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域自然環(huán)境對本土油畫審美觀念的影響

摘 要：江南地域自然環(huán)境對本土油畫的審美觀念起著基礎性的潛在的影響，這種影響體現為直接和間接兩個方面。直接的影響體現在江南詩意的自然環(huán)境對江南油畫的題材及風格特色的影響上，間接的影響體現為江南自然環(huán)境浸染下的江南人的共同的地域文化性格和文化審美心理對本土油畫審美趣味和風格特色的影響方面。文章擬從文化地理學的角度，來分析和挖掘江南地域自然環(huán)境因素對本土油畫審美觀念的深層影響。

關鍵詞：江南地域自然環(huán)境;江南油畫;地域文化性格;審美心理;審美觀念

注：本文系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江南地域文化對本土油畫的影響”（2017SJB0915）階段成果。

一、作為地域的江南

詩人弗羅斯特說過：“人的個性的一半是地域性。”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里面認為地理環(huán)境因素對民族和地區(qū)的氣質和性格、民風風俗、道德面貌、政治和法律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中國古代文論《文心雕龍》中說：“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屈平所以能洞鑒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1]劉勰在這里明確提出了“江山”（自然山水）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見，自然地理環(huán)境是地域文化發(fā)生發(fā)展的決定性因素之一。

江南地域是以太湖流域為核心的長江下游地區(qū)，是一片溯江、環(huán)湖、濱海的山水形勝。環(huán)繞太湖有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湖泊點綴其間，氣候溫和濕潤，雨量充足，水網交織，形成格子狀的分布，風景秀麗、土地肥沃、交通發(fā)達，是典型的水鄉(xiāng)澤國。唐代詩人杜荀鶴在《送友游吳》詩中描寫江南水鄉(xiāng)風光：“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鄉(xiāng)思在漁歌。”[2]這首詩以江南獨特的市河、人家、水巷、小橋、春船、菱藕、月夜、夜市、漁歌、才子佳人等作為意象描繪出了一幅春天江南夜市風光的動態(tài)圖。我們仿佛看到一對佳人站在烏篷船頭，穿行在水巷間，去往夜市的場景，仿佛聽到吳儂軟語、搖擼聲、漁歌聲、夜市吆喝聲、船槳搏擊浪花聲交織在一起，江南的美盡顯于此。

王恢在《中國歷史地理》中說：“地理是歷史的舞臺，歷史即地理之骨相。讀歷史如忽略地理，便失去其中許多精彩的真實的意義”。[3]這里的歷史指的是地域文化，說明了地域自然環(huán)境是文化賴以形成的基礎。江南地域自然環(huán)境對江南油畫的審美觀念起著基礎性的潛在的影響，這種影響體現為直接和間接兩個方面。直接的影響體現為江南詩意的自然環(huán)境對江南油畫題材及風格特色、審美趣味的影響上，間接的影響體現在作為自然環(huán)境一部分的人這個審美主體上。地域自然環(huán)境通過塑造江南人共同的地域文化性格和形成江南人這個審美主體的共同的審美心理進而對油畫的審美觀念產生影響。

二、江南油畫的地域風貌

地處亞熱帶的江南氣候溫和、濕潤多雨，一年之內大約有一半的時間是陰雨天氣，江南人走在這薄薄的如煙霧般的雨中，仿佛走進了寧靜恬淡、朦朧的詩意之中。江南的雨遂成為文人墨客競相表現的意象，也因此得了一個極具詩意的名字——煙雨。江南的雨不僅成為畫家表現的意象和題材，還因為江南的雨造成了江南的陰天蔽日，造就了江南溫潤迷蒙的景色、柔和的色調，使江南油畫家在觀物取象、審美創(chuàng)造時更多地采用弱化體積、忽略光感的意象手法去描繪南國風光和景物，創(chuàng)造出江南所特有的煙雨迷離的詩畫意境，體現出明顯的江南意象圖式。

