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潿洲島失蹤女兒

陳勁

江西萍鄉，吳華（化名）經常會夢到自己的女兒從后面的公路走回家，醒來她便跑到路口望著階梯發呆

紅宇的自拍照。出事前，吳華從不知道女兒會這樣打扮

紅宇留給媽媽的信件

紅宇買的一本漫畫書

吳華（化名）對著路口的的階梯怔怔地看了很久，丈夫過來勸她回去，她的眼睛還盯著階梯通往的公路，眼前一片漆黑。后半夜的馬路連車的影子也沒見著，她嘆了口氣：“這事都怨我。”

2019年8月25日，19歲的女兒在離家一千多公里的潿洲島離奇失蹤。當天她一共去了三次暮崖，附近石油公司的監控和手機記錄了她下去暮崖的時間：上午8點多，下午6點多，晚上8點多。事發后，吳華和家人兩次上島四處打聽尋女，至今杳無音信。

這對于吳華一家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家里的老人哭了又哭，導致眼睛發炎;丈夫被消耗得力不從心，辭掉了長沙的工作;小女兒變得不再愛說話，經常躲在房間里不出來。至于吳華，她沒再睡過一個完整的覺，總是夜里驚醒，有時候會在女兒的房間里發呆到天亮。

接到女兒失蹤消息的那天，吳華正在電子廠上班。因為車間不允許帶電子設備進去，她錯過了很多電話。直至將近傍晚6點半下班，弟弟才急忙忙到廠里把她接到派出所。在路上，弟弟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家里有事。”

當警察懷疑紅宇在潿洲島自殺的時候，吳華情緒一下子崩潰了，控制不住倒在地上。家人一邊安慰她一邊買好飛往北海的機票。在這之前，這家人“從沒聽過潿洲島”。

上島后，吳華和紅宇的小姑互相攙扶著哭著走向暮崖——紅宇最終消失的地方，丈夫則一邊問路一邊流淚。他們聽當地的漁民說，“如果跳下去了，不出兩三天尸體就會浮起來。”他們便在海邊喊紅宇的名字。家里老人交代，只要不停喊她名字，那東西（尸體）就會浮起來。這時候臺風漸漸逼近潿洲島，增加了搜救的難度。島上一周，他們在搜尋中一無所獲。

他們從民宿老板手里拿回了紅宇的五封“遺書”（分別留給家人、同學和客棧老板）和一些行李。在行李中，紅宇父親看到一包化妝品時驚了一下。在家里，他從沒發現女兒有化過妝，母親也表示全然不知。包里只有一支唇膏是去年冬天她在超市給女兒買的，26塊。此時，他們發現自己好像并不了解這個女兒。

吳華對女兒一直都是挺滿意的。紅宇從小到大都很愛笑、學習自覺、乖巧聽話，從不用她逼著學習。小學當過班長，學習成績在班上位列前茅。

今年6月，紅宇參加高考，總分超過二本線6分，這意味著她很難選到二本的好學校，也與她理想中某所海邊大學的錄取分數相差較大。她主動提出復讀，買了一部只能發信息打電話的手機，并搬到學校對面租房備考。母親也同意了她“獨立理財”的要求，一次性給了她五千元的學費和生活費。

女兒失蹤后， 吳華和丈夫沒有心思工作，每天想方設法尋找和等待

8月21日那天，吳華在電子廠加班到晚上10點半，回家后看到紅宇坐在房間里。她簡單和女兒交流幾句便上樓收衣服，再次下來時，她看見女兒躺在床上哭：“媽媽，怎么辦？我覺得我老腦子一片空白，復讀都讀不進了。”看到那樣的情景，她也被嚇了一跳，趕快安慰女兒：“要是實在讀不進了，那也沒辦法。”22日上午10點多的時候，她接到女兒電話：“媽媽，我還是決定復讀，我現在去學校。”她聽到也很高興，趕緊給在長沙打工的紅宇父親打了電話。

