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壘
在中國數千年的戰爭史上,曾有一位戰神般存在的將領,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最后甚至達到了相關國家不敢與其一戰的地步,這就是戰國時期的武安君白起。在近代中國軍事史上,如傳奇般誕生于神州大地的共產黨武裝力量,曾創造性使用一種戰術,因敵變陣,因勢用兵,百戰百勝,所向披靡,最后也達到了傳說中令敵人不敢接戰的絕高境界。這種戰術就是著名的圍點打援,是解放軍對人類軍事科學的一大貢獻,堪稱解放軍的軍事名片和戰術標簽。
經過信息時代各類媒體的自發宣傳,圍點打援早已馳名中外、享譽世界。但究竟何為圍點打援,無論相關媒體還是專業學術研究人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誤解。在互聯網上搜索“圍點打援”,《搜狗百科》解釋為:圍住一個城鎮的敵人以之為誘餌吸引其它地方的敵人增援,其真正目的是打增援的敵人并達到殲滅援敵的戰役目的。軍事科學院吳曉東《解放戰爭時期我軍的圍城打援戰術》一文認為,圍點打援“是以一部分兵力圍困或進攻敵人的城市或重要據點,誘使臨近之敵前來增援,集中主力殲滅援敵于運動之中的一種戰法”。
上述對圍點打援的定義均認為這一戰術重在打援,事實上都頗有不妥。首先是范圍比較狹隘,解放軍歷史上的一些著名戰例,如攻濟打援、攻錦打援等,無不把攻點作為主要目的,但都是公認的圍點打援:其次,上述定義往往既強調以打援為主,又把一些攻點為主的作戰視作圍點打援,人為地造成了概念和內容的矛盾沖突,如《解放戰爭時期我軍的圍城打援戰術》一文,專門論述了攻點為主的洛陽戰役。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屈怡等人的《解放軍經典戰術圍城打援》一文,在強調圍點打援應當以打援為主的同時,又把攻點為主的坻平里戰斗作為典型戰例加以論述。
古語有云:良將用兵,若良醫療病,病萬變藥亦萬變。戰場之上,形勢環境瞬息萬變,戰術戰法自然也應當靈活機變,絕不能機械呆板、千篇一律。圍點打援作為解放軍最常用、最著名、最成功的一種戰術,如果每次都以打援敵為主,必然會因為缺少機變而失去生命力,很容易就會被對手識破,更談不上殲敵制勝,名揚天下。
實際上,圍點打援就是以一部兵力包圍攻擊某處敵軍,同時以一部兵力迎擊敵方援軍,究竟以誰為重需根據戰場具體形勢而定。實戰過程中,圍點打援所圍的“點”往往是具有重要地位的城鎮,因此又有圍城打援之稱。吳京主演的電影《戰狼》中也曾有過“圍尸打援”一說,這幾個概念本質上都是一致的。圍點打援形式多樣,靈活多變,圍點之目的有佯攻致援、真攻克點之分,打援之目的有圍而殲之、擊而阻之兩種,圍點和打援兩方面的作戰可有先有后,也可同時并重。

蘇家埠戰役一角(油畫)

