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阻擊戰，看誰更強悍

肖飛

世界歷史上所有爆發的傳染病，一開始均給公眾帶來恐慌，給政府帶來緊張，給學者們帶來好奇，并由此造就出偉大的科學家，產生出偉大的科學發現、科學發明及科學創新。艾滋病也不例外。

1981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學院的醫生發現了4例患嚴重肺部感染的病人。這種名為肺孢子蟲的霉菌感染，僅見于嚴重免疫缺陷，或極度免疫抑制的病人。而且，這4位病人均為同性戀。因此，在這組“病例串”報告刊登在醫學界權威雜志《新英格蘭醫學雜志》后，醫學界將這個不明原因的疾病命名為“同性戀免疫缺陷綜合征”。

但在一年內，接受輸血治療的血友病病人、異性傳染及母嬰傳染的病例相繼產生，醫學界遂將此病的名稱更改為人類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AIDS），中文簡稱為艾滋病。

那時，艾滋病患者的死亡率幾乎為100%，沒有地方肯收治患艾滋病的患者，甚至患者家人也恐懼地遠離，病人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很多國家對AIDS高發地區發出了旅游警示及禁令，疫區的國際貿易及交往停滯。當時，AIDS的致病原因及傳播途徑都不明確，人們處于驚恐狀態，避免握手、戴口罩、關閉公共游泳池的行動席卷歐美。

人類免疫功能的“淪陷”

科學家們開始推測，導致疾病的罪魁應該是一種病毒，而人類免疫功能的“淪陷”應該是從血液系統開始的。因此，科學家們開始聯想到一個可以導致白血病的病毒HTLV。

西諾西是法國巴斯德研究所的細胞培養高手。1983年，西諾西按常規將艾滋病病人的淋巴細胞從淋巴結中分離，放入含有培養液的培養皿內，置于37度培養箱內。若按HTLV的培養經驗，兩個月后，培養皿內的淋巴細胞會因致癌基因啟動而瘋長，上清液可檢測出逆轉錄酶。

西諾西沒有按常規等到兩個月再觀察檢測，而是每隔一周觀察一次。在第二周，一個異常的現象發生了，培養皿中的淋巴細胞開始死亡，同HTLV完全相反。她馬上迅速分離健康人的淋巴細胞，并將其加入到培養皿中，相當于給未知病毒添加了“食物”。又過了兩周，她從上清液中檢測出了逆轉錄酶，證明了逆轉錄病毒的存在。同時，在電子顯微鏡專家的配合下，西諾西從淋巴細胞中發現了一種全新的病毒。這個研究成果發表在《科學》雜志上，從而奠定了未來的諾貝爾獎。1986年，這一病毒被命名為“人類免疫缺陷病毒”，英文簡稱為HIV。

從非洲蔓延開來

研究顯示，HIV的前身是寄生于客麥隆大猩猩及非洲綠猴身上的SIV病毒。這種病毒較溫和，能減弱大猩猩的免疫力，但不致命。非洲部落民族捕食大猩猩，SIV跳躍到人類，演變為致命的HIV。基因研究顯示，第一個人類感染的病例可追溯到1900年，隨著象牙及橡膠交易，于1920年蔓延至剛果首都金沙薩。20世紀60年代，HIV才隨著移民順著新建的鐵路走出剛果，逐漸蔓延到全非洲及全世界。

HIV進入血液，結合CD4淋巴細胞表面的CD4及CCR5受體，進入細胞。這種被稱為“T輔助細胞（T-help）”的CD4淋巴細胞亞群，是識別病毒的第一道防線。HIV還可進入巨噬細胞、腸、陰道黏膜細胞，可侵犯包括大腦在內的幾乎所有器官。

HIV可通過輸血、性交、接吻的唾液和哺乳傳播。因為HIV是RNA病毒，屬于逆轉錄病毒，極不穩定，極易變異，躲避治療，所以單一藥物無法控制。同時，它破壞的是我們抵抗病毒的免疫系統，讓機體無力反擊。在感染HIV后急性發病時，其表現如同重感冒，很容易被忽視。HIV可沉睡于我們的細胞中，進入靜止期，可潛伏7年～10年。此時，抗病毒治療對其無效，無法被清除。它可整合于細胞的DNA中，相當于我們自己的細胞變成了敵人，伺機大量復制，摧毀免疫系統，形成艾滋病。

在抗逆轉錄病毒治療發明之前，艾滋病患者的壽命僅有3年。至今，仍有近3700萬人被HIV感染。美國的衛生部長曾宣布美國可在3年內生產出疫苗，預防艾滋病。小布什也曾通過開展“節欲”來預防及控制艾滋病，結果全都失敗。

1995年，紐約艾倫·戴孟德艾滋病研究中心的華裔科學家何大一，借鑒治療結核病及白血病的經驗，提出了“更早更狠”的艾滋病聯合治療理念，即“雞尾酒療法”——聯合三種以上的藥物，實施抗逆轉錄病毒治療，即“ART”，開創了抵抗HIV耐藥的新紀元。他也因此成為1996年《時代周刊》的年度風云人物，榮登雜志封面。“雞尾酒療法”的普及應用，使艾滋病患者早亡的趨勢在2004年得到逆轉，壽命顯著延長，預期壽命直追一般人群。

