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珩(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117)
1972年至1974年,湖南省先后發掘了3座西漢時期的墓葬。馬王堆一號墓“1972年1月16日正式開始發掘……于4月28日結束。”①“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發掘工作從1973年11月19日正式開始,發現二號漢墓已被盜掘,三號漢墓保存完整,決定先發掘三號漢墓。三號漢墓的田野工作于1973年12月12日全部結束。二號漢墓于1973年12月18日繼續發掘,至1974年1月13日結束。”②
馬王堆的一、二、三號漢墓出土了大量西漢時期精美的漆器,其中一號墓共計184件。耳杯90件、盤32件,其余鼎、壺、鈁、盒、案、盆、匜、巵、勺以及圓奩盒、幾屏風等。③二號墓大量漆器已腐爛不堪,實在無法確認器形和件數的殘片。④能辨別器形的有五十二件,多為木胎,僅三件盤和四件卮杯為夾纻胎,六博棋子為骨胎。還有一種用蘆葦為骨胎的漆箭桿,則是一號漢墓中未見的種類。⑤二號漢墓中漆壺4件、卮4件、耳杯14件、盤10件、奩1件、劍鞘2件、箭桿13支、木器架座1件、六博棋子2枚、葉形飾片1件。三號墓出土漆器319件(包括博具盒……比馬王堆一號墓漢墓所出數量更大、品類更全、花紋繪制方法更多樣,紋飾更繁復,但保存狀況稍差,有少量已經殘破。⑥其中有鼎6件、鈁3件、鍾2件、壺6件、盒10件、匕6件、勺3件、卮29件、耳杯148件、具杯盒2件、盤68件、盂10件、案3件、匜2件、奩15件、幾1件、屏風1件、箕1件、博具1具。三座漢代墓葬共計出土漆器500余件。
大部分漆器因為殘破、未脫水的原因無法展現在世人的面前,湖南省博物館方人員就決定復制這一批漆器。這個時候因為文化大革命福州第二脫胎漆器廠已經合并到了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在1971年年底,在李芝卿的帶領下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的匠人簽下了“復制馬王堆出土漆器”的工作合約,對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棺槨以及各種精美的漆器文物進行復制。根據筆者的調查之所以會選擇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原因有以下幾點:①當時全國只有福州的脫胎漆器企業有能力制作如此復雜繁瑣的漆器,并且當時福州的脫胎漆器就已經屬于中國工藝三寶之一,加上馬王堆出土漆器有夾纻胎,有木胎等和福州的脫胎漆器有著相通的工藝。②李芝卿在1958年4月與漆器藝人毛厚瑞等赴寧,為南京博物館復制《司母戊大鼎》。(在北京開會的日子……李老談笑風生,十分詼諧地介紹了仿制《司母戊》大鼎經過)⑦。③李芝卿在1961年復制殷商出土青銅器《人面獸》青銅鼎,同年的8月赴長沙為湖南省博物館復制出土文物。⑧因為這三個原因,最后馬王堆的復制工作交給了我們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
雖然這些出土漆器器皿體量不大,復制起來卻是相當繁復,因為出土的器物沒有新做的器物豐滿,經過脫水后漆器會收縮,木胎漆器甚至還顯現出了木紋,所以對于復制工作有著很大的難度。新漆器的復制工作,與出土文物的脫水是同步進行的。根據當年參與復制的工作者描述,當時文物的脫水方法就是把器物放在大型的玻璃花瓶里,安置在地下室內,讓器物慢慢自然蒸發脫水,因為如果不進行脫水這一步驟,出土漆器直接拿到地面上會發生漆皮與漆灰分離的情況,破壞文物。只有復制工作中需要的時候才把出土的文物從地下室暫時取出來,一個小時內又會放回地下室。
復制器物的第一步就是拷貝紋樣、造型,據復制參與者回憶,出土的器物原比例要1∶1的畫在圖紙上,用類似塑料薄膜的材料,貼合在文物表面,盡可能地小心地去拷貝紋樣。拷貝完成后在將原器物送回地下室脫水。
第二步就是泥塑步驟,泥塑制作時,出土文物原件也放在一邊用圓規來確定具體的尺寸差距。泥塑的制作是由一脫廠的脫胎師傅為主,先塑泥塑,之后翻石膏模型,翻好石膏模型后進行脫胎的制作。泥塑制作出來后由我們一脫廠的設計人員以及博物館、美術館工作人員來確定造型是否和原物一致,只有和原物完全一致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脫胎制作。
第三步就是直接制作到最后的成品。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漆器,品種繁多,大部分是與生活有密切關系的實用器皿,如鼎、盒、鉆、圓壺、耳杯、盒、卮、勺等,還有髹漆彩繪的外棺、中棺。在胎質上出土漆器的底胎有木胎、夾纻胎、竹胎三種。無論是木胎、夾纻胎或竹胎,復制的工作人員都按照原來相同的材質進行制作。這一步驟最難的就是最后的裝飾繪畫,根據當年參加修復工作者的口述,大漆的色彩因為干燥的時候會產生跳色的問題(剛畫上去的漆色彩與干燥的顏色不符,要經過3個月至6個月的時間,等漆色開了顏色就會變得更加鮮艷)。在裝飾繪畫上,馬王堆出土的漆器表面紋樣自由粗獷,充滿著隨性的舒展和靈氣,線條雖然纖細卻不失力道,并且大部分都是長線條。為此,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的匠人使用了漆藝彩繪上重要的工具老鼠筆。老鼠筆為漆藝繪畫中的傳統工具,筆尖富有韌性適合繪制長線條,與日本漆藝蒔繪筆有相似之處。除了繁復的線條以外,馬王堆的出土漆器還出現了一種新的、福州脫胎漆器未曾使用過的類似刻痕的裝飾手法,即用尖銳的工具在漆面上刻出花紋。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的匠人們因材制具,研發了“針刻”這一新的技法。這一技法成功地復制了馬王堆的出土漆器,同時也復原了傳統工藝里一種失傳的技藝。
