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鏞

我家藏著一只上海制的1959 年出品的搪瓷臉盆,品相還很新,圖案是女子體操運動員的矯健身姿,當時是為了祝賀第一屆全國運動會而生產的。臉盆很重,是雙料的,也就是加厚的鐵皮內殼,外面是搪瓷。若論年限,簡直可屬文物范疇了。由于用得十分小心,因此沒有摔破外表瓷。這個臉盆是我岳母為我愛人上高中住宿學校時購買的。
臉盆,在當年是住校生必備的生活用品。我從初中開始就離家住校,每學期開學和放假的日子總要帶上生活必需品。那時買不起手提包,更沒有拉桿箱,就用一個網兜來裝。網兜底部放一臉盆,臉盆里放幾件衣服還有幾本教科書和作業本。
臉盆的演變是時代進步的一個小縮影。上世紀50 年代初,城鎮和農村用的多是傳統的銅盆或木制小盆;50 年代中期,搪瓷盆開始逐步成為主打用品;一直到80 年代,臉盆的材質變得多樣化,鋁制的、不銹鋼的、塑料的,花樣繁多。除洗臉洗腳外,廚房里也少不了它。90 年代以后,各家有了精裝修的衛生和廚具設備,臉盆漸屬淘汰用品,目前在我兒子和女兒家,已見不到臉盆的身影,我們老兩口去他們兩家小住,還得再買個塑料盆用用。
臉盆在以往的年代,在特殊的地域、非常的事件中還會有非同一般的用途。
我的初中高中分別是在縣里的兩個鎮上就讀,鎮上曾發生過三次火災,我們住校生都拿著臉盆去救火,這個場面記憶猶新。
一次是1960 年的冬季,離我們學校不遠的一家民居半夜起火,救火鑼聲把我們敲醒,值班老師要我們趕快穿上衣服,拿起各自的臉盆跑步前往。等我們趕到起火處,火勢還不是很大。我們住校生數量不少,在老師和班干部的指揮下,拿著臉盆排起幾列長隊,一端始于沿房的南河邊,一端終于著火的房前,用擊鼓傳花的方式迅速傳遞著一盆盆河水,幾位沖在最前面的同學奮力向著火處潑去……火勢終被滅,這家房屋也只燒了一半。
鎮上的街道房屋都是相連在一起的,如果不能及時搶救,后果不堪設想。在這過程中,有幾位同學被水淋得渾身濕透,好在沒有一個人受傷。令我們驚訝的是,在幫這家搶出的物件中竟有大袋的大米、成箱的肥皂和幾大瓶煤油,要知道這是十分緊俏的物資,那個時代都是按人口發票證才能購得的。回到宿舍后,我們議論這家房屋不很高大,但房東卻是富裕殷實之戶。
現在思考,在那年代窮是常態,誰敢露富呀!
還有一次,我們快要高中畢業的一個春日的下午,學校操場對面的棉花收購站里露天堆放的棉花著火了,有人高喊“棉花站著火了”,又是我們住校生拿起臉盆推倒竹籬笆沖了過去!有了上次救火的經驗,我們如法炮制,兩個多小時,便在陣陣棉花的焦氣味中將大火撲滅。不少同學當即找回了自己的臉盆,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同學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臉盆,后來學校給我們每人送回一個新臉盆。這個臉盆陪我度過了以后十來年的單身生活。
我的這個臉盆在青藏高原江西溝農場也發揮過極致的用途。每年四月份,高原的草地便顯露出春天的氣息,我們開始播種青稞與油菜,大面積的耕作當然不可能手工作業。我們被指導著站在拖拉機后面的播種機上,用小棍戳著一個個小箱子的化肥和種子的混合物,讓他們均勻地灑落到前面機械開出的小溝里。泥塵揚起,直撲而來,盡管我們用帽子、口罩、圍巾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但過了一陣,大家滿臉滿身是土灰,每人都成了一只大土鼠。在沒有洗澡設備的土制營房里,幸虧有了臉盆,我們用幾盆水將身子抹了個痛快。
現在,每當我浸泡在熱水浴缸里或是站立在噴淋龍頭下,盡管洗得很干凈,但當時那種酣暢舒服的感覺再也找不到了。
若碰到連隊改善生活吃羊肉,我們的臉盆就又派上大用了。連長都說了要吃就吃個痛快!每班臨時將三五個臉盆洗干凈,到炊事班的大鍋里盛個滿滿當當,我們十來名大學生圍著臉盆,喊著“萬歲”和“永遠健康”,吃了個肚皮朝天。
1983 年,隨著工作調動,我們的小家庭從郊外的礦山工人村搬到了市區新蓋的小區,住房條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盡管還有點狹小,但已有了獨用的廚房和衛生間。衛生間只有一米寬三米長,內設的蹲式便池占了一半空間。洗漱還得靠臉盆,木質臉盆架只能放在小廳里。但這個時候,大小不一的臉盆已經有四五個了,洗臉可以公用一個盆,但洗身洗腳我們都用專用臉盆。
老伴掰著手指算了一下,從我們結婚到當下定居在老家太倉市區,共搬了十次家。每一次搬家總比前一次要用大一些的車輛,因為家具和電器越來越多了。當然,每一次也廢棄了很多不再使用的物什。然而一些值得回味值得留念的物件無論如何也不會丟棄,其中就有那個帶著個人和家庭體味的搪瓷臉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