“柏林病人”的神話

HIV很狡猾，它完美地運用著達爾文的進化論，躲避著我們的免疫系統，耐受著藥物的打擊，剩下的是那些“強悍”的適應者。1996年，紐約的科學家發現這樣一些同性戀者，他們的伙伴相繼染病并辭世，而他們卻未感染HIV。基因分析顯示，這群人先天具有一種基因缺陷，他們的CCR-5基因缺少32個堿基（又稱CCR-5△32），因而導致細胞膜外的CCR-5受體斷臂。HIV要進入細胞，需要同時結合細胞膜上的CD4受體及CCR-5受體，否則無法進入細胞。這群病人的基因缺陷，保護了他們不受HIV威脅。這篇文章發表在《科學》雜志上。

遠在德國，吉羅·胡特（GeroHutter）正在柏林洪堡大學醫學院讀三年級，他碰巧讀到《科學》雜志的這篇文章，于是冒出了一個念頭：畢業后當血液科醫生、找到患艾滋病的白血病病人、給他實施CCR-5△32基因的骨髓移植、將艾滋病和白血病一起治愈。

10年后，胡特如愿在德國柏林大學醫學院成為一名血液科主治醫生。一天，一個特殊的病人出現了。

他叫布朗，1995年罹患艾滋病，自1996年開始接受ART療法后，病情平穩。2006年，在柏林教英語的布朗又不幸罹患急性髓細胞白血病（acutemyeloid leukemia），這兩種惡魔的疊加，相當于判了他死刑。布朗到柏林大學醫學院求醫，開始接受ART及抗腫瘤的聯合化療。但是，艾滋病及白血病的病情不斷加重，布朗正走向死亡。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常規治療的選擇。

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合適的人物，機會鐘愛著有準備的胡特醫生。他通過世界最好的骨髓庫，找到了雙基因的CCR-5△32骨髓供體。

隨著移植骨髓在布朗的體內“種植、生長、繁殖”，布朗的艾滋病及白血病都得到了緩解，他停用了ART。血液檢查、腸道及大腦活檢結果證明，布朗體內的HIV被清除了。4年后，第一個被治愈的艾滋病患者誕生。2009年，胡特將布朗的病例報告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布朗從此被世界稱為“柏林病人”。他標志著人類可治愈艾滋病，HIV不是不可戰勝。

屢敗屢戰

在與艾滋病病毒的較量中，人類可謂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在“柏林病人”的啟示下，科學家不斷嘗試，再創奇跡。

2014年3月，Tebas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報道了首個基因治療艾滋病的臨床研究結果。Tebas團隊將艾滋病患者未感染HIV的淋巴細胞取出，利用基因剪刀（Zinc finger酶）將CCR-5△32基因切除，再回輸給艾滋病患者，希望這些修飾過的淋巴細胞成為病毒不侵的“戰士”，在體內與HIV抗爭。一期臨床試驗的結果讓人興奮，12個病人中，CD4淋巴細胞數量均有增多，一半病人的HIV計數下降，其中一個病人的HIV被清除。

2019年9月，解放軍307醫院的陳虎團隊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報道了一例接受新型基因剪刀（CRISPR）修飾造血干細胞移植成功的病例。

同“柏林病人”一樣，接受治療的27歲病人同時罹患白血病和艾滋病，陳虎團隊利用CRIPR基因修飾技術，將健康供體骨髓造血干細胞的CCR-5基因“敲除”，對病人實施骨髓移植。經19個月觀察，病人的白血病處于緩解狀態，5%的CD4淋巴細胞為CCR-5缺失的細胞。

目前，科學研究的重點領域有：研發高效的HIV疫苗、誘導治療性抗HIV抗體、保護及擴增抗HIV免疫細胞（CD8）、擴展基于CCR-5的基因治療及藥物研發、開發長效的ART藥物、探索激活沉睡病毒的途徑、尋找根治及治愈AIDS的方法等。

全世界在行動

2015年，世界衛生組織更新了治療HIV及AIDS的指南，基于循證醫學的證據及人權的原則，提出對所有HIV陽性的人群，無論是成人、少年、兒童、嬰兒實施ART治療。對HIV陽性的孕婦實施治療，預防母嬰HIV傳染，并將治療延續到哺乳期及終生。

經過30年的努力，艾滋病患者的預期壽命延長了近20年。如今，接受治療的20歲HIV攜帶者及AIDS病人，壽命可達60歲～65歲。

聯合國設定了2020目標：90%的HIV攜帶者得到篩查診斷，其中90%接受ART治療，90%HIV攜帶者得到達標控制（每毫升血中HIV復制數量小于200，或達到陰性），即90：90：90。2030終極目標是95：95：95，將世界每年新感染HIV人群降至20萬以下，終止艾滋病流行。

為了實現2020及2030目標，各國需要加強HIV傳播的預防，在按照新的UNAIDS指南的前提下，還要消除對邊緣群體，如同性戀、吸毒者、性工作者及變性者的各種歧視，鼓勵他們接受HIV篩查，及時接受ART治療。加強青少年的疾病知識普及以及性健康教育，提供預防HIV傳播的指導及工具等。

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說過，艾滋病改變了世界。同時，艾滋病也改變了整個科學研究。從人類面對及征服艾滋病的過程中，人類詮釋了艾滋病的自然規律。在科學發現的基礎上，科學家們發明了一系列治療方法，改變了HIV的自然致病規律，控制住了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