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近大自然，醫生靠邊站

袁越

絕大部分現代人都知道，肺結核的元兇是結核茵。但在微生物病理學還不發達的時代，即使醫生也不知道這一點，所以關于結核病的病因有很多猜測，大都不靠譜。

比如，19世紀時幾位細心的英國醫生發現，住在倫敦和曼徹斯特等大城市的人患結核病的比例很高，住在鄉下的人則要低很多，他們猜測原因可能是大城市空氣質量差，病人因為呼吸了骯臟的空氣而得了病。于是這些人建議把病人送到鄉下去，希望農村清新的空氣能治好他們的病。這么試過幾次后，發現效果真的不錯，不少病人的身體狀況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善，于是這股風潮就流行了開來。那段時期英國富人們都流行定期去鄉下生活一段時間，這件事甚至成了英國的新流行時尚，普通工薪階層也想照著學，于是英國出現了一個新行業，幫助那些出不起太多錢的普通英國城市居民去鄉下住幾天，這就是旅行社的雛形。

換句話說，現代旅游業源自肺結核，旅游愛好者們真得好好謝謝結核茵呢。

可是，結核病的真正元兇不是結核茵嗎？為什么去鄉下待一陣子就能緩解病情呢？后續研究解開了這個秘密。原來，結核菌確實能導致肺結核，但健康人的免疫系統也能輕松地將其制服，所以患上肺結核大都是在免疫力下降的時候。大自然能夠提升人體的健康狀況，增強免疫系統活力，結核病就被抑制住了。

這是人類第一次意識到大自然是一味藥，能夠全面改善一個人的身心健康狀況。過去大家都生活在農村，不會意識到森林、草地、山野和海灘究竟有多么重要，所以這味藥是在工業化時代到來之后才被發現的，只對城里人有療效。

如今世界上的絕大部分國家都開始了城市化進程，越來越多的人離開鄉村搬進城市，住進了高層公寓，加入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環境的巨大轉變給人類健康帶來了很多負面影響，其中大家最為關注的就是空氣污染。2015年完成的一項大型調查研究顯示，全球每年因為空氣污染而過早死亡的人數達到了900萬之多。這不能不引起大家的重視。

為了應對這一公共健康危機，很多現代城市在設計規劃的時候都會考慮適當增加公共綠地的數量和面積，希望住在城市里的人也能很方便地走進大自然，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為了更好地評估這些綠地項目的實際效果，英國政府下屬的“環境食品和鄉村事務部”

（The Department forEnvironment，Food&P.ural Affairs，以下簡稱Defra）開展了一項長期跟蹤式調查研究，試圖統計出普通英國老百姓使用城市綠地的時間和頻率，看看英國政府的這筆公共投資有沒有花在刀刃上。

與此同時，英國埃克塞特大學醫學院（unlversIty ofExeter Medic&l Sch001）環境心理學系教授馬修·懷特（M&thewWhite）正在為另一件事發愁。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正是大自然對城市居民身心健康的影響，但此前的研究有個重大缺陷，導致他沒辦法準確地估算出研究對象每天花在城市公園里的時間。

原來，因為經費不足，他的團隊只能獲得研究對象的家和城市公園之間的距離數據，然后通過這個距離估算出研究對象進入城市公園的頻率和時間。大家稍微想想就能知道，這個估算是不準確的。很多人即使住在公園旁邊也從來不去，有的人即使住的很遠也會每天去公園里走走，所以距離本身并不能說明問題。

于是，當懷特聽說了Defra正在進行的這項研究后，立刻跑去找到對方，請求在調查表中加進幾個關于身體健康的問題，比如心血管系統健康狀況，是否有糖尿病，以及心理健康狀況等。

兩年做下來，懷特積累了將近兩萬個調查數據。他將這些數據輸入電腦，用統計軟件對其進行了分析，結果讓他感到驚訝：如果一個人每周花在大自然里的時間超過兩個小時，那么他的各項生理指標都會顯著地變好，尤其是血壓、心率、血糖和血脂等與心血管系統健康有關的數據都要比其他人好很多，甚至連哮喘的發病率也更低了。不但如此，這些人自述的心理健康狀況也要比其他人好，生活得更加愉快，更不容易得抑郁癥。

有意思的是，統計結果清楚地表明，如果這個人每周在大自然里花的時間不到兩個小時，這些效果就消失了，這說明一個人和大自然相處的時長遠比他的家和大自然之間的距離更重要。光是住得近還沒有用，必須真的在大自然里待夠一定的時間才能有效。

更有意思的是，懷特發現這兩個小時的使用方式對結果沒有影響。也就是說，無論是每周只去一次森林公園，每次待兩小時，還是每周去6次森林公園，每次只待20分鐘，效果都是一樣的。

懷特將研究結果寫成論文，發表在2019年6月出版的《科學報告》

（Scientific Reports）雜志上。這篇論文得出結論說，大自然就是一味藥，只要你每周堅持“服用”兩個小時以上，就能對身心健康產生積極的影響。

至于說這味藥的治病機理，像這樣簡單的相關性研究當然沒辦法給出答案。但懷特猜測，主要原因在于大自然能夠讓人放松，同時也是和朋友相處的最佳場所。已有很多研究證明，高質量的友誼對于一個人的身心健康有很好的促進作用。很多人都是和朋友們一起去森林公園里散步的，大自然只是為交友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場所而已。

除此之外，大自然中的各種野生植物所分泌的化學物質也可能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有研究表明，植物分泌的各類化合物能夠提升免疫系統的健康狀況，一個健康的免疫系統勝過無數藥片。

值得一提的是，像這樣的大規模問卷式生活方式調查研究是很難做的。首先需要科學家有充足的經費支持，其次需要科學家有足夠多的耐心，以及一大批高素質的研究對象，能夠定期準確地匯報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健康狀況。因此，目前只有少數發達國家才有條件進行這類研究，中國在這方面差距明顯。

問題在于，即使將來中國有條件進行類似研究，恐怕也很難找到足夠多的城市綠地了。目前中國大城市內的森林公園非常稀少，僅有的一些城市公園也常被太多的游客和人工痕跡過重的布置方式弄得面目全非，和大自然沒啥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