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辛華
據(jù)有關資料顯示,我國目前是全世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遺相關項目最多的國家,共有列入人類非遺代表作名錄的項目31項。可以預見,隨著申報活動的持續(xù),將來會有更多的項目列入世界或國家的非遺名錄。于此,我們認為,文言文寫作也當納入非遺的行列。文言文寫作主要有兩個時期。一個為古代,此時期大多數(shù)文章書寫采用文言,雖有白話文,但處于下層、劣勢地位。另一個時期為現(xiàn)當代。其中現(xiàn)代為過渡期,文言寫作、白話寫作均存在,且由于1917年新文學運動、白話運動的推動,特別是1922年,當時的教育部統(tǒng)一命令教育、新聞等領域采用白話文,文言文的寫作漸處于非官方地位。新中國成立后,為了讓更多人能夠接受文化教育,教育部在中小學廢止了文言文寫作,僅將文言文閱讀納入教學過程,而大學教育中也不設文言文寫作。文言文的寫作基本處于自發(fā)狀態(tài)。時至今日,擅長文言文寫作者越來越少,面臨著與各種非遺一樣的狀態(tài)。結合當前人們對非遺的認知、申報與承傳等事實及其研究理念、成果等,我們認為,將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有足夠的理由與條件。
當前文言文寫作已處于與其他非遺項目一樣的態(tài)勢。這些態(tài)勢也是我們呼吁將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的重要因素。
其一,曾經風行數(shù)千年的文言文寫作在當前處于相對冷落狀態(tài),與一些亟待保護的非遺處境相似。一方面,與文言韻文寫作比,文言散文寫作還沒受到足夠的重視。按語言句式來分,文言文可分為文言韻文與文言散文兩類。文言韻文如詩、詞、曲、賦、對聯(lián)、銘文、祭文、傳統(tǒng)戲曲唱詞等;文言散文如書牘、序跋、筆記、字說、碑志、傳狀、謝啟、賀啟等應用文,評論、批評等學術文章,文言游記、文言小說等記敘類文章。駢文也屬于廣義的散文范疇。目前人們對詩詞、對聯(lián)等文言韻文寫作的傳承已有足夠的重視,如詩詞,國家專門在國務院參事室下設立有中華詩詞研究院,各種詩詞學會紛呈;對聯(lián),以習俗被列入首批非遺名錄。而當代文言文寫作卻一直處于沒有課程、沒有學會、沒有研究機構的邊緣狀態(tài)。另一方面,由于各種歷史文化原因,當前不少與文言文教學相關的教師、編輯等處于研而不創(chuàng)或教而不創(chuàng)的狀態(tài)。詩詞寫作目前雖有改觀,但并不樂觀,問題很多。當前對文言文寫作的傳承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文言文的閱讀教學時涉及文言語法或作法,中小學語文教學中已有不少內容,而大學中文系的古代文言文獻的閱讀與教學也多有涉及古人文言文寫作法。二是在當前的文言文寫作教學中,僅涉及當代如何進行文言韻文寫作,對文言散文的當代寫作問題卻缺乏深入探討,對傳統(tǒng)文言教化在當代的傳承問題也缺乏認知與研究。
其二,當前已有不少有識之士與相關部門認識到文言文非遺化態(tài)勢,并有一些行動與舉措。一方面,國家領導人、教育部門等均已發(fā)現(xiàn)文言文方面的問題,雖然逐漸在糾偏、矯枉,但是還未有足夠的認知,文言文創(chuàng)作處于詩詞創(chuàng)作的附庸狀態(tài)。如教育部在高校設立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基地時,分別在上海大學與首都師范大學立項中華古詩文吟誦與創(chuàng)作基地,其中就含有文言文吟誦與文言文創(chuàng)作的內容。這就意味著不久的將來,國家層面對文言文寫作的重視會逐漸加強。又一方面,也有一些單位、民間組織與熱心于文言文寫作和活動。