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怎樣處理“公”與“私”的沖突？
—— 基于毛澤東書信的考察

中國是一個重人情的國度，親情、愛情、師生情、友情、鄉情等是現代人情感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無論是普通人也好，偉人也罷，都無可避免。妥善過好各種“情”關，是現代人必備的社會生活技能，特別是對于一些手握公權的領導干部，在平時的人際交往中，既要做到有一定溫度，又不能逾矩越軌，更是要需要具備一定的處理人際關系的技巧。一代偉人毛澤東處理私人情感與公共權力沖突的方法和技巧依然值得今天的領導干部們學習和借鑒。

一、忙公務而不忘 “私責”

1. 厚愛子女

毛澤東與發妻楊開慧感情甚篤，楊開慧犧牲時，毛岸青7歲，毛岸英也才8歲。母親去世，父親杳無消息，兄弟倆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他們被黨組織找到后，送往蘇聯學習。雖有蘇聯黨和政府提供的良好學習和成長環境，毛澤東在繁忙的公務之余，還是會經常與兩個孩子保持書信聯系，自覺承擔起一位父親對子女應盡的關愛和教育責任。

毛澤東時常寫信關心毛岸英和毛岸青的學習和成長，并多次為在蘇聯學習的中共干部子弟寄書和學習用品。延安時期的毛澤東，已經是黨內“一號”人物了，但是在孩子們面前，他依然是一位愛子心切的平凡父親，為孩子們成長過程中的點滴進步感到欣慰，濃濃的父愛之情躍然信紙。“你們長進了，很歡喜的。岸英文理通順，字也寫得不壞，有進取的志氣，是很好的。”[1]166“看到你的信，你在進步中，甚為喜慰。永壽（毛岸青）這孩子有很大進步，他的信寫得很好。”[1]285劉松林是毛澤東的大兒媳，毛岸英犧牲之后，為了讓劉松林盡早從喪夫的悲痛中解脫，毛澤東將她送往蘇聯留學。劉松林在蘇學習期間經常和毛澤東保持書信聯系，毛澤東對劉松林的關愛也是令人感動：“親愛的思奇（劉松林原名）兒：希望你注意身體，不使生病，好好學習。我們都好，勿以為念。”[1]509

2. 嚴管子女，扣好他們人生的“第一粒紐扣”

身教重于言傳。毛澤東自己很愛讀書，經常向孩子們通報自己的讀書情況，自然也不忘敦促孩子們努力學習。“我還好，也看了一點書，但不多，心里覺得很不滿足，不如你們是專心學習的時候。”[1]157有這樣以身作則的父親，孩子們沒有不努力學習的道理。同時，毛澤東還以過來人的身份建議毛岸英、毛岸青多學習自然科學知識，為將來踏入社會儲備更多的真才實學。“多向自然科學學習，少談些政治……總之注意科學，只有科學是真學問，將來用處無窮。”[1]166“你要看歷史小說，明清兩朝人寫的筆記小說（明以前筆記不必多看），可托周揚同志設法，或能找到一些。”[1]286

毛澤東敦促孩子們認真學習的時候，也不忘教育孩子們要正確對待別人的褒獎。“人家恭維你抬舉你，這有一樣好處，就是鼓勵你上進；但有一樣壞處，就是易長自滿之氣，得意忘形，有不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危險。”[1]166毛澤東還要求兒子們，做事要有恒心，要樹立正確的“三觀”。“一個人無論學什么或做什么，只要有熱情，有恒心，不要那種無著落的與人民利益不相符合的個人主義的虛榮心，總是會有進步的。”[1]286

毛澤民和毛澤覃早年都跟隨毛澤東走上了革命道路，兄弟兩犧牲之后，毛澤東對他們的孩子視如己出，并自覺承擔起撫養和教育的責任。毛澤民犧牲之后，他的兒子毛楚雄跟隨其舅父生活在韶山沖，毛澤東自然負擔侄兒的生活費用，并要求其監護人教育孩子要刻苦勤儉。“楚雄等以寄微款，而后可略接濟一點，請敦其刻苦用功。”[1]128