油畫《蘇家埠受降儀式》

遼沈戰役中,東野炮兵某部在塔山地區嚴陣以待

東野繳獲的廖耀湘兵團的大炮
致者,調動也。《唐太宗李衛公問對》評價歷代兵法“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所謂圍點致援,即包圍某一點的敵軍,調動另一處敵軍增援并設法殲滅。這種戰法的主要目的是消滅敵人援軍,因此對援敵的作戰一般是伏擊戰和圍殲戰。其中所謂的“點”,一般是調動對手的樞紐和誘餌,因此圍點時往往采取佯攻之術。當然,按計劃殲滅援敵之后,如果條件允許,對包圍圈中的“點”自然是卻之不恭。
圍點致援是圍點打援最原始、最純正的一種表現形式,基本等同于狹義的“圍點打援”,早期的圍點打援以這一種居多。1931年11月~1932年6月,紅四方面軍連續發起四次進攻戰役,即黃安戰役、商潢戰役、蘇家埠戰役和潢光戰役,這四次戰役都是典型的圍點致援。以蘇家埠戰役為例,紅軍首先包圍蘇家埠等地,繼而大敗國民黨六安、霍山兩地援軍,隨后又集中兵力殲滅國民黨軍皖西“剿共”總指揮厲式鼎指揮的合肥援軍。此役紅四方面軍圍攻蘇家埠長達40余日,兩次大規模求殲援敵,戰役殲敵總計3萬余人,創造了鄂豫皖紅軍建立以來的空前大捷。值得一提的是,這四次進攻作戰中,援敵被殲滅和擊退之后,作為誘餌的黃安、商城、蘇家埠、仁和集等地也都被一一攻克。
繼土地革命戰爭中橫空出世之后,圍點致援戰法迅速得到推廣運用,且成功率極高。抗日戰爭中著名的神頭嶺戰斗、陳巷橋戰斗、潘溪渡戰斗,解放戰爭中的上黨戰役、清風店戰役、宜瓦戰役等,無不是圍點致援的典范。圍點致援戰法能夠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原因大致有兩個。
其一,圍點致援符合人民軍隊實際情況,便于揚長避短、趨利避害。早期人民軍隊火力貧弱,城市攻堅能力不足,進攻敵軍堅固設防的據點往往有心無力。紅四方面軍四次進攻戰役中的蘇家埠,其實不過是一個小鎮子,主要防御設施是寨壕、寨墻和九個三丈高的碉堡,但當時指揮此戰的徐向前元帥仍然認為,蘇家埠工事堅固,硬攻損失必大。與此同時,解放軍天生就具有相對強大的野戰和運動戰能力,求殲援敵能夠充分發揮己方優勢,以較小的代價爭取較大勝利。消滅援敵之后,點敵待援無望,士氣崩潰,打起來就容易多了。商潢戰役中,消滅援敵之后,商城守敵棄城而逃,紅軍不戰而得商城;蘇家埠戰役中,厲式鼎所部就殲之后,號稱寨堅壕深的蘇家埠,很快就被紅四方面軍收入囊中。
其二,圍點致援符合“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戰術原則,能夠達到“為敵之司命”的至高境界。《孫子兵法·虛實篇》提出:“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意思是說,善于指揮作戰的人,總是設法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調動。以這一理論為基礎,孫子提出了“為敵之司命”的追求。但在實際作戰中,天時地利、敵蹤敵情等變幻莫測,己方兵力位置、后勤保障等也時刻都在變化,能夠根據現實情況作出較為符合實際的決策已屬難能可貴,要想“為敵之司命”豈非難于登天?遍觀古今中外戰史,戰前決策脫離實際者不在少數,臨陣指揮出現失誤者比比皆是,有效調動敵人的戰例卻總是十分罕見。圍點打援戰術的出現,恰恰就為“致人而不致于人”提供了一種有效手段,使“為敵之司命”成為可能。紅四方面軍四次進攻戰役前后不足7個月,每次都能有效調動國民黨軍來援,進而在預定時間預定地點迫敵交鋒,順勢殲敵,這在人類戰爭史上實屬罕見。推究其中原因,一是“義”,國民黨軍以政府軍自居,豈能見死不救?二是“利”,國民黨軍并非不知出兵救援的危險,但如果不救,被圍友軍士氣低落、迅速敗亡自不待言,全軍整體也會陷入互不信任、互相猜疑的尷尬境地,為保持軍隊整體凝聚力,出兵救援勢在必行。作為解放軍圍點打援戰術歷時最長的“受害者”,從土地革命戰爭開始,直到解放戰爭中的戰略決戰,國民黨軍受困于“義”,受惑于“利”,始終沒有找到破解圍點致援的兩全之法,只好一次又一次為友軍“兩肋插刀”“赴湯蹈火”,直至自取滅亡。
圍點致援高明實用,就連大軍事家毛澤東也對這種戰術推崇備至。1946年10月24日,他在給冀東軍區的一封電報中大力推薦圍城打援(圍點致援)戰法,并以精辟的語言闡明了這一戰法的精髓:
“為實行此方針應采取圍城打援辦法。圍城之目的不在得城,而在打援”。
這里特別說明一下,圍點致援是東方謀略精神的典型體現,在解放軍推廣這一戰術之前,外軍極少使用。第二次世界大戰規模空前巨大,各色戰術紛紛登場,但中國戰場之外的圍點致援屈指可數,德軍將領曼施坦因在克里木戰役實施的“獵鴇”行動,是其中的極少數之一。
在長期的軍事斗爭中,解放軍實力不斷增強,特別是攻堅能力有了較大提高,作戰中的選擇空間隨之增大。與此同時,敵人對圍點打援戰術的防范日益加強,解放軍隨即因敵施策,在“點”“援”之間靈活確定主要目標。毛澤東曾在致林羅劉電報中指示說“在作戰實施中,依據城敵與援敵兩方面有利于我不利于敵之變化,你們可以酌量調節攻城與打援兩方面的兵力,在某種時機將重點放在打援方面(這是首先重要的),在另一種時機將重點放在攻城方面。”毛澤東在這一指示中,顯然是把攻城(點)為主,打援為次的作戰,視為圍點打援的一個類型。