不少民間機構、私塾學校已展開文言文寫作的培訓。如黃仕隱等創(chuàng)辦六藝文言網絡學院,張俊綸等創(chuàng)辦文禮書院與《文思》雜志。私塾界等其他民辦學校開設文言課程的有曲阜春耕園、崇儒書院、北京人文大學國學院、東萊國學、千人行書院等,不同程度地開設文言寫作課程的約有四五十家。一小批以寫詩賦和游記的文言作者和愛好者,也進入到文言教學培訓之中。還一方面,伴隨教育部古詩文吟誦與創(chuàng)作基地在上海大學、首都師范大學的落地,部分大學文學院已在嘗試進行文言創(chuàng)作課程。目前上海大學聯(lián)合國內擅長文言寫作的人士,已為本科生開設“文言文寫作”課程。這些尚屬鳳毛麟角,并且還處于摸索、探索階段。這些態(tài)勢既說明文言文寫作已有起死回生之相,又意味著文言文寫作仍處于非遺化態(tài)勢。
其三,從當代文言文寫作的作者及文言文文體應用情況來看,其非遺化態(tài)勢也很明顯。一方面,當前人們對待文言大多采取只閱讀不寫作的態(tài)度。只有少數(shù)愛好者寫作,文言文章寫作呈現(xiàn)的是“古董復制”狀態(tài)。如古代文史研究者寫作文言者為少數(shù);廣大詩詞寫作愛好者也多寫文言韻文,不寫文言散文,特殊的散文——駢文——寫作者就更少。若從職業(yè)分布看,從事古代文史教學與科研、編輯出版者較多,書法、國畫等古代文藝工作者也有一些寫文言文章。若從年齡分布來看,文言文章寫作者年齡呈降序。這些寫作者大多有與從上世紀前半葉出生的文人共時、共事或共同的學習環(huán)境。新近由于國家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視,有一批青年學子突起,形成新的“文言文寫作特象”。如曾有學子以“赤兔之死”得滿分作文,當時引起激烈爭議,后來被破格錄取上大學。另一方面,從當前人們寫作的文體分布來看,除了詩詞寫作涉及文言小序情形外,楹聯(lián)的寫作最多,楹聯(lián)可以說是最短小的文言文。銘文文體在當代也被運用得較頻繁,這與銘體的歌頌、銘記功能有關。史記體也被使用得較多,當前物質文化豐富,大量的亭臺樓閣、園林場館等被建設、開發(fā),需要典雅精練的文言來記述其過程與意義以移風易俗。祭文以其莊重典雅在當代也常用。這與當前祭祖文化的盛行有關,是對慎終追遠的體現(xiàn)。另外,序跋之類,與古代文史相關的論著者也多用文言書寫。筆記體也是如此。仿寫前代名作,也是當代文言寫作突出的現(xiàn)象。如銘文、字說的文體也有不少作品出現(xiàn),對當前家訓教育也有積極意義。需注意的是,一些古裝影視戲劇也多用到文言。當前的網絡語言也多有用到文言語匯來增加趣味或節(jié)省時間。
文言文寫作具有非遺化的態(tài)勢,那么文言文寫作符合不符合非遺的要求與特點?能不能列入非遺的項目名單?或者如何判定文言文寫作的非遺性質呢?這是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其一,從當前對非遺的定義來看,文言文寫作符合非遺內涵。根據(j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布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我國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等規(guī)定,以及專家學者對非遺定義的論述,文言文寫作當屬于非遺。“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即那些人類在歷史上創(chuàng)造,并以活態(tài)形式傳承至今的,具有重要歷史、藝術、文化、科學與社會價值,足以代表一方文化,并為當?shù)厣鐣J可的,具有普世價值的傳統(tǒng)文化事項”[1]。一方面,根據(jù)界定中所說歷史創(chuàng)造與活態(tài),聯(lián)系文言文寫作的史實,是符合的。