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睿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1
2012年,最高院《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買賣合同司法解釋”)開始在國內實行,這個文件的推出引發了廣泛的討論,大眾都將目光聚集到了其中的第三條內容上,該條規定:“當事人一方以出賣人在締約時對標的物沒有所有權或者處分權為由主張合同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出賣人因未取得所有權或者處分權致使標的物所有權不能轉移,買受人要求出賣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要求解除合同并主張損害賠償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從字面上來看,這條內容實際上和《合同法》第五十一條和無權處分合同效力待定相關的內容是矛盾的,不少學者都對此提出了質疑。但司法解釋的起草者卻并不認同,這之中,關鍵理由之一就在于,《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3條把引不引入物權行為理論這個尚未確定的論題看成了既定事實,對物權行為的獨立性進行了認可。①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這里所規定的的無權處分合同范圍很廣,不僅包括我們普遍認同上的廣義無權處分合同,還包括著我們平時排除在外的狹義無權處分合同②。從這一點可以發現,最高法給出的說明是,合同是利用《合同法》來進行制約的,物權相應的是利用《物權法》進行制約的,就買賣合同法律關系而言,可將買賣合同等同于引發物權變化的因素,所有權的改變是由于物權變化引起的③。面對眾多學者所爭論的司法解釋第三條是否已經顛覆了《合同法》第五十一條,最高人民法院給出了如下解釋:“我們并不認為二者之間存在著沖突和顛覆,《合同法》指出,對于物權處分合同而言,其效力是尚待確定的,此處的合同只包括物權合同,而不包括債權合同。從民法理論來看,和物權合同相對應的是處分行為,和債權合同相對應的是負擔行為。在把別人的東西賣出去的時候,就負擔行為而言,其是具有效力的;而就賣出東西的人履行合同的行為和其結果而言,效力是尚待確定的,也就是說物權變化狀態的效力尚待確定。④”
上述最高院對于司法解釋第三條的釋義,乍一看似乎合情合理。因為司法解釋是對法律含義的更深層次表達,尊重法律本身是其基本原則,決不能歪曲甚至篡改法律的原始含義。但細想,仍有不合情理之處。最高院做出這樣的釋義,其理論基礎是德國歷史法學創始人薩維尼的“物權行為理論”。而該理論合不合理、效果如何,當下國內的學術領域還未形成一致的看法,針對該理論,相關研究人員的觀點還有很大分歧。就這樣武斷的引入這一尚處于爭議階段的理論,并將其適用到司法解釋之中,作為指導全國法院審判工作的標桿,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據上文可知,物權行為理論是一切法律規定的理論根基。《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把作為原因行為的債權行為(即合同)和物權變動的結果區別開來。這樣做能夠更好地保護相關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彌補以往法律的疏漏。同時,物權行為理論也豐富了法學基礎理論,完善了法學基礎建構。在物權行為理論創立之前,法國民法體系中,以當事人之間產生合同即債權合意作為物權變動的直接原因,在法理上缺乏支撐,這樣做非常不利于交易安全的保護。然而在該理論出現后,先前的債權行為直接帶來物權變化的觀點受到了質疑,債權合意會帶來債權合同的出現,但是該合同無法造成物權的當然變動。交易雙方之間必須存在物權行為,有一個物權合意才能產生標的物權屬變動。如此,有前因才有后果,行為的不同導致所享受的權利和所承擔的義務各不相同,從而使民法典的邏輯體系趨于合理、完備。
那么據此,是否可以認為《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十分完美,引入該理論百利而無一害呢?答案是否定的。
國內十分有名的法學家王利明指出:“不論第三條內容將全部的無權處分行為認定成有效有沒有必要,均不可以也不應該依據物權行為理論作出闡釋……立法主體,不管是全國人大法工委,還是相關人員,均指出《物權法》并未依據物權行為理論。”⑤很顯然,王利明教授是反對基于物權行為理論所推導出的物權變動的原因與結果是獨立的兩個方面這一結論的。
我國另一著名法學家崔建遠也對《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提出了質疑。認為《買賣合同司法解釋》顯然已經修改了《合同法》第五十一條的內容,這是有違法理基礎的,從法學基礎上擺明了自己不支持的態度。
由此看來,引入物權行為理論并非盡善盡美。筆者也通過查閱資料,總結出了以下結論。
1.違背生活常理,司法操作繁瑣
在物權行為理論中,充斥了法學家態度的主觀看法,這些人只是想對理論上的難題進行處理,只是為了讓法律理論體系變得更為健全,才給出了這個理論。事實上,這一理論思想與現實生活及司法實務相去甚遠,它是將一個簡單的交易行為強行粗暴的分割成看似相對獨立的若干階段,這種做法實際上加重了司法操作的難度,會導致浪費過多的司法資源。因此,僅是理論上具有合理性,卻不具有可操作性。
2.與善意取得制度功能重復,存在可有可無
為了對交易安全進行保障,是不是必須使用物權行為理論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我國已經有了相關的法律法規,并且能夠完全達到保護目的。那便是善意取得制度。自《物權法》頒布實施以來,善意取得制度在維護交易安全方面早已成績斐然。就國內的司法實踐來看,針對標的物的轉移,第三人能夠按照善意取得制度來獲得救濟;盡管物權行為理論對買賣合同以及最后的物權變化進行了剝離,出發點在于保護物權合同。但如果將這一方法與善意取得制度的基本觀點進行比較分析的話,單從保護的效果上來講,后者甚至更勝一籌。
首先,最高院在對《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的解釋中,體現了貫徹物權行為理論的傾向,這是最高院為了達到平衡社會矛盾,保護當事人利益的創新之舉,值得稱贊。但通過對引入物權行為理論的優劣勢分析覺得該理論仍存在缺陷。所以,筆者的觀點是,應該對《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進行廢止,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認定所有無權處分合同都是存在效力的。應該對無權處分下的物權變動進行制約,假如是滿足法律要求的交付或者登記,那么合同存在效力、所有權也得以轉移。如果是非法的,則不能發生法律效力。這樣既可以達到保護權利人合法權益的目的,也可不用費盡心思的引入物權行為理論。筆者期待,將來立法可以向這方面發展,因為法律終歸要回歸于實。
[ 注 釋 ]
①胡呂銀.處理無權處分問題的規則整合[J].法學,2016(9):4.
②李軍.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M].教育出版社,2013.6.
③楊明宇.〈物權法〉第15條的涵義與負擔行為、處分行為的區分——兼評最高人民法院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3條[J].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9):3.
④奚曉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M].人民法院出版社,2012.79.
⑤王利明.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M].教育出版社,20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