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的夜晚

●曹化君

那個夏天的夜晚，月光瀠瀠，院子里仿佛蒙了一層紗。

雞們在窩里打鼾，兔們在籠中夢囈，我披了皎潔的月光，走出家門。

忽而跌進蟬鳴蛙叫里了，就醉了。一束黃暈的光，在夜色里，和星星打情罵俏。一陣歡笑聲起，我頓然醒轉過來。黃暈的，是燈光，從教室里發散出來的。

誰在教室？在做什么？我跑了過去，驚異著，喜悅著，激動著。

離教室四五步遠的時候，我放慢了腳步，躡手躡腳往前走。門虛掩著，我把臉貼門上，閉起一只眼睛，從縫隙里朝里望。

忽然傳來后桌男同學的聲音：“老師，您說的是真的嗎？”班主任低沉著聲音說：“嗯，真的。”我頓時歡喜不已，推開門，走進去。一個高大的身影驀地躥過來，擋住我的視線和腳步。接著是一陣撲撲嗒嗒的聲音，夾雜著零零碎碎的噗嗤聲——想笑又不敢笑，從喉嚨里溢出來的聲音。

當我看清站在我面前的是班主任時，我出了口大長氣，把目光投向老師身后，冷不丁愣住了。鋪在地上的長席上，齊整整一溜兒，躺滿了人，個個用被單裹得嚴嚴實實。我才要問你們在做什么，班主任就叫著我的名字說：“你來得正好，咱們一起做游戲。”

班主任轉過臉去，接著說：“你們都把自己蒙嚴實了，然后從右往左依次說一句話，什么都行，至少兩個字。”班主任又把臉轉過來，望著我說：“你依次猜出他們的名兒，最多猜兩次，猜錯了罰唱一首歌。若全都猜對了，罰他們每人唱一首。”

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聲音尖細，我噗嗤笑了，說出后桌男生的名兒。

仿佛被點著了捻的炮仗，席上的一長溜兒，依次發出聲響，我挨個說出他們的名字，有的不等出聲，我就叫出了名兒，露在被單外面的半個腦袋出賣了他。

被猜出名兒的，一個個露出頭來，身上仍然緊裹著被單。我奇怪，于是問老師：“他們不熱嗎？”班主任說甭管他們，讓我繼續往下猜。叫出最后一個男生的名字后，我才要讓他們唱歌，后桌男生突然說：“快憋死我了。”他話音未落，班主任就已噌地躥過去，伸手按住他掀被單的手。我咯咯笑起來，指著后桌男生說：“老師，他沒穿背心。”但班主任仿佛沒聽見似的，嚴肅著聲音說：“你們都聽好了，誰要是敢出來，明天罰你們寫十遍，不，一百遍生字表。”

我愈發好奇，索性不走了，就看他們到底唱的哪一出。

后桌男生忽然叫著我的名字說：“再不走，鬼就出來了。”我心里一凜，幾乎哭出來。班主任訓斥了后桌男生一句，換上和軟的語氣對我說：“回家吧，晚了媽媽會擔心，走，我送你。”

后來，我常常想起那個夏天的夜晚，想起教室里那個神秘兮兮的畫面，愈發困惑。直到幾十年后，同學聚會上，男生們說出事情真相。

那個夏天的夜晚，班主任和男生們剛剛在教室后面的小河里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我就突然走了進去。

那年，我們上小四。

那個夏天的夜晚，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派對，一幀恍若仙境的月夜圖，一個美妙無比的童話故事。憶起時，木然滄桑的心頓然和軟溫香，別趣橫生。