在毛澤東的正確引導下，毛家孩子們都很優秀，也都以普通人的身份為國效力。1946年，年僅19歲的毛楚雄在奔赴革命圣地延安一年之后，就便犧牲在“中原突圍”戰場上。毛澤東的家風，在1949年10月，毛岸英寫給其表舅向三立的信中可見一斑：“新中國之所以不同于舊中國，共產黨之所以不同于國民黨，毛澤東之所以不同于蔣介石，毛澤東的子女妻舅之所以不同于蔣介石的子女妻舅，除了其他更基本的原因之外，正在于此：皇親貴戚仗勢發財，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靠自己的勞動和才能吃飯的時代已經來臨了。”[2]158就是這樣一位青年，一年后為國捐軀在朝鮮戰場上，年僅28歲。

二、嚴格區分“公”與“私”，過好父母、親戚關

毛澤東父母早逝，親戚老表多。新中國成立后，自然有不少曾于他有恩的親友，希望得到毛澤東的特殊關照。毛澤東是重情之人，也是公私分明、原則性極強的人。他處理公權與私情關系的藝術，也很值得今天手握公權的領導干部借鑒。

1. 對父母親情的禮貌與尊重

楊開慧的母親向振熙，既是毛澤東的岳母，也是他的師母。楊開慧犧牲之后，毛澤東對于向老太太的尊重與關愛一直持續到她去世。毛澤東在與楊家親屬的通信中，經常問及老太太。在老太太過生等重要日子，毛澤東作為女婿和晚輩，該盡的禮數毫不含糊，只要有時間，毛澤東也安排孩子回湘探望老太太。“小兒岸英回湘為老太太上壽，并為他的母親掃墓，同時看望你們，請你們給他以指教為荷。”[1]355“楊老太太（岸英的外婆）今年九十壽辰，無以為敬，寄上二百元，煩為轉至。” [1]569向老太太去世時，毛澤東也及時表達了哀悼之情，并親自為老岳母安排了下葬之地，考慮可謂周詳備至。“得電驚悉楊老夫人逝世，十分哀痛……寄上五百元，以為悼儀。葬儀，可以與楊開慧同志我的親愛的夫人同穴。”[1]590

毛澤東的六嬸因家貧，死后無法下葬，其子毛澤連寫信向毛澤東叫苦求助，毛澤東雖然心生煩惱，還是伸出了援助之手，并詳細安排錢該怎么花：“毛澤連來信叫苦，母喪未葬，腳又未好，茲寄人民幣（舊幣）三百萬元，以一百萬為六嬸安葬費，二百萬為澤連治病之費。”[1]446毛澤東對其二弟媳周文楠的母親，也是關懷備至。周文楠的丈夫毛澤覃和兒子毛楚雄，都在民主革命中犧牲了，周本人在革命勝利后在沈陽工作，其母既是烈屬，也是在湖南老家無人照顧的孤獨老人。周文楠想回家接母親到東北共同生活，又苦于沒有路費，只好求助于毛澤東。毛澤東爽快同意，并復信：“接你母親去東北和你一道生活一事，我認為是好的。我可以寫信給湖南方面發給旅費”[1]369

2. 慎用公權，嚴厲抵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封建之道

新中國建立前夕，楊開慧的哥哥楊開智要求表弟向三立，向毛岸英轉達，他希望通過毛澤東的影響在湖南謀得一個廳長職位的要求。毛澤東得知后非常憤怒，他在同一天向長沙軍管會副主任王首道和楊開智本人分別寫了一封信，嚴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和立場。毛澤東措辭相當強硬，要求王首道要阻止楊開智到北京，并且要求王不要滿足楊的任何無理要求，如果楊母生活確實困難，可以通過政策提供幫助，表現了“無情”中的“深情”。“楊開智等不要來京，在湘按其能力分配適當工作，任何無理要求不應允許。其老母如有困難，可給若干幫助。”[1]342在寫給楊開智的信中，毛澤東毫不客氣地批評了楊開智的過分要求，“希望你在湘聽候中共湖南省委分配合乎你能力的工作，不要有任何奢望，不要來京。湖南省委派你做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一切按正常規矩辦事，不要使政府為難。”[1]343當楊開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接受湖南省委正常的工作安排之后，毛澤東主動修復與楊家的關系，并派毛岸英回湖南為楊母祝壽，順道看望楊開智夫婦。

