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暢
南京公證處,江蘇 南京 210000
筆者在工作中曾遇到如下案例:
甲與乙共同生育子女丙后離婚,丙由甲方撫養。甲因檢查出絕癥,考慮訂立遺囑將所有財產都留給丙繼承,但甲考慮到丙未成年,而乙方好逸惡勞、無固定工作,擔心自己去世后乙將成為丙的唯一監護人,在丙成年前將有權處分丙的財產,希望指定甲的姐姐丁在自己去世后代表自己擔任丙的監護人。
上述案例涉及到了《民法總則》第29條的內容。該條款規定,被監護人的父母擔任監護人的,可以通過遺囑指定監護人。上述規定首次確立了遺囑指定監護人的方式,賦予了擔任監護人的父母可以選定自己去世后子女的監護人的權利。但上述法律的規定較為含糊,很多問題并沒有得到明確的規定。
在該案例中,被監護人是未成年人,該監護人擁有兩名法定監護人,即其父母,但父母雙方中僅甲作為父親一方有通過遺囑指定監護人的想法,而且受指定人并非母親,而是父親的姐姐,并不在未成年人法定監護人(近親屬)的范圍內。
筆者認為,在法無禁止即可為的民法規則下,《民法總則》第29條并未限制指定監護人必須是父母雙方共同訂立的遺囑方有效,就應當允許父母中一方單獨通過遺囑指定監護人。而且,根據民法總則第27條規定,父母是未成年子女的監護人,而婚姻法第36條規定,父母離婚并不會消除其任意一方與子女之間的關系。也就是說,離婚行為本身對監護權利歸屬并不產生實質性影響,并不會導致父母一方對子女當然喪失監護權。筆者認為,離婚的夫妻對于子女都具有監護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無論是婚姻存續的父母雙方還是已經離異的父母雙方都可以單獨指定監護人,也即遺囑指定監護并不以雙方指定為形式要求,可以由一方單獨指定。
當然,毫無疑問的,一方的遺囑無法排除另一方的監護資格,所以,此處的問題可以總結為,在父母一方可以單獨設立遺囑指定監護人且該一方去世、遺囑生效,而在另一方具有監護資格時一方設立的監護人的職責為何。
通過對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法律進行研究,可以發現,在英美法系中,英國關于遺囑指定監護人的規定可以歸納為,僅父親對未成年子女享有監護人,僅父親死亡且未指定監護人時,母親享有監護權,若父親有監護權且指定監護人的,由指定的監護人和母親共同作為監護人[1]。而美國因各州立法不同,并沒有完全一致的規定,但多數都采取了“未成年子女最佳利益”原則。
而在大陸法系中,多數國家都對監護和親權進行了區分立法。法國、日本、德國雖然在詳細的規定上有所不同,但主要的標準都是父母分別通過遺囑指定不同監護人的,以后死一方的指定為準。
考察我國立法,可以發現,我國包括民法總則在內的民事立法參考大陸法系的法律規定較多,但我國在民法體系中并未對監護和親權進行區分。
親權是從大陸法系的角度出發一般是指父母對未成年子女在人身及財產方面的管理、教育和保護的權利義務的總稱,而監護是一種輔助與保護的機制,其目的是為了輔助不具有完全參與社會交易和生活完全自理的群體[2]。臺灣民法典在第1084至1090條中將親權制度概括為“孝親、保護和教養”,此概括很好的解釋了親權的內容。
我國現行立法并未區分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的監護和非父母對未成年人的監護,一律采用“監護”模式,雖然有許多學者如陳葦教授等[3]指出此立法模式不能夠科學地分類指導監護人履行其職責,但在《民法總則》的訂立過程中卻并未采納學者觀點對親權與監護進行區分。民法總則釋義已經指出,雖然許多國家的立法例對于親權和監護都進行了區分,監護是對親權制度不能發揮作用時的有效補充和延伸,但是考慮民法通則施行了三十多年,監護的內涵已經在很多法律中得以鞏固,深入社會管理和司法實踐,影響到經濟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已經獲得群眾的廣泛接受,所以在立法中規定的監護是一個廣義的概念,既包括未成年人的父母擔任監護人,也包括父母之外的其他人擔任監護人[4]。
學界關于監護究竟是權利還是義務,還是兩者的結合體存在較大爭議。楊立新教授指出,監護權包含親屬法內與親屬法外兩重內容[5]。張俊浩也指出,監護權中除懲戒權受到限制以外,基本上等同于親權[6]。從上述兩種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來說,可以看出,雖然我國法律中并沒有明確規定親權和監護權,但學者基本上認定監護權和親權具有重疊部分,當然,也有不同,如監護權中不包括懲戒權。