當器皿全部復制完成后就是復制彩繪的外棺、中棺,這是最為繁瑣的一道工序,外棺髹漆,外部呈黑色,內部朱紅色。在黑底上瀝線云紋,除了浮雕效果般的云紋還有造型動態各異的仙人、怪獸,邊框有幾何紋裝飾帶,這都是復制的難點。由于年代久遠,出土外棺表面的黑漆已經發生了變化,黑漆中透著暗紅、棕黃等雜色,其形大小不一,類似水漬的形狀。
如果使用色漆直接繪畫外棺的辦法,會與原漆棺產生不同的效果。一脫廠的匠人們利用漆有一些透明的特點,先在復制品的地底上,根據出土外棺對應的位置,用類似顏色的色漆調和汽油,漆稀釋后流動出類似水漬的痕狀,干后再通過髹涂黑漆,這樣就能讓復制的外棺與出土文物效果相近。外棺氣韻生動的云紋及棺邊的幾何紋飾帶都是用瀝線勾勒,線條流暢,這對當時參加復制的匠人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大家也無法推測2000多年前的漆工藝家是如何勾勒出這種挺拔、流暢的線條。放在當時,用特殊加工的筆也無法勾勒出這樣的線條。最后一脫廠的匠人們通過反復實驗,使用了銅管瀝線的辦法,將銅片彎曲成圓錐形狀的硬管,管頭有槽,可以綁上塑料膜來裝漆料,銅片的尖端有細小的孔道,孔的大小根據需要描繪線條粗細為準。將塑料薄膜中裝好的漆料從銅管擠出,這樣所擠出的線條就與出土外棺上的線條極其類似。圖案方面則用色漆層層暈染;用漆料堆塑來復制斑駁豐富的色彩及呈浮雕狀的飛云、鳥獸。當外棺復制完畢后中棺的裝飾技法也基本與外棺相同。
根據筆者走訪,筆者采訪到當年全程參與了馬王堆漆器復制的鄭修鈐老師,從與鄭老師的交談中得知,在1971年末湖南博物館與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簽訂工作合同后,1972年4月后也就是馬王堆一號漢墓挖掘完成,我們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的員工就赴湖南長沙開始了復制工作,復制工作時間由1972年至1974年,一共五次往返湖南長沙。
五次時間大致可以分為:1972年4月至1972年7月;1972年9月至1973年1月;1973年2月至1973年7月;1973年9月至1974年1月;最后一次是1974年2月直至復制工作結束。7月份因為天氣炎熱就從長沙回福州休息一個月,8月份繼續回廠內上班9月份就前往長沙進行復制工作直到春節前回。
馬王堆出土漆器的復制工作分兩大類:第一類是器皿,第二類則是漆棺。前四次前往長沙進行修復工作都以器皿為主,最后一次則是復制漆棺。每一次前往長沙大多都派遣十幾位匠人,分別有第一車間負責木胎制作;第二、三車間負責做圓、盤地底的;第四車間負責畫花、上色;第五車間負責脫胎。每一次的工作都大不相同,并不是等器物全部發掘出來才進行復制,復制進度大致和發掘進度同步進行。制作完一批器物才進行下一批器物的制作,根據參與者的口述筆者得知,在復制工作中,制作脫胎的匠人并沒有按照這個時間表,因為制作脫胎的漆器他的時間會更長,比如1972年7月份,大部分匠人都已經返回福州,但是脫胎的匠人還是留在長沙進行脫胎的制作、翻模。在長沙進行復制期間,每年的7月份,因為長沙天氣炎熱,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的匠人會返回福州休息一個月,然后繼續在一脫廠上班一個月直到同年的9月份才返回長沙繼續進行復制工作。最后一次前往長沙在1974年春節后進行了漆棺的復制,此時器皿已經全部復制完畢,由于漆棺的體量大,裝飾復雜,所以放在了最后,直到漆棺全部復制完成,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與湖南省博物館簽訂的工作合同才算結束。
馬王堆出土漆器的復制對于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的意義是十分重大的,這是歷史上首次進行大規模的出土文物復制,有了這一次的基礎在接下來的歲月中,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還多次參與了各地博物館的文物復制工作,例如四川省鳳凰山漢代漆器的復制等。這一次的復制工作不僅僅是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技術的呈現,并且還復興了一些已經失傳的傳統裝飾技藝,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汲取了馬王堆漢代漆器的裝飾紋樣,運用到了后期生產的產品中去。
注釋:
① 湖南省博物館.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上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3:2.
② 湖南省博物館.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2.
③ 湖南省博物館.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發掘簡報[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2:7.
④ 湖南省博物館.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5.
⑤ 湖南省博物館.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13.
⑥ 湖南省博物館.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117.
⑦ 林蔭煊.李芝卿傳下篇[J].福建工藝美術,1985(02):20.
⑧ 林蔭煊.李芝卿大事年表[J].福建工藝美術,1984(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