毛澤東不但斷然拒絕了作為烈士家屬的楊開智的過分要求，也委婉拒絕了從小就與他關系甚好的外家諸表兄弟的分外要求。湖南湘潭的唐家坨，是毛澤東外婆家所在地，也是毛澤東兒時的樂園。他與外家諸表兄弟一起長大，特別是文運昌對毛澤東的成長影響很大，二人的關系也最好。新中國成立后，文運昌多方托人，請求毛澤東給他推薦安排一份工作，毛澤東沒有直接回信給文運昌，而是通過給另外一位表兄寫信，拒絕了插手文運昌工作安排的事情。“文運昌兄的工作，不宜由我推薦，宜由他自己在人民中有所表現，取得信任，便有機會參加工作。”[1]366

毛澤東外婆家里人口眾多，親戚中總會有些不太自覺的人，仗著自己是所謂的“皇親國戚”，搞特殊化，不服地方政府的管理。毛澤東得到消息后很氣憤，直接給其外婆家所在的石城鄉黨支部和政府領導寫信，要求地方政府對親戚們的特權思想和特殊化行為嚴肅處理。“我的親戚唐家坨文家，過去幾年常常有人來北京看我。回去之后，有些人驕傲起來，不大服政府管，這是不對的。文家任何人，都要同鄉里眾人一樣，服從黨與政府的管理，勤耕守法，不應特殊。請你們不要因為文家是我的親戚，覺得不好放手管理。”[1]481

三、“公”“私”分明，過好師生、同學、故人“情”關

毛澤東擔任共和國領袖之后，自然免不了有以前的同學、同事和老師，為這樣那樣的事情找他幫忙，有的要求合理，有的要求逾矩，他都根據具體情況，合規矩的就幫忙，不合規矩的就拒絕，堅持了“情”與法的有機融合。

1. 重私情，但不干涉公務

葉健農曾是毛澤東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的同學，解放前在重慶任檢察官，解放后寫信請毛澤東幫忙解決工作問題。因共和國初建，需要大量的知識分子，毛澤東并沒有直接拒絕葉健農的請求，而是根據他的實際情況給出一些合理的建議，這樣既不顯得絕情，也不逾矩。“工作問題，如能在重慶獲得解決，以在重慶為好。如要來京，請直接向最高人民法院沈鈞儒院長通信詢問有無適宜工作，或現進入短期學習機關加以學習然后參加工作。”[1]368對于那些找工作想走捷徑的同學，毛澤東則婉言拒絕：“吾兄出任工作極為贊成，其步奏似宜就群眾利益方面所贊助表現，為人所重，自然而然參加進入，不宜由弟推薦，反而有累清德，不知以為然否？”[1]3561955年3月，毛澤東長沙時的同學，周墩祜要求他幫忙解決學生讀書事宜，毛澤東認為有越權插手之嫌，就直接拒絕。“我對學生入學的事都不直接干與，因此不能滿足你的要求，尚希鑒諒。”[1]490

對于生活確有困難，需要幫助的同學，毛澤東則是通過自掏腰包解決問題。鄒普勛是毛澤東的發小，是私塾同學，也是他老師的兒子，二人小時關系很好。解放后，毛澤東經常關心鄒普勛的生活狀況，當他聽說鄒普勛身體不好，家里負擔又重，生活極其困難時，請求他的堂兄兼私塾老師毛宇居，接濟幫助一下鄒家，資助費用由他還。他還親自給鄒普勛寫信，以示關心，譜寫了共和國主席與農村石匠交往的佳話。“鄒普勛（亨二）如十分困難，病情又重，如兄手中寬裕時，請酌為接濟若干，容后弟歸還。”[1]370當毛澤東得知他的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同學易南屏，體弱多病，想要到北京看看時，毛澤東也及時伸出了援助之手，并建議他不要到北京：“體弱多病，不宜外出，更不要來北京。寄上人民幣（舊幣）三百萬元，借佐醫藥費用。”[1]454

