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伊
今年以來,美國經濟經歷了一季度的超預期強勁增長和二季度的大幅放緩,減稅的刺激效應減弱,工業生產和投資持續疲軟,就業市場接近飽和,新增就業連續下滑,出口增長面臨困難增多,內生增長動力趨于減弱,一系列前瞻性指標也表明美國經濟增速將大幅放緩。美國經濟下行的根源在于其深層結構性問題和以鄰為壑的對外戰略,若不徹底解決增長動力不足問題并改變貿易保護主義做法,美國經濟放緩是不可避免的。中長期來看,美國強大的經濟實力和創新能力仍能在一段時間內支撐其作為世界經濟重要增長極的地位。
一、各項指標顯示短期內美國經濟下行壓力加大
(一)美國經濟增速放緩,從供需兩側均呈現疲弱態勢
2019年第三季度,美國GDP環比折年率增長1.9%,增幅較二季度下降0.1個百分點,略好于市場預期,但仍為2017年一季度以來最低季度增幅。其中,消費支出和政府購買分別增長2.9%和2%,增幅較二季度分別下降1.7和2.9個百分點;資本形成下降1.5%,降幅較二季度收窄4.8個百分點;出口和進口增長0.7%和1.2%,增幅顯著高于二季度。
從供給側看,美國制造業景氣程度日趨下降。今年以來,美國工業生產在2月份達到高點,后總體呈現下降趨勢,制造業整體產出自年初以來已下跌超過1%,制造業產能利用率也下滑明顯,已低于長期(1972至2018年)平均水平2.9個百分點。美國服務業也表現不佳,9月美國Markit服務業PMI降至榮枯線下,為2009年12月以來最低水平。9月美國ISM非制造業PMI從8月的56.4大幅回落至52.6。
(二)就業市場依然強勁,但新創就業崗位明顯下降
當前,美國就業形勢尚較穩定,9月失業率僅為3.5%,美國勞動參與率升至63.2%,與8月持平,為2013年8月以來最高值。但要看到,美國經濟創造就業的能力相較去年已經明顯下降,今年美國就業市場月均增加15.8萬個崗位,明顯低于去年的22.3萬個。特別是受制造業、采礦業和零售業新增雇員持續萎縮影響,9月美國非農部門新增就業崗位僅13.6萬人,低于今年以來月均水平。
(三)物價水平持續低于政策目標,制造業萎縮導致PPI表現不佳
今年以來,美國通脹水平整體保持穩定,三季度呈現小幅走高態勢。作為美聯儲確定通脹壓力和貨幣政策取向的重要參考指標,9月美國核心PCE價格指數年率為1.7%,環比下降0.1個百分點,持續低于美聯儲2%的調控目標。數據還顯示,8月美國消費者支出僅環比增長0.1%,創6個月最低增幅,預示消費作為美國經濟增長最大動力正逐漸趨弱。生產者物價指數(PPI)方面,9月美國PPI環比下滑0.3%,不及市場預期,創8個月以來最大跌幅。剔除食品和能源價格的核心PPI與8月持平,處于2015年10月以來低位。美國制造業的萎縮導致PPI持續走低,將通過生產環節價格變動影響下游產業,可能預示著美國后市通脹將再度低迷。
(四)貿易逆差持續高企,關稅對美國貿易的負面影響逐漸顯現
2019年二季度,美國對外貿易表現不佳,出口下滑5.8%,貿易逆差較一季度略微有所收窄。8月美國貿易逆差再次擴大,環比增加1.6%,經季節因素調整后達到549億美元,超出市場預期。其中,出口環比增加0.2%至2079億美元,進口環比增加0.5%至2628億美元。從分項來看,8月美國資本品出口443億美元,創2017年10月以來新低,主要源于飛機出口的大量減少;8月美國消費品進口額達到572億美元,創歷史新高,主要源于手機和其他日用品進口量價的攀升。累計來看,2019年1—8月,美國對外貿易逆差較去年同期擴大約7%,美國企圖通過加征關稅減少甚至消除貿易逆差的做法已經被證明無效。
(五)財政赤字創近7年新高,政府債務規模突破22萬億美元
由于醫療、社保、國防、債務利息等領域支出攀升,2019年8月美國財政支出達到4280億美元,當月財政赤字額擴大至2000億美元。據統計,2019財年前11個月(2018年10月初至2019年9月初)美國累計財政赤字額近1萬億美元,創2012年以來最高水平,同比漲幅高達19%,占國內生產總值的4.6%,預算赤字已連續第四年增長。
從美債規模來看,2019年6月初聯邦債務水平已超過22萬億美元,其中公眾持有16.19萬億美元,各政府機構持有5.82萬億美元,每天須支付的債務利息高達10億美元。國會預算辦公室報告顯示,如果美國不調整現行法律,聯邦債務預計將從2019年占GDP的78%升至2049年的144%。債務規模的不斷擴大,不僅擠壓了特朗普施政的運籌空間,而且大大提高了美國發生債務危機的概率。