淮海戰役中,杜聿明集團全軍覆沒,大批俘虜被押出戰場

被東野俘虜的廖耀湘(右下)及所部官兵
在這一大形勢下,出現了許多以攻點為主要目的,以打援為次要目的的作戰,即攻點阻援作戰。與圍點致援不同,攻點阻援重在攻點,對援敵作戰目的不在于殲敵,而是保障攻點部隊有充足的時間,因此往往以阻擊戰的面目呈現,如攻錦打援作戰中的塔山阻擊戰、淮海戰役中的徐東阻擊戰等。值得注意的是,在當年解放軍一些高級將領的意識中,阻援和打援并非兩個界限分明、并列對立的概念,他們會時不時地將阻援作戰稱為打援作戰,將阻援部隊稱為打援部隊,這在“攻錦打援”相關文電中較為常見。當前官方術語中也存在類似說法。軍事科學院編著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國解放戰爭史》在總結東北冬季攻勢經驗時,就將阻擊和求殲援敵這兩類作戰,統稱為打援。這也從側面說明,攻點阻援確實是圍點打援的一個類型,決不能狹隘地認為圍點打援就是佯攻點敵、主打援敵。

大同、集寧戰役中,晉察冀軍區某部正在攻城
根據圍點打援的基本理論,點敵固守一點,援敵處于運動中,兩相比較之下,援敵總是相對易于消滅的那部分敵人。那么這就有了一個問題,究竟在哪種情況下,解放軍會舍易求難、攻點為主呢?綜合相關戰例,主要是以下五種情況。第一種,大勢所趨,順勢而為,典型的如濰縣戰役。當時正值解放戰爭戰略進攻階段,內線我軍逐漸占據優勢,隨即開始實施一系列拔點戰役,期間自然少不了阻擊援敵的作戰。第二種,戰機出現,果斷攻點,典型的如洛陽戰役。當時洛陽左近國民黨軍力量空虛,遠處援軍難以及時趕到,解放軍果斷抓住機會,一舉攻克洛陽,同時實施了阻擊援敵的作戰。第三種,點關全局,非攻不可,典型的如攻錦打援。當時錦州形同東北之大門,一旦控制于我手,便能徹底掌握戰略決戰的主動權,因此自然要以攻點為主。第四種,援敵嚴加防范、難以求殲,只好退而求其次,典型的如淮海戰役第一階段。當時解放軍本意是在圍殲黃百韜兵團的同時,引誘包圍負責增援的邱清泉、李彌兵團,徐圖殲滅之。但邱清泉、李彌兩兵團在杜聿明指揮下,嚴密防范,步步為營,華東野戰軍誘殲計劃難以實現,只好求殲變阻擊,集中力量圍殲點敵黃百韜兵團。第五種,參戰雙方兵力密度太大,缺少回旋余地,典型的如抗美援朝戰爭中的坻平里戰斗等。一般來說,吸引消滅援敵需要足夠的機動空間,但朝鮮地域狹小,雙方都投入了大量部隊參戰,形成了遠超國內戰場的兵力密度,圍點致援、求殲援敵難度太大,攻點阻援才是相對可行的一種選擇。
客觀而言,攻點阻援的戰法在古今中外戰史上并不罕見,但如何在攻點的同時有效阻擊援軍,仍是一門技術活。歷史上,很多攻點阻援作戰都是失敗的。唐朝平定安史之亂期間,曾以優勢兵力圍攻叛軍老巢鄴城,但最終卻在點敵、援敵夾擊之下崩潰。著名的斯大林格勒會戰初期,德軍以第6集團軍為主力長驅直入,攻進斯大林格勒城內,但因未能處理好攻點和阻援的關系,導致大量蘇軍援軍投入會戰,第6集團軍最終被反包圍和殲滅。