文言文是古代用文言來書寫事情、表達思想、傳播文化時形成的文章文化,它不同于白話語言的交際與寫作。文言寫作基本上是由文人壟斷使用的,曾造成了數(shù)千年的言文分離現(xiàn)象。這種寫作文化在現(xiàn)代由于白話運動的開展與官方提倡白話文作為教育語言等,逐漸斷裂。至當代,由于在中小學教育乃至大學中文教育中只提倡文言文閱讀而撇開了文言文寫作,文言文寫作這一傳統(tǒng)面臨式微狀態(tài)。雖然如此,由前面我們列舉的非遺態(tài)勢來論,它也是“活態(tài)形式傳承至今的”。另一方面,界定說非遺當有歷史、藝術、文化、科學與社會價值,文言文寫作亦然。它不僅自身就是歷史的一部分,而且,大多數(shù)史書就是由文言寫作這種方式完成的。文言文寫作與詩詞寫作、對聯(lián)寫作一樣有藝術性,也是語言藝術的一種。特別是文言文寫作的藝術意味更濃。上古文人所寫文獻所用語言是當時的,而其后大多經典則是仿照前代語言及其寫作方式、方法、技術等生成的。文言文寫作是一種復古藝術、摹古藝術,具有模擬、代言的特點,其游戲、游藝的成分為多。這一點歷來少有人指出。文言文是中國古代文化的主要載體,其寫作也是一種文化體現(xiàn)。如各種文體的產生、功能、書寫工具和載體、媒體、書寫方式、寫作方法、寫作行為及其產品等,均有著特定的文化內涵。文言文寫作還具有科學價值,如文言文寫作的各種規(guī)矩、其書寫的工具和載體(筆墨紙硯)等均有一定的科學道理隱含。至于其社會價值,則無需多言。可以說如果沒有文言文寫作,中華古代歷史史實將被淹沒。文言文寫作也是中國寫作文化的代表,是傳統(tǒng)中華文化經典產生的主要途徑與方式。第三方面,界定非遺時所說“為當?shù)厣鐣J可的,具有普世價值的傳統(tǒng)文化事項”,文言文寫作經歷數(shù)千年歷史,雖然現(xiàn)在并不提倡全面推行,但是國家從來沒有全面禁止過。相反,國家將其作為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如最近教育部要求各高校建設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基地,專門在上海大學、首都師范大學設立了中華古詩文吟誦和創(chuàng)作基地。這說明我們國家政府是認可文言文寫作這一傳統(tǒng)文化的。至于文言文寫作的普世價值,除我們可以從其作為中華經典生成的主要途徑來論外,還可從當前文言文寫作的群體與需求來判。當前雖然寫作文言文者少,但還是有一批文史工作者、古代文化愛好者在自發(fā)式地承傳。當前文言文寫作在詩詞序言、書畫題跋、碑銘、園記以及各種典雅正式場合仍在運用。此點前面已有提及。由此來論,文言文寫作是合乎非遺界定的。
其二,文言文寫作已具備非遺的特征,有納入非遺的基礎與潛質。當前人們對非遺的特征總結不外珍稀、活態(tài)流變、傳承性、群眾自發(fā)性、審美愉悅五者。以此來衡量文言文寫作,可發(fā)現(xiàn)將其納入非遺項目是適得其所的。一方面,由前面所舉文言文寫作的非遺化態(tài)勢可知,當前能閱讀文言文者雖不少,但多集中于大學古代文史教學和研究者,能寫文言文者,即使是古代文史工作者,也是各取所好,多偶一為之。其傳承者數(shù)量與詩詞作者數(shù)量相比,少之又少。據(jù)中華詩詞學會統(tǒng)計,目前有近300萬詩人在創(chuàng)作,這還是在“詩詞熱”的推動下出現(xiàn)的。可以想見,文言文寫作者當更少。如2018年由文禮書院舉辦的“生命屋杯”文言文寫作全國賽,歷時4個月的征評,全國投稿者不足200篇。又如六藝文言網絡學院,為網上文言教學培訓機構,2009—2017年在一些大孩子中進行文言寫作教學,學員不足100人;2017年六藝文言轉型網絡文教,推出了成人文師班、在讀學子班、小古文夏令營的教學項目,兩年半以來,才有240余名成人接受過不同程度的文言文寫作培訓。這就說明文言文寫作多么小眾、多么珍稀。另一方面,文言文寫作也是一個“活態(tài)流變”的歷史文化遺產。