二、近期美國經濟仍能維持緩慢增長勢頭
從消費來看,10月美國密歇根消費者信心指數錄得96,高于9月初值93.2。分項數據中,反映消費者對自身財務狀況評價的消費者現況指數和反映消費者對未來一年經濟狀況評估的預期指數較9月均實現大幅度反彈。但消費增長動力能否長期持續值得存疑。美國非農部門時薪增速和工作小時數已經見頂。伴隨就業市場接近飽和,未來美國失業率預期或將呈現緩慢回升態勢,時薪增速可能進一步下降。此外,2019年以來,美國個人所得稅率已連續4個月回升,未來一年預期仍將上行,將會加速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的下滑。
從投資來看,預期年內美國房地產投資將發揮支撐作用。截止到二季度,美國企業投資已連續4季度下滑,尤其是固定投資項下的設備、建筑、知識產權投資下滑最為明顯,說明美國企業投資意愿持續減弱、擴大產能動力不足。與此同時,美國企業投資信心惡化明顯。8月美國Sentix投資信心指數跌至4.9,遠遠低于2018年月度均值23.28。美國CEO經濟展望指數也明顯回落,二季度已從2018年底的110.85降至89.5。但受益于美聯儲降息和國債收益率走低帶動的抵押貸款利率下降、房產商補庫存需求上升、居民杠桿率處于17年來低位,近期美國房地產市場景氣度明顯好轉。8月,美國新屋開工月率為12.3%,高于7月近14個百分點,成屋銷售超過7月近7萬套,房地產市場領先指標NAHB指數也回升到13個月以來高值。
從出口來看,受全球經濟見頂回落以及經貿摩擦等影響,預計未來美國出口下行概率較大。9月美國ISM制造業PMI錄得47.8,為2009年6月以來最低水平。其中新出口訂單指數僅為41,創2009年3月以來新低。但隨著美日農產品和數字貿易協定的簽署、中美第一階段協定的達成,預計將給美國牛肉、大豆、豬肉、乳制品等農產品和數字產品出口帶來利好,為美國出口提供一定支撐。
近來美國金融市場波動一度引起市場恐慌。9月美國貨幣市場一度出現流動性緊張,隔夜拆借利率超過2010年以來高點,美聯儲10年來首次啟用回購工具。此次美國“錢荒”也引起了金融市場的波動,但本輪利率上行更多或源于短期季節性因素。一是9月中旬為美國企業繳納季度聯邦稅截止日;二是沙特油田遇襲或從海外撤回千億美元資金,加重了市場對資金面的擔憂;三是美國國債收益率在9月一度迅速上行,導致銀行業損失較大。
三、美國經濟下行的原因
今年以來美國經濟邊際放緩、長期增長的內生動力顯現“后勁不足”,市場不乏美國經濟即將陷入大衰退、大崩潰的觀點。但從增長動力來看,消費、房地產投資和出口仍將在一段時期內發揮支撐作用,可保障美國經濟降速而不失速。雖然美國經濟出現大崩潰的風險較低,但增速放緩、經濟下行趨勢難以扭轉。究其深層原因,既源于其長期存在的結構性問題,也與美國實施以鄰為壑、單邊主義的對外戰略息息相關。
從結構性問題來看,一是美國制造業空心化問題嚴重,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發展極不平衡。20世紀50年代以來,美國將資源勞動密集型產業、高耗能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先后轉移至西德、日本、“亞洲四小龍”和中國等地,美國本土制造業面臨著巨大的技能鴻溝,核心生產力也未得到革新,就業人口逐漸由制造業向低端服務業轉移。伴隨著制造業空心化的持續,美國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不平衡問題加劇。2009—2018年,美國第一、二產業萎縮,農業、采掘業、制造業均有不同幅度的下降,而金融、服務、零售業等行業占比上升,第三產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達70%以上。實體經濟不振不僅加重了貿易逆差帶來的財政壓力,同時動搖了美國虛擬經濟的發展根基。