另外,王利明教授指出,監護在本質上是以義務為前提、中心、目的的一種權利……監護是一種法律無法實現的慈愛價值[7]。筆者贊同此種觀點,筆者認為監護人能夠在法律上通過法律規定或者授權取得對被監護人照顧、醫療和保護的資格,相較其他人員(如無監護資格的其他親屬)確實擁有一種獨特的權利,而且,筆者也認為,監護人具有對親權行為的救濟權,能夠在親權人不恰當行使親權的時候提出救濟,也可以視為對親權人的一種監督,當然,這種獨特的權利必須以監護人實際履行監護義務為前提。監護人的關心和照顧是一種慈愛價值,是法律所無法實現的,所以在立遺囑人和受指定人雙方均愿意的前提下,指定監護人的遺囑生效后,對于被監護人而言,是去世的那方親權人對于被監護人的慈愛的親子關系的延伸,監護人就擁有對于親權人的監督和救濟的權利。
雖然前文已經探討關于我國立法中沒有“親權”的概念,但也有學者指出,我國《婚姻法》在第21條、第23條中規定,“父母對子女有撫養教育的義務。父母有保護和教育未成年子女的權利和義務”,其實是對親權的專門規定,只是親權的概念沒有引入到具體規定中[7]。筆者認同此觀點。雖然在《民法總則》中規定的監護是“大監護”,賦予父母指定監護人的權利說明已經認識到了父母的“親權”和其他監護人的監護權不一致,可以說,在親權人的面前,其他監護人無法撼動其法律地位。但是,要考慮到,在父母雙方均具有監護能力時,父母中一方之所以單獨指定監護人的原因,多數情況是出于對另一方的不信任,如上述案例中這種情況在筆者的日常接待工作中非常常見。很多夫妻感情破裂離婚后,雙方矛盾不可調和,無法信任對方也屬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綜上來說,筆者認為,在此種情況下,要探究父母一方指定監護人的原因究竟為何,如果是出于對另一方的不信任,涉及親權部分的內容受指定的監護人無權參與,但對于遺囑中載明的財產的使用情況可以進行監督,以監護人的身份參與處置或在另一方有不利于子女的行為時代表子女進行訴訟,進行救濟。如果立遺囑人要求由監護人完全替代自己的“親權人”的法律地位,則承辦公證員應當將上述法律規定進行釋明。
總結來說,筆者認為,父母一方單獨設立遺囑指定監護人,在另一方享有親權的前提下,該監護人只能在“小監護”(即我國的大監護內容中排除親權意義上的監護內容)的范疇內行使監護權,在涉及財產的事務進行監督,并在親權方有損被監護人利益時代表被監護人起訴親權人,此種情況類似于雙方離婚后子女由一方撫養的方式行使親權而另一方可以以探視權等方式行使親權;而當另一方親權人去世且未指定遺囑監護人時,或另一方親權人喪失親權時,唯一受指定的遺囑監護人可以在親權的內涵上行使監護權,即在“大監護”的范疇內行使監護權。
在研究上述問題及辦理相關公證時,筆者進行了以下總結,僅供參考:
1.考慮到指定監護人遺囑的“公示”(即其他人對遺囑的認可)問題,筆者認為此類遺囑經過公證具有最佳的效果——公證機構能夠對立遺囑人的身份屬實、表意真實和對法律規定的充分理解做出保證,而且經公證的遺囑按照規定是屬于長期保存的密卷,立遺囑人去世后,其他人員方可查詢,既能有效維護立遺囑人的隱私,也能充分保障遺囑的真實性,在“公示”問題上同樣無虞。
2.在接到父母雙方遺囑指定監護人的公證申請時,應當充分告知當事人關于遺囑指定監護人的相關規定,并引導父母雙方共同訂立遺囑,并告知不得限制后去世一方對于該遺囑的撤銷權。
3.在僅父母中一方單獨辦理遺囑指定監護人的公證時,應當充分告知當事人,在此種情況下遺囑可能的適用原則,如“以后去世一方所立遺囑為準的原則”或“以最有利于被監護人的原則”,以及單方辦理指定監護人的遺囑無法排除另一方的法定監護權。
4.應當告知父母最好在征得被指定的監護人的同意后再辦理相關遺囑,而且告知父母在有監護資格的人員中選任監護人時,首先最應當被尊重的是被監護人的意愿,重點考慮“被指定人是否有監護能力(文化程度及經濟水平)”、“最有利于被監護人”這兩項原則。
5.應當告知父母在訂立遺囑時需要列明財產清單,以便其他相關人員或部門監督監護人的監護行為。
6.除訂立遺囑外,公證機構可以“遺囑執行人”的身份參與上述遺囑的執行中,以“提存”、“信托”等多種方式為當事人充分設計遺囑方案,保障其意愿最大限度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