江南的水是詩性的，以點、線、面三種形態(tài)呈現出靈秀之氣，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因水而生的橋、船、荷、蘆葦、水鳥等和江南的水一起共同構成了江南文人墨客筆端趨之若鶩的意象，從陳逸飛的油畫《故鄉(xiāng)的回憶——雙橋》即可看出江南“小橋流水人家”的浪漫的詩意。正如白居易心中的“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的水也自然成為江南油畫家表現的審美對象和題材，造就了江南油畫的寫意和詩性品格。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江南的山是詩性的，給人以平易近人的秀美的愉悅和樂享山林的沖動，成為江南詩意自然的一部分，自然造就了江南油畫家筆端的秀美的意象。

江南水鄉(xiāng)河道縱橫，大多數居民臨水而居，沿河筑屋，構建了一幅幅“小橋、流水、人家”的生活畫面，江南人詩意地徜徉其間。最令人著迷的是江南民居質樸的色彩，粉墻黛瓦、青磚鋪地，輪廓柔和優(yōu)美，宛若凝固的水墨畫。江南民居粉墻斑駁的質感，小橋和河岸石頭的肌理，黛瓦的顏色，木頭的質地，油光的青磚路面，河岸邊臨水的青石臺階，河岸石縫蹦出的小花小草，水巷中游蕩穿行的小船，小船上的佳人或漁夫、鸕鶿，泛著綠波的浪花和間插在民居之間、市河岸邊成排的綠樹，還有生長在這土地上的江南人民和質樸的民風民俗一起成為江南油畫家競相表現的審美對象和內容，構筑出江南油畫的意象圖式和詩畫意境。江南的雨、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粉墻黛瓦都是詩意的存在，成為歷代文人騷客吟誦不絕的意象，也成為畫家們爭相描繪的審美客體和題材。與其說古代文人士大夫們創(chuàng)造了詩意的江南，不如說江南詩意的自然環(huán)境激發(fā)了詩人和畫家的審美情懷，賦予了江南油畫家筆下的蕭散簡遠、寧靜恬淡的江南意象圖式和詩畫意境。

三、江南油畫的婉約氣質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江南地區(qū)四季分明，氣候溫和，土壤肥沃，資源豐富，河網密布，交通發(fā)達，商業(yè)繁榮，特別適合居住。溫和濕潤的氣候，繁榮的商業(yè)，富裕的生活，發(fā)達的水陸交通，較多連綿的陰雨天氣等造就了江南人溫文爾雅、婉轉纏綿、多情靈巧、聰慧狡黠、重情輕志、多愁善感的江南文化性格。

《老子》說：“天下柔弱莫過于水。” 江南人長期生活在溫潤迷蒙的水鄉(xiāng)，人性自然具有溫文爾雅、婉轉纏綿的陰柔之美。《宋史·地理志》說：“南方水土柔和，人性柔慧。”從沈行工的筆下的《春暖》亦可窺見江南人的柔情似水。江南人共有的地域文化性格使畫家筆下常常流露出平淡天真、寧靜恬淡、含蓄婉約、蕭散簡遠的南國風格，洋溢著優(yōu)美、秀美、柔美、逸美、靜美的文人氣息。

以盛梅冰的油畫作品為例。盛梅冰長期生活在江南文化核心南京，受到濃厚的江南地域文化的熏陶，在繪畫中追求古雅之氣，喜歡用富有古意的器物作為道具作畫，近年來更是醉心于江南風物——假山、湖石的油畫語言探索和表現，使他的作品淡而愈醇，耐人尋味，散發(fā)出濃郁的文人氣息和婉約氣質。盛梅冰通過真誠地尊重地域文化傳統、遵從自己的內心和自身的文人品格，運用異質的油畫語言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合于地域文化的江南油畫風格樣式。