它是中國書寫歷史遺留下來的珍貴遺產,幾乎所有的歷史文獻或經典都是文言文寫作的產物。不僅如此,文言文寫作自身也經歷過不同時代的變革。如唐宋時期的古文運動實際上是對先秦兩漢文言文寫作的繼承與變革,是復前代寫作之古,又是變當時寫作之風。又如白話文寫作受官方提倡后,文言文的寫作并沒有停滯,在新時代、新變革下仍持續(xù)進行。只是到了當代,國家為了新民、促進文化教育與利于傳播新思想等原因,廢止在中小學與大學教育階段的文言文寫作。文言文寫作自身有其生命力,在當代雖然處于小眾狀態(tài),但還是有一定的承傳。再一方面,文言文寫作也具有非遺的群眾自發(fā)性特點。與其他非遺是群眾自發(fā)創(chuàng)造、自發(fā)傳承的文化一樣,文言文寫作也凝聚著群眾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在當代還處于自發(fā)進行傳承階段。雖然教育部門在遴選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項目時批準設立古詩文創(chuàng)作基地,將文言文寫作與詩詞寫作同時納入,但就總體來論,文言文寫作的自發(fā)性這一特點一直比較突出。其愛好者有的已形成社團或組織,大多數(shù)還處在自娛自樂、個人愛好狀態(tài),并且由于缺乏引導、教育,文言文寫作的水平良莠不齊,這實際上是對文言文寫作傳統(tǒng)的破壞,談不上繼承。要賡續(xù)傳統(tǒng),就必須由官方出面,列入非遺名錄,選取優(yōu)秀的傳承人,才能將文言文寫作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繼承下去。另外,文言文寫作與其他非遺一樣具有審美愉悅性,是群眾智慧的集中體現(xiàn),更是群眾審美心理的熔鑄。歷代優(yōu)美的散文即是其產物。當前人們對古代文言文寫作的藝術美感探討較多,但是以此為借鑒來寫作者卻嚴重不夠。這既與傳統(tǒng)的突然斷裂有關,也與傳承人水平不足有關,更與未能將其視為非遺來保護、繼承有關。烏丙安指出,“在特定的民族或地區(qū)群體中世代傳承的、有較大影響的、有突出價值的文化表現(xiàn)形態(tài)(或叫做文化表現(xiàn)形式、文化表現(xiàn)活動),這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2]而文言文寫作也正合其言。如此可見,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行列的基礎與理由是足夠的。
其三,文言文寫作的傳承人現(xiàn)狀要求我們必須將其當成非遺來對待。我們知道,非遺又稱無形文化遺產,有別于物質文化遺產,其最大的特點就是“活態(tài)流變”,強調的是以人為核心的技藝、經驗、精神,是以人為本的活態(tài)文化遺產,它依托于人而存在,以聲音、形象和技藝為表現(xiàn)形式,并多以身口相傳作為文化鏈而得以延續(xù),因此對非遺傳承的過程來說,傳承人顯得尤為重要。當前來看,文言文寫作要實現(xiàn)“活態(tài)流變”的良好態(tài)勢,必須發(fā)現(xiàn)當代文言文寫作高手、傳承教學高手。于此方面,文言文寫作的傳承人急缺。我們再來分析一下文言文寫作的作者分布。中小學教師中,由于教育部門推行的是現(xiàn)代漢語寫作,在大學時未能受此方面的教育,教學中自然也不會更沒有能力教授文言文寫作。不少中學教師在教文言文閱讀時是行家,但由于沒有明確的文言文寫作教育的目標,也就成了文言文寫作的“文盲”或門外漢。在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古代文化、古代漢語、古典文獻等課程幾乎都有開設,教師解讀文獻、講解文學藝術與作法的能力是優(yōu)秀的,但由于教育體制與學科目標的要求,大多教師處于講“屠龍術”狀態(tài)。大學生、研究生也是如此,可能對古代文言文作法或藝術頭頭是道,卻從不實踐。只有少數(shù)醉心文言寫作的教師在寫作古代文史類著作的序言,為古典建筑名勝作銘記,為紀念場所作碑志時,才操文言文寫作。隨著一批曾接受過現(xiàn)代古典研究大家親炙的前輩進入暮年,文言文寫作傳授人變得稀缺起來。沒有傳授者,何來承繼者?只有采取一定的措施,才能使文言文寫作這一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傳承、“活態(tài)”下去。將其作為非遺納入保護名單,就是強有力的措施之一。
