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的漢子

●張玉軍

二十年前，我們是通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為一家人的。畢竟快要邁進二十一世紀，這在當(dāng)時為很多人所不屑。

十八年前，生完女兒，護士剛從手術(shù)室里把我推出來，他就急急過來，把溫柔濕熱的吻印上我的額頭。不管眾位親友在面前，不顧一旁推手術(shù)車掩面而笑的大夫護士。

一家人圍桌吃飯，他夾起一塊排骨，咬了一口，轉(zhuǎn)而放到我的碗里，說：“不好吃。”一邊的婆婆笑罵：“你嘗著不好吃還給別人？還咬了，真是的。”他笑。只有我知道，他把排骨上僅有的一點肥肉咬掉了，只剩下瘦肉給我。

有天下班后，他神秘兮兮地把兩個毛茸茸的小綠刺猬狀的東西遞給我說：“你不是從來沒有見過沒有成熟的栗子是什么樣子的嗎？這就是。今天回老家特意去栗園摘得，幸虧沒有遇見那條看栗園的狗。”

我學(xué)開車的過程非常狗血，科目二考了兩次都沒有過，非常氣餒，幾乎生出了不想再考的想法。暑假，他就開車送我去練習(xí)場，捎著一個馬扎一本書一把蒲扇，陪練。那會兒他穿長褲襯衫，七八月的陽光炙熱難捱，尤其是下午兩點以后，熱空氣蒸人，說大地是個蒸籠也不為過。當(dāng)時訓(xùn)練場地整改，駕校就找了一條離市中心較遠的馬路作為訓(xùn)練場。下了教練車，看見他坐著馬扎，搖著蒲扇，目不離書，坐在路邊人行道僅有的小小樹蔭里，汗?jié)褚卤场Ｎ也蛔屗悖灰獋z人都受罪。他卻不許，說路太遠，我騎電動車他不放心，二是天熱，他開車送我快一些，再就是給我壓陣。教練以及學(xué)員都笑他，勸他，說用不著，也沒有必要。他卻依然故我。一個暑假下來，我考過了，他也變成了小麥色，胳膊都曬爆了皮。

他知道每年的2月14日是情人節(jié)，不過,說是洋節(jié)；他也知道七夕是中國人的情人節(jié)，也不過，理由是他不想我倆和牛郎織女那樣，一年只見一次面。他明確告訴我，屬于我們的節(jié)日只有兩天：正月十六我們相親日，五月十六我們結(jié)婚日。

吵架時，有時我怒火沖天，大聲喝問他：“你是我什么人？！”他會忽然壓低聲音慢慢來一句：“我是你的漢子。”我先是詫異，接著便如同被扎破的氣球，剎那笑倒，氣消。

做手術(shù)，他守在手術(shù)室門外寸步不離，坐立不安。大夫告訴他：“不用擔(dān)心，是小手術(shù)。”他說：“如果她那樣，我就隨著去。”讓大夫動容。從手術(shù)室回病房以后，我很長時間沒有醒。大夫和有經(jīng)驗的鄰床病友告訴他：“別急，沒事，很正常。”他卻須臾不離，焦急等盼。一見我醒來，方才破涕為笑，而淚痕醒目。

二胎政策放開以后，我熱切地想給他生個兒子，湊成一個好字。希望兒子能像他一樣健碩偉岸，像他一樣善良無私，像他一樣重情重義。他卻說：“不要。你都四十多歲了，我可不想拿你的命去賭，你太珍貴了。”再和他商量，他直接反問我：“難道下半輩子你不想和我過了？”這注定成為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我寫這些，不是想說他有多好，而是希望下次吵架的時候，我有理由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