江南人“柔、逸、文”的地域文化性格和嫵媚騷雅、委曲精微的審美心理造就了江南油畫的意象圖式，意象成為江南油畫的思維方式和詩畫意境的營造手段。江南油畫家在造型上借鑒中國傳統文人畫的造型觀，呈現出重意輕形，不拘形似的意象造型特點;在用筆上把西方油畫表現性語言的筆觸、肌理等和中國傳統文人畫的筆墨技巧、線條表現語言結合起來，追求書寫式筆法;在色彩的運用上追求單純、多做減法，追求相對統一的簡約凝練的色調，減弱甚至抽離色彩的對比，摒棄或減弱西方油畫中的光色和光影的作用，表現出較強的主觀性;在構圖上借用中國傳統文人畫的“以大觀小”的散點透視法，畫家的視點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咫尺的畫面上表達無限的畫境。以沈行工的油畫為例，他在江南風光的油畫創(chuàng)作中把江南地域的色彩的主觀性發(fā)揮到了極致。他的江南風景油畫語言簡練寫意，弱化體積，強調色彩的變化和對比，呈現出蕭散簡遠、沖和溫潤的江南意象圖式和清新婉約的文人畫風。

四、江南油畫的詩境追求

上海師范大學的劉士林教授在其著作《西洲在何處——江南文化的詩性敘事》中認為江南文化是以審美自由為基本理念的“江南詩性文化”。[4]江南地域文化的詩性精神體現為詩性審美品格，追求閑適、散淡、愉悅、精致的精神享受和人生觀念，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江南油畫的審美觀念，奠定了江南油畫的審美品格、審美標準、審美趣味。

江南油畫的詩性精神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地域詩性化題材的發(fā)掘。江南油畫家大多喜歡江南秀美的自然山水風光及有秀美、柔美、逸美品質的江南風物。二是講究用筆，以書入畫。吸收中國書法的用筆，講究“寫”的意味，講究用筆的詩性化，追求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三是表現手法的詩性化。從中國傳統繪畫吸收營養(yǎng)，重視線條的運用，講究起承轉合，追求線條的豐富變化，長短曲直、色墨交融的狀態(tài)，形成或渾厚華滋或大氣磅礴或淡雅空靈的變幻莫測的筆觸肌理和油畫觸感，營造出奇特的詩性氛圍。四是詩畫意境的營造。借鑒傳統文人畫的詩性追求，講究“畫中有詩”境界，借助自然景物，融情入境，追求情景交融的意境之美，體現出“境生象外”的美學特征，給江南油畫帶來了無限生機。如蘇天賜先生的脫胎于西洋光色技法并富有東方情調的江南水鄉(xiāng)油畫作品，畫面洋溢著含蓄雅致、氤氳迷蒙的江南情調，和虛幻空靈、寧靜恬淡的江南詩畫意境。

五、結語

綜上所述，江南油畫作為江南地域文化的一部分受到江南優(yōu)美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滋養(yǎng)，表現出蕭散簡遠、寧靜恬淡、靈動飄逸、沖和溫潤的江南文人品格和婉約氣質，在審美觀念上體現出詩性精神內核、意象圖式、詩畫意境追求等特點。作為本土化、民族化的藝術語言形式之一，江南油畫承載了江南傳統文化的靈魂——詩性文化精神和傳統繪畫的審美意象，是中國油畫進程中的歷史性存在。當代江南油畫家必須立足自身，借助江南地域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不斷挖掘深厚的江南地域文化內涵，尋找恰當的藝術語言，結合自己的個性特色，在作品中凸顯地域人文傳統和時代精神，彰顯江南油畫的學術品格，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參考文獻：

[1]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695.

[2]彭定求.全唐詩[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3558

[3]李天道.地域文化形態(tài)與民族審美意識[J].四川省干部函授學院學報，2012（2）：6.

[4]劉永.江南文化的詩性精神研究[D].上海師范大學，2010.

作者簡介：

余方林，江南影視藝術職業(yè)學院影視傳媒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術學理論研究和西畫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