其四,楹聯(lián)、書法、昆曲等文化方式入選國家級非遺或世界級非遺啟示我們,文言文寫作也是有資格入選非遺的。根據(jù)《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等文件,非遺包括六個方面的內容:(1)口頭傳統(tǒng)和表現(xiàn)形式,包括語言;(2)表演藝術,如傳統(tǒng)美術、書法、音樂、舞蹈、戲劇、曲藝和雜技;(3)社會實踐、傳統(tǒng)體育、游藝以及禮儀、節(jié)慶活動等民俗;(4)有關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5)傳統(tǒng)技藝、醫(yī)藥、歷法、傳統(tǒng)手工藝;(6)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由當前列入非遺的項目類型來看,文言文寫作既可歸入第1類,又可歸入第2類,還可歸入第5類中的傳統(tǒng)技藝,但又無法被這幾類涵蓋。之所以可歸入第1類,是因為文言文是用文言寫成的,文言也為非遺媒介的一種;文言文寫作自然也就有此意味。但是由于寫作與語言并非一個范疇,歸入第1類就有些勉強。將文言文寫作歸入第2類表演藝術,是由于文言文的寫作并非按實際口語或白話來完成的,而是更換了一種語境、一種表達方式。它既是一種藝術,又是一種技術。因為文言文寫作本身就有表演或戲曲式成分。其思維是按古人寫作文言的方式,與當前按白話語言的作文大不相同。這與書法、京劇等有一定相似處。書法是以書寫方式的變化來演繹內容的;文言文寫作則是以文言語辭調度、排列來演繹內容的。京劇則是用特別的唱法、腔調等來重新演繹故事情節(jié),表演性質為多。之所以還可歸入第5類的傳統(tǒng)技藝中,以文言文寫作與中醫(yī)藥的境界相似。二者均為中國特有,有中國特色。如果說中醫(yī)藥目前我國還在提倡與大量實踐,文言文寫作則處于自生自滅狀態(tài)。文言文寫作更是被人為改變或限制成當前非遺化態(tài)勢的。如果不及時保護或傳承,不久我們將失去作為傳統(tǒng)經典生成重要方式的文言文寫作“技藝”。于此,我們還要從楹聯(lián)來論文言文寫作的入選非遺。楹聯(lián)是以中華習俗文化被納入非遺的第一批名單的。楹聯(lián)寫作實質上是文言文寫作的一種方式或從屬于文言文寫作,由于其實用功能明顯且與中華風俗密切相關才被單列出來。而文言文寫作,雖然不是民間習俗,但也是文人或文化人的習俗,從寫作群體來論,古代是眾多,當代是少數(shù)。其文化性質與楹聯(lián)不同,但有交叉。二者同屬文人習俗,一者與民俗結緣,另一者卻與高雅為伴,未能民俗化。然而如果我們把文人也當作“民”之一部分的話,文人圈也無疑是一種特殊的“民俗圈”。由此來論,文言文寫作也有足夠的資格被列入非遺。
文言文寫作與其他非遺項目不同的是,它曾長期處于主導態(tài)勢,由于時世大變革,其語言基礎與文體基礎被白話文與新文體摧垮,突然滑落成了非遺化態(tài)勢,亟待保護。其他非遺有些本來就以民族、地區(qū)或少數(shù)群體為主,其傳承也是少數(shù);而有些如京劇、節(jié)慶等曾風行一時,后來遭遇文化土壤的變遷才成為非遺,此種恰與文言文寫作當前的境遇相似。由此也可說明,文言文寫作當列入非遺行列。