2. 感恩，但不徇私

毛澤東對那些為革命做出過重大犧牲，生活中確實又遇到了自己解決不了的困難的人，在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時，也會為他們指點合乎原則的途徑，這與對那些依仗與他關系特殊而生出非分之想的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毛澤東的戰友羅哲早年犧牲，其妻曹云芳也是毛澤東的戰友，當毛澤東得知羅哲烈士的墓地沒有修時，便建議由家屬自己修墓，并隨信寄上三百元錢，以表資助，并告知曹云芳，今后如果還有困難，可以去找他。“墳墓可以由家屬修理，現寄上三百元錢，請你酌量處理。今后如果還有困難可以告我設法。”[1]512毛澤東對他和楊開慧早年家里的老保姆感情特殊，這個保姆又陪楊開慧坐過牢，并在獄中與敵人做了不屈的斗爭。當這個已經六十歲的保姆需要人照顧時，她的女兒找到毛澤東，希望母女二人可以不下放農村，毛澤東同意了，但也沒有直接干預地方政事，而是建議她們找湖南省委統戰部走正常程序。

3. 尊重老師，但不逾矩

毛澤東處理師生感情的辦法，也值得今天的領導干部們學習。毛澤東早年師范畢業，也非常尊重他的老師們，但是對于老師請托的可能干擾地方政務的一切事情，他都一概不幫。如果老師生活上確有困難，經濟上可以接濟。韶山有一位進步教師，毛澤東早年常去他家看書，請教學問，可以說是有恩于毛澤東。當這位老師請托的事情涉及地方政務，毛澤東直接回絕。“地方事，我只愿意收集材料以供參考，不愿也不應該直接處理一般地方性的問題，使地方黨政不好辦事。”[1]468即使對一些曾給過他較大幫助的老師，只要他們的請求有悖原則，他一般也不會違規插手。有一位叫彭時麟的老師，對他從事的革命活動給過幫助，請求毛澤東幫忙推薦工作，毛澤東直接寫信請求彭的原諒：“我不大愿意為鄉里親友形諸薦牘，間或也有，但極少……先生生計困難，可以告我，在費用方面，我再助先生若干是不難的。此復，祈諒是幸。”[1]479

當79歲的湖南省立一師老校長張干，因年老需要人照料，請求毛澤東幫助其調動女兒回湖南工作。這件事上，毛澤東沒有推辭，他不但親自幫忙辦理，還寫信求助時任湖南省副省長的同學周世釗，如果他沒辦成，請求周幫忙辦理，并囑托周世釗，抽空找張校長談談，看看他的生活上是否還有其他需要幫助的，對老師的關愛之心非常讓人感動。“他（張干）叫我設法助其女兒返鄉工作，以便伺養。此事我正在辦理，未知能辦得到否？如辦不到，可否另想辦法。請你暇時找張先生一敘，看其生活生是否有困難，是否需要幫助。”[1]591兩個月之后，毛澤東親自給張干寫了信，并寄上錢物表示尊敬。

章士釗在中國近現代史上較有影響，也曾對毛澤東的事業有過幫助。毛澤東早年為湖南學生留法勤工儉學事宜到北京募捐時，曾得到過時任中華民國教育部長的章士釗的鼎力支持，章一次性捐助了兩萬個大洋，解決了湖南留法勤工儉學生的旅費問題。毛澤東一直記著章士釗的這個大恩，建國后，對他尊敬有加。二人不但常有詩作上的互鑒互賞，毛澤東還偶爾贈送時令物品給章士釗以表謝意。“古人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近奉上桃杏各五斤，哂納為盼！”[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