8月23日晚上7點，紅宇一個人從萍鄉出發，第二天早上在廣西柳州轉車，下午登上廣西北海潿洲島。這趟行程她沒向任何人透露。

紅宇在島上的時間安排得十分緊湊，去了當地的一些景點，但在日記本里寫道：“沒時間去教堂聽詩經很遺憾。”唯獨暮崖這個極少有游客知道的地方，她反復去了三次。最后一次在石油公司監控出現是晚上8點36分，她背著書包，手提塑料袋奔向暮崖。當時暮崖邊上的小販正在收攤，見她跑下去就趕緊勸她：“那地方有蛇，這么晚了不要下去。”但紅宇頭也不回往下走。

起初家人們都以為自己的孩子自殺了。但紅宇姨媽堅稱：“紅宇我看著她長大，就像自己的女兒，她那么樂觀的一個人不會輕生。”在姨媽看來，外甥女樂觀積極，喜歡日本文學，還自學了日語。

當她看了遺書后，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字跡潦草的遺書里真真假假，讓她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遺書里寫到她媽媽得了癌癥，但是她媽媽根本沒有得癌癥。而且她說她很急，如果是自殺為什么會很急呢，反正有的是時間。在失蹤那天，她還去了三次暮崖，還在那里拍了很多照片。”姨媽推測，她可能和別人約好了在這里會合。

在失蹤前，紅宇向兩個關系要好的同學都說過，自己不復讀了，要去賺大錢。失蹤當天她還催促高中同學幫她拆開一個快遞，她想看看快遞里的東西，但因為同學在體育館看籃球比賽未能如愿。出事后，同學拆開發現這是一本叫《3秒》的懸疑偵探漫畫書，它以 603 個環環相扣的分鏡，講述了一連串于 3 秒鐘內發生的看似毫不相干實則環環相扣的罪案。

潿洲島，吳華和妹妹在海邊停留，她們沒有心情欣賞海景

吳華在長沙機場候機時稍事休息

當地村民告訴吳華，她女兒應該沒有跳

吳華和妹妹在向擺攤的小販了解紅宇失蹤前來暮崖的情況

9月16日，潿洲島的警察到吳華家里把紅宇用過的手機、筆記本硬盤等物件帶走調查。一個月后，家人收到警方通知：紅宇失蹤調查有新情況。吳華滿懷希望再次前往潿洲島。

在島上，她們又前往暮崖邊找當地的村民了解情況。陸陸續續問過七八個村民，得到的都是一致的回答：“她的女兒肯定沒跳。”當地的村民大多是幾代都以捕魚為生，對周邊的海域較為熟悉。“如果跳了，怎么第二天也會浮起來，到今天都已經整整兩個月了，不可能會沒有任何東西。”

值得吳華懷疑的還有石油公司的一個排氣煙囪。她說煙囪一天24小時都燃著，能把暮崖大部分地方照亮。在晚上退潮后，從暮崖邊上可以一直走到島的另一邊。吳華懷疑，是否有人接應她，坐著快艇離開了潿洲島。

但這樣的想法遭到了警方的否定。警方的報告稱，從“遺書”和日記本上的記錄判斷紅宇有計劃、有預謀地選擇去潿洲島輕生。得到這一調查結果，吳華和家屬極不滿意，再次心灰意冷地返回家中。

吳華沒有放棄尋找。她每天都在關注手機上的新聞動態，有朋友告訴她們，英國發生了一起亡命集裝箱案，并且都是偷渡的中國人（后被證實為越南人）。她擔心紅宇也在里面。那段時間，她反反復復向周邊的人打聽。當知道紅宇不在里面的時候，她才放下心來。她嘗試過回到電子廠上班，但沒辦法專心工作——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紅宇失蹤的念頭就會折磨她。她擔心女兒被壞人拐走，如果不早點找到她，女兒必定會吃很多苦頭。

在紅宇消失的日子里，吳華一家每天都在煎熬地等待，等著謎團解開，等著紅宇回來。

而紅宇的日記本里摘抄著：完美的一天，是在公園喝酒，看電影，在動物園喂動物，最后回家。

上潿洲島幾天，吳華每天都會到暮崖這邊看看

通向暮崖的小路，自紅宇出事后便裝上鐵門，晚上上鎖

離開潿洲島時，吳華跑到船的一頭，透過窗戶眺望暮崖，那是她女兒失蹤的地方

紅宇外婆聽了其他老人的建議，把米灑在門口，等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