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大有必要,具有多方面的重要文化意義。當前人們對舊體詩詞越來越重視,各地有詩社,諸多單位有詩社,不少團體有詩社。而同是古代文體,文言文體的教學與學習到了當代卻處于無序、不自覺狀態(tài)。專門的文言文閱讀教學有,但寫作卻被忽視。像六藝文言網絡學院、文禮書院等專門教授者,更是少見。這固然與文言文章多實用少文采與情采有關,更與大家一直使用通行的白話文來寫作有關。也正因為如此,如何讓文言文寫作“活態(tài)”起來?進入非遺是保護文言文寫作的策略之一。
其一,對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重要的作用。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不僅包含哲學經典、史學經典,還當包括文學經典。而文學經典又可分為古代經典文言作品(韻文、散文)與傳統(tǒng)文言文體兩種。傳統(tǒng)文言文體是千百年來人們發(fā)現(xiàn)、發(fā)展與運用的表達文體,有極強的生命力。詩詞文體如此,其他古代常用的散文文體也并沒有消亡,還被廣泛使用著。前面提到的文言寫作現(xiàn)狀即可說明。但是要原生態(tài)式地弘揚傳統(tǒng)文化,將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是可行之路。這樣可提升文言文寫作的傳承素質,提高文言文作品的藝術質量。
其二,對文言文學習有推動作用。學習文言文寫作有助于更好地閱讀文言文,理解與傳承文言文中的精神與思想。寫作多了,語感就會增強,閱讀文言文時句讀就容易,閱讀就更暢快。文言文的寫作可以促進學子對國學經典的閱讀興趣,深入經史子集等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文本內部,真正傳達出其中的優(yōu)良精神。再加上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原始載體基本上為文言文獻,有一定的文言寫作基礎,無疑有利于這些文獻的正確解讀,其“以文促學”“以寫促讀”的作用不可低估。
其三,可更突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色。當前要建設有中國特色的文化,文言文寫作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作為文言韻文的詩詞寫作目前已基本步入正軌,而文言散文的寫作卻明顯滯后。這就需要我們加強。文言文體在當代通常用于莊重時空方面。具備一定的文言寫作水平,可避免在重要的場合、重要的問題上運用文言文體時出現(xiàn)不妥、不合傳統(tǒng)、有違立言得體的情形。
其四,有利于更好地把握文言文的藝術。前面已指出,文言文寫作與書法、學習文言文寫作,對我們真正了解、體會古代經典文學或著作的寫作過程與藝術特點有一定幫助。正如對詩詞藝術的講解,有一定的創(chuàng)作經驗就能更好地把握古代詩人之用心、藝術之經營一樣,文言文寫作是教授、閱讀古代文史應當具備的素質。這樣也可彌補當前大多數(shù)教授文言文閱讀的教師在寫作素養(yǎng)方面的不足,扭轉只教字句不管寫作文法及其藝術的局面。
其五,可提高更多愛好文言文寫作者的寫作技能。這不僅對教授文史的教師有幫助,對從事政府事務以及詩書畫等傳統(tǒng)藝術等人士也有重要作用。一些秘書通常會用到文言文體,特別是在莊重場合運用的文書多用到雅訓的文言。如為詩詞者,將題序寫成白話,縱是好詩也會被辱沒、遮蔽;書法家如果寫白話文不合適,總寫他人之文也不妥,若能以我手寫我文,就比較合適。而畫國畫者,通常會遇到長篇題跋,用白話顯然不般配。而文言寫作訓練正可充實、補缺。