豫東戰役經過要圖

豫東戰役中被俘虜的兵團司令員區壽年(左)和整編75 師師長沈澄年(右)
與其它軍隊不同,解放軍的攻點阻援是在圍點打援大概念下的一種靈活選擇,有許多獨門絕技確保作戰勝利。一是能夠以極大的靈活性,根據實際情況決定到底是求殲援敵還是阻擊援敵,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從而令敵人援軍虛實難辨、進退兩難,甚至畏懼被殲、推諉扯皮、不敢增援,攻錦打援期間廖耀湘兵團即是如此。二是攻點和阻援兩方面作戰,事先均經過周密“廟算”,無論攻點還是阻援,都能在預定的時間預定的地點與敵人交鋒,攻則以強擊弱,勢如破竹,阻則以逸待勞,陣線牢不可破。三是阻援的方法靈活多變,令對手應對乏術。豫東戰役圍殲國民黨軍區壽年兵團期間,解放軍在多個地域以多種方式實施連續阻擊戰。當時中原野戰軍擔負著阻擊國民黨軍胡璉和吳紹周2個兵團的任務,其中胡璉兵團戰斗力較強,一路突擊,率先突進。為完成阻援任務,中原野戰軍對位置靠后的吳紹周兵團展開圍攻,成功迫使胡璉兵團回援。此次作戰中,中原野戰軍的作戰行動,就手段而言是典型的圍點致援,但就作戰目的而言卻是標準的“阻援”,最終成功地以圍點致援之手段,達成阻援之目的,戰術戰法之多變,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發生于1948年6、7月份的豫東戰役,是解放軍歷史上著名的圍點打援戰役。此戰之中,華東野戰軍主力利用開封空虛之機,首先攻點阻援,攻克名城開封;繼而棄城打援,一面阻擊邱清泉兵團于桃林崗等地,一面包圍區壽年兵團于龍王店,殲滅其兵團司令部,俘虜區壽年本人。指揮此戰的粟裕大將后來總結說,豫東戰役是“先攻城后打援,戰役分為兩個階段,可伺機行事”。
這種先點后援的戰法,既吃掉點敵,又重創援敵,在點、援兩個方面實現雙豐收,堪稱是對圍點打援戰術的一次改進提高和優化升級,是圍點打援進入更高階段的標志。相對于圍點致援和攻點阻援,先點后援對實施者的要求極高,大體可總結為三種能力和兩個關鍵。

淮海戰役中,中野某部8連突破宿縣西門, 榮獲“ 登城第一名”稱號

上黨戰役磨盤腦圍殲援敵作戰中繳獲的武器
三種能力,即具備更強的機動能力、攻堅能力和連續作戰能力。先點后援的本質,是看準敵方點、援兩部力量協同的破綻,充分利用時間差,集中兵力,各個擊破。要把握住這個時間差,實施者必須在有限時間內實施遠距離機動,因此要具有遠超敵人的機動能力。為節省時間,實施者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攻堅克點,因此又必須具有強大的攻堅能力。此外,先點后援作戰一般持續時間較長,要在至少兩個階段內分別實施攻點阻援作戰,第一階段是以點敵為主實施攻點阻援,第二階段是以部分援敵為主再次實施攻點阻援。因此,實施者必須具有充足的后勤補給,能夠以頑強的意志,克服傷亡、疲勞等因素影Ⅱ向,連續作戰,勇奪勝利。由于上述種種原因,先點后援的戰法在土地革命戰爭和抗日戰爭中極少出現,在解放戰爭戰略防御階段也比較少見,進入戰略進攻階段后逐漸增多,如魯西南戰役和豫東戰役,進入戰略決戰階段后則被頻頻使用。如遼沈戰役中,東北野戰軍先克錦州后殲援敵廖耀湘兵團,淮海戰役中,解放軍先克宿縣后殲援敵黃維兵團等。
兩個關鍵中的第一個,是瞄準關鍵點。一般來說,“點”是引誘和調動敵軍前進的誘餌,點敵覆滅之后,援敵往往會重新部署,甚至主動撤退以避免被動,那么就很難繼續求殲了。先點后援作戰,必須瞄準敵方的關鍵點,最好是關系到敵方政治顏面或生死存亡的樞紐,只有這樣援敵才會在誘餌已經失陷、形勢更趨被動的情況下,繼續推進,勉圖恢復,從而給打援者提供戰機。上述豫東、遼沈、淮海諸役之中,開封、錦州和宿縣都是這樣的“點”,這也是這幾次先點后援作戰得以實現的重要原因。第二個關鍵,是做好從阻擊援敵向求殲援敵的關鍵轉變。先點后援兩個作戰階段之間的轉變,主要就是阻擊援敵向求殲援敵的轉變。這一轉變受兵力、士氣、官兵疲勞程度等諸多因素影響,往往是十分困難的,即使解放軍這樣的圍點打援能手也曾有過失手。三戰四平時,東北民主聯軍本來是阻擊援敵,后來試圖轉為求殲援敵不成,整個戰役也以失利而告終。
解放戰爭中,隨著數量的增長和質量的進一步提高,解放軍圍點打援的胃口越來越大,逐漸試圖同時吃掉點敵和援敵。與此同時,國民黨軍對圍點打援的防范意識進一步增強,解放軍佯裝攻點,國民黨軍就不真增援,解放軍真攻點,國民黨軍才會真增援。以上兩個原因,促使解放軍再次對圍點打援戰術進行升級換代,籌劃中的攻濟打援就是這樣一個典型戰例。
1948年7~9月,中央軍委和華東野戰軍就即將發起的濟南戰役反復進行電報溝通,最后確定指導方針為,在用足夠兵力真攻濟南的同時,集中最大兵力阻援和打援,既奪取城市,又殲滅國民黨援軍一部或大部。這種戰法的本質是攻點和打援并重,在真攻點的同時試圖殲滅全部或一部援敵,攻點和打援同時進行,不分先后。這是一種與以往任何戰法都不一樣的新戰法,粟裕后來稱之為“新條件下的嶄新戰法”。
從戰略層面來看,點援并重的出現無疑是解放軍實力增強的標志,也是戰爭進入新階段的體現。這里所說的新階段,實際上就是戰略決戰階段。但從戰役層面來看,點援并重的實施難度極大,早期的嘗試無外乎兩種結果:第一種如攻濟打援,但國民黨援軍懾于華東野戰軍打援部隊的強大陣勢,增援緩慢,濟南堅城已克,援軍尚未集結完畢,因此歷史上真實發生的濟南戰役,僅僅只是濟南攻堅戰;第二種如淮海戰役第一階段,援敵密集推進,難以求殲,華東野戰軍只好轉以點敵黃百韜兵團為主要目標。

