的結果。正如我們已經指出的,文化部門確實能夠在各種看得見的經濟利益中找到政策依據。但是,如果這樣做的話,就不僅低估了文化,還往往使文化發展的方向與更廣泛的社會目標背道而馳。因此,文化價值是政策制定過程中必須考慮的因素?！?/p>

公私協力強調行政機構與社會力量通過合力的方式,按照“市場化運作、契約化管理、多元化評價模式”,整合多方資源達到提高社會福利的目標。然而,臺灣在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的公私協力中卻陷入重視經濟價值而忽視文化價值的誤區。如臺灣的“文化創意產業運用臺灣發展基金提撥投資管理辦法”規定:“文化事務主管部門通過的文化創意產業投資,其績效除投資報酬率等財務性指標外,得依投資目的及其產業特性,設定下列之五項評量指標:創造就業人數,自行研發智慧財產權數量,創造文化創意產業產值,市場占有率或拓展成長速度,其他符合文化創意產業特性之重要指標”。這一評價機制局限在投資者對被投資對象經濟價值判斷上,沒有將文化創意產業本身所包含的多元跨域專業特質與文化價值融入評價機制中。

臺灣文化創意產業包括15+1個次產業,但從文化事務主管部門已公布的“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執行成果來看,被投資的文創產業,主要集中于電影產業、音樂及表演藝術產業、廣播電視產業和數字內容產業,其中電影產業占比最高達到49.67%,幾乎占總核準投資金額的一半。而文化創意產業的其他次產業,如工藝產業、產品設計產業、創意生活產業等(這些次產業中小型企業也較多)所獲得的投資很少,沒有獲得應有的關注。倘若以市場投資思維來解讀這個結果,可以理解因為電影產業的投資期程較短,風險相對較低,投資報酬率相對較高,商業模式較為成熟,自然能吸引較多的投資者參與。但也凸顯出目前的投資并未很好的協助較能體現文化價值的文化創意產業其他次產業的成長。學者馮建三就認為:普遍存在于各種活動中的文化及創意成分,不必然需要、不必然應該或不必然能夠“產業化”,像是視覺藝術、音樂與表演藝術、文化展演設施的產出等,皆無法以產業化的標準來衡量。臺灣文創業者鐘喬亦表示:“不厘清文創產品在文化‘產值’中的文化‘價值’,就好比直言了文創由下至上的優勢,卻仍限在‘產值’迷思中,無法直視文化‘價值’一般。最終,是得了‘產業’卻失了‘文創’的文化創意產業?！?/p>

學者Holden 提出“文化生態體系”理論來省思當代文化政策和治理,認為應當超越當前以文化行政、政府科層體制、市場規則與經濟價值為主流的工具性邏輯,轉而強調自然與人文生態體系中不同能動者、生態鏈之間的相互協力、合作、協調、共生等人文理性。該理論強調的不是強者獨占、弱者淘汰的自然爭奪生態觀,而是希望透過行政機構或人為的介入,營造一個以人文為核心的生態體系,建立合理的文化經濟支持體系與價值循環機制。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之所以經常被詬病,就在于沒有將臺灣文化創意產業視為一個文化價值與經濟價值相互調節、互賴共生的整體生態體系,而僅從政治經濟科層體制的管理視角來處理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政策的執行和評估問題。

如何讓文化多樣的內涵與經濟發展的價值得以永續發展,是當前文化創意產業政策所面臨的重要課題。行政機構除了通過制定健全的投融資政策擴大文化創意產業的投融資活動,活躍、振興文化創意市場之外,更要思考如何通過公私協力健全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支持體系,平衡產業發展與文化多樣價值,讓文化創意產業的經濟價值能真正回頭挹注文化價值,構建一個價值循環健全的文化生態體系。

注釋:

① 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臺灣文化創意產業年鑒2018年》,臺灣文化事務主管部門,2018年,第29頁

② 范榮靖:《臺灣第一份文創調查報告 文創航向新藍海》,《遠見雜志》，2009年8月號。

③ 臺灣地區金融監管機構:《“金融挺創意產業專案計劃”執行成效報告》,https://www.slideshare.net/OpenMic1/ss-39220785.

④ “臺灣發展基金”,系臺灣行政主管部門依據“產業創新條例”第二十九條設置的基金。2006年10月1日由臺灣行政主管部門開發基金與臺灣行政主管部門中美經濟社會發展基金合并成立,旨在加速臺灣產業創新加值、促進經濟轉型及臺灣發展。

⑤⑥ 臺灣地區金融監管機構:《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趨勢與創意投資研討會主題》,www.fsc.gov.tw/fckdowndc/2文創業研討會(1).PDF.

⑦ Kouwenhoven,V.(1994).TheRiseofthePublicPrivatePartnership:AModelfortheManagementofPublic-PrivateCooperationINJanKooiman(ed.).Modern in Governance.London:SAGE Pulbication Ltd .pp.145-157.

⑨ 《“加強投資文化創意產業實施方案”執行成果》,臺灣文化主管部門投融資專題網站,https://cci.culture.tw/cht/index.php?code=list&ids=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