其六,傳承優(yōu)秀文化遺產的需要。文言文寫作在當今時代屬于高雅藝術,值得提倡。當前來看,能寫好古色古香的文言文者少之又少。不能因為當前通行的是白話文寫作,就將文言文寫作徹底排除。事實上從20世紀20年代到今天,文言寫作一直是存在的。某種程度上,文言散文寫作比之詩詞寫作,更有非遺、藝術遺產的性質。誠然,大多數(shù)場合,文言寫作淡出了,但由于文言文具有典雅、凝練、精致等特點,還是值得我們在一定領域里恰到好處地運用的。如與古代文史相關的著述、藝術甚至產品,如果用白話文章來相配,就顯得違和。這樣,就大有必要傳承文言文寫作。教育部在遴選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基地時,批準中華古詩文吟誦與創(chuàng)作基地項目建設,將古文加上,這意味著國家層面已意識到文言文創(chuàng)作的傳承也當納入。
還要強調的是,一旦文言文寫作被列入非遺,對中國傳統(tǒng)語言藝術的非遺問題也具有刺激作用。如詞體、散曲等的寫作也具有非遺化態(tài)勢。只是由于其形式為韻文,又有國家文化政策的提倡與刺激,其傳承人的數(shù)量要比文言文寫作者多。其實,國家文化政策的出臺實際上說明,人們已意識到,詩詞曲等韻文的創(chuàng)作與傳承到了非遺化的地步。
將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勢在必行。我們應當充分認識到當前文言文寫作的非遺化境地。僅僅靠教育部門在一兩所大學設立基地不夠,當從國家層面將它納入非遺名錄,采取各種政策,投入專項基金來培養(yǎng)文言文寫作的傳承人。為了更好地傳承文言文寫作這一與古典詩詞寫作一樣的藝術遺產,應有多種方式、多種方法。如大學有中文專業(yè)者可開設必修課或必選課,主要培訓中文本科生、研究生,特別是師范生學習文言文寫作。又如創(chuàng)辦專門培訓班,對青少年喜好文言寫作者進行培訓。最好與大學中專門從事古代文史工作的學者聯(lián)合,有理論指導等支撐。在教學方法上,當采取寓教于樂,以激發(fā)興趣為主。還可適當開展文言文寫作比賽,引導更多愛好者。嘗試文言文教學上的讀寫同步。一方面加強文言文閱讀,只有閱讀大量范文與國學經典,才能寫出更好的古風雅言;另一方面,打破原來只閱讀不寫作的門限,鼓勵大家進行文言寫作,這樣才能真正傳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我們提倡文言文寫作在當代按各取所好的方式來開展,應當由有真正文言寫作經驗與學術水平的教師來擔當此重任。特別是在高校古代文史專業(yè)的研究生中,當積極推動并廣泛展開,這樣可培養(yǎng)后備的文言文寫作師資。文言文寫作教育適度開展大有必要,大有可為,它有利于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文言寫作藝術的傳承久遠。
當然,強調將文言文寫作列入非遺,并不是要全面普及文言文。文言與白話的論爭在100年前已有結論。白話寫作當是主流,這是新民的需要,也是言文合一的需要,更是現(xiàn)代化文明建設的需要。但并不是說現(xiàn)在不能以文言方式寫作。一直以來,文言文寫作像古典詩詞寫作一樣,從未停歇。但是本人不贊成全面普及文言寫作,特別是在中小學。最近有人提出復興文言文教學,對此本人觀點主要有五。第一,當前文言寫作是小眾行為,正如愛好舊體詩詞寫作一樣,所占全國人口比例極小;第二,文言文寫作的當下生存環(huán)境已與它原來的生成與生存土壤大不相同了;第三,當前文言文寫作的教師的素養(yǎng)也不同于過去的學堂先生,教授閱讀文言文的主要目的是方便閱讀文言文獻;第四,文言文寫作已過時,讓所有的中小學生都學寫文言文,不僅增加他們的負擔,也有開歷史倒車之嫌;第五,文言文寫作有必要,對從事古代文史教學、研究者,對從事古代藝術工作者均有必要,而不必全民皆文言寫作,正如將古代瓷器藝術發(fā)揚光大,只需部分愛好者、志愿者即可。當前文言文寫作,實際上有非遺的性質,只要有人喜歡、愿意寫作,使之真正很好地傳承下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