二是低端勞動力不斷被擠出,貧富差距增大激化社會矛盾。數據表明,美國金融、信息服務業主導州人口流失加劇。2009—2016年,加州和紐約州的凈流出人口分別為44萬和110萬。人口大量流出一方面源于低端人群就業困難,缺乏穩定生活來源;另一反面源于第三產業發展推升當地房價,低端人口被迫向德州等房價相對低廉的地區轉移。與此同時,財富向美國高端人群不斷集中。2009—2017年,美國金融、信息從業人員的工資保持高速增長,漲幅分別達到61.48%和52.16%,而制造業、采掘業的平均工資漲幅僅分別為27.27%和35.68%,尤其是2015年以來,制造業薪資與服務業薪資增速差距更加懸殊。上述問題導致了美國中產階級占比大幅度萎縮,社會結構不穩定性增強。2017年,美國家庭收入中位數比1999年減少將近1400美元。1971—2015年,美國中產階級占比由61%下降至50%。
此外,美國還面臨財政赤字和政府債務尾大不掉、金融監管措施有效性邊際衰減、基礎設施老化、政黨政治極化、移民制度缺陷等深層次結構性問題。
美國國民經濟研究局(NBER)研究表明,自2018年美國實施一系列關稅措施之后,被加征關稅國家的出口商供給價格并未發生明顯變化,這意味著關稅被完全轉嫁到了商品的進口價格上,最終由美國進口商與消費者買單。同時,政府關稅收入分配的不均衡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福利的凈損失。截至2018年底,加征的關稅已經給美國消費者和進口商造成了每月30億美元的額外稅收成本和每月14億美元的福利損失。此外,美國進口商品價格平均上漲約2%,帶動CPI上漲了約1.3%,使得美國貿易部門工人的實際工資水平下降了0.7%。
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增長強勁,但主要依靠利好政策的提前透支。雖然人為刺激措施可以改變經濟周期的長短,但不可能從根本上消除周期規律。美國內生增長動力放緩,社會矛盾加劇等結構性問題,再疊加貿易保護主義、投資限制措施等不利因素,經濟下行已是大概率事件。若不徹底解決增長動力不足問題、改變以鄰為壑的對外戰略,美國經濟放緩是不可避免的。
四、中長期來看,美國仍能保持世界經濟增長重要引擎地位
從人均GDP來看,美國位居世界前列。從8000美元到4萬美元(發達國家認定標準),美國用時29年,德國用時30年,日本用時32年。2018年,美國人均GDP已達到62590美元,相當于我國的6.5倍。據世界銀行估算,2050年美國人均GDP將達到8.78萬美元,屆時我國人均GDP約為3.73萬美元,懸殊仍然巨大。
從經濟產出效率來看,美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勞動生產率、每單位能耗創造的GDP都位居世界前列。2014年,我國全要素生產率為美國的43%,到2035年或能達到美國60%的水平。
從產業來看,美國農業的機械化、規?;?、集約化程度高,大豆、玉米的單產和總產量排名世界第一。聯合國糧農組織數據顯示,2016年美國的玉米和大豆產量約為我國的1.65倍和10倍。美國工業產能利用率處于世界前列,美國的采礦業和黑色金屬冶煉產能利用率分別高于我國17.2和2.2個百分點。美國的服務業全球競爭力強,出口占比高,為服務貿易順差大國。
從創新能力來看,美國仍然首屈一指。二戰后,美國取代德國成為世界科技中心并保持至今,晶體管、計算機、互聯網、手機、GDP、激光等20世紀最重要的發明都出自美國。2019年,美國排名“全球創新指數”第3位。在全球GDP總量最大的十個經濟體中,美國位居第一位。分項指標中,產學合作研發、產業集群發展、知識產權占貿易比重、軟件支出占GDP比重、論文引用數量等美國均位列全球第一。技術創新是全要素增長率的重要來源,而全要素增長率是決定一國長期潛在增長率的重要指標。
因此,中長期來看,即便美國GDP增速難以重回近十年水平,但其強大的綜合國力和領先的創新能力將繼續保證美國作為世界重要經濟增長極的地位。6月,世界銀行發布的《全球經濟展望》報告預測2019年和2020年美國GDP增速為分別為2.5%和1.7%。10月,IMF 全球經濟展望報告將美國2019年經濟增長預期下調0.2個百分點至2.4%,將2020年增長預期上調0.2個百分點至2.1%。綜合各方分析,如果不出現貿易摩擦爭端全面升級等極端情況,未來一段時期美國經濟有望延續溫和擴張態勢。
(作者單位: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外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