遼沈戰役中被俘的廖耀湘兵團49 軍軍長鄭庭笈(前排左三)

淮海戰役烈士紀念碑
上述點援并重戰例中,求殲援敵的計劃之所以落空,除敵軍畏懼防范外,也是因為當時的解放軍優勢有限,還不能完全掌握戰場形勢走向。在淮海戰役中,隨著勝利天平不斷傾斜,點援并重最終得到了一次成功實踐的機會。淮海戰役第二階段,當中原野戰軍圍住黃維兵團后,解放軍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對徐州杜聿明集團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求殲。蔣介石倒也配合,不顧戰場形勢已然極度惡化,再三強令杜聿明集團救援黃維,救援方式也十分奇怪,是前所未聞的撤退式救援,即放棄大本營徐州南撤,途中順帶救援黃維兵團。華東野戰軍趁機大舉出動,包圍杜聿明集團并消滅了其中的孫元良兵團。在同時包圍點敵和援敵之后,解放軍又采取各個擊破之策,首先集中兵力解決黃維兵團,然后再吃掉杜聿明集團殘余,解放戰爭中最成功的點援并重之戰完美收官。
在長期的軍事斗爭中,解放軍不斷豐富圍點打援戰法,戰術越來越熟練,形式越來越靈活,逐漸達到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地步。與此同時,由于反復使用圍點打援戰術,“陰謀”逐漸變為“陽謀”,國民黨軍各路將領無不對此嚴加防范。但無論敵人采取何種策略應對,解放軍總能以最具針對性的戰法克敵制勝。敵冒進則殲滅之,敵慎行則阻擊之,敵遲到則后圖之,敵勢弱則分兵殲擊之。從豫東戰役開始,解放軍往往在一次圍點打援作戰中,就綜合運用多種戰法,招式百變如意,令對手防不勝防。如遼沈戰役運用了先點后援、攻點阻援等戰法;淮海戰役則運用了上述全部四種戰法,殲滅黃百韜兵團時使用了攻點阻援,先克宿縣再殲黃維是典型的先點后援,以黃維為誘餌引誘、吸引殲滅杜聿明集團,是圍點致援和點援并重。
古兵法認為:用兵之法,不測如陰陽,難知如鬼神;貴在臨期應變,難以一定而求。戰場之上,從來就沒有不敗的戰術真理,有的只是洞觀敵情、隨機百變,這也正是解放軍圍點打援戰術陰謀變陽謀之后,仍能成功勝出的奧妙所在。從這一角度來講,圍點打援可謂是走出了一條兩軍交鋒的必勝之路,窺及到了軍事藝術的至高境界,堪稱是一種“完美戰術”。
(